山海謠 第23節
“想什么呢你,動動腦子?!甭曇艉榱恋拿黠@更有主見,也知道更多事情:“姜家這些年可有出過什么優秀的后輩子嗣?一個也無?!?/br> “稍微像樣點的姜似跟四十八仙門中排名靠前的那幾個比,也仍有一段距離?,F在姜家還能在世家之巔屹立不倒,不過因為幾位老的一力撐著?!?/br> “從十五年前就開始有各種消息傳出來,說姜家后輩良莠不齊,無以為繼是因為他們祖祠下生出了條地脈靈煞。這東西最咒后輩,所以這些年姜家子嗣死的死,傷的傷,唯一剩下姜似這根獨苗還不錯??扇羰遣蛔ゾo破了這地煞,以姜似的年齡,和前面那幾個的差距會越來越大?!?/br> 那人顯然很享受這種被人崇拜的感覺,老神在在道:“一個龐大的世家,若沒有新鮮血液做支撐,等老的幾個徹底撐不住駕鶴西去了,姜家會如何?到時候流光箭矢和鎖魂翎羽照樣保不住?!?/br> “既然如此,為何不放手一搏?破了地煞,以姜家的資源條件,不愁后輩起不來,和家族存續相比,兩件靈寶,再珍貴也只是身外物,是完全能舍棄的東西?!?/br> “若是這樣,姜家老祖們為何自己不出手,反而放下消息讓我等前赴后繼趕過來?我們這點修為,在他們眼中,無疑是跳梁小丑,根本不夠看的?!?/br> 這次靜默了好長一會,像是回答的人埋頭吃了幾口點心。 他這些話把楚明姣勾得心癢癢,當下也沒動,耐著性子等這人隔空為他們答疑解惑。 “地煞嘛?!苯K于,那人又抿著茶開口了:“藏在祖祠下成了氣候,附近數百里的山脈都是它藏身的地方,只喜歡年輕血脈,對上了年齡的前輩半點興趣沒有,他們引不出它來?!?/br> 說到這,另一個才恍然大悟地接:“所以姜家老祖們才要廣招四十八仙門的弟子前來解決地煞根源,又知道他們一向自傲,眼睛刁鉆,尋常東西看不上,因而選了兩樣最有吸引力的靈寶出來,果然引得四十八仙門弟子傾巢而出?!?/br> “哼?!蹦侨撕吡艘宦?,又道:“你當全因為這個?地煞本身對一些宗門而言,就是最珍惜的寶貝。你瞅瞅這次天極門來的那幾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占據優勢,已經將地煞與流光箭矢,鎖魂翎羽當成自己囊中之物了?!?/br> “……” 他們后面又斷斷續續分析了點別的,對楚明姣的幫助不大。 她側過頭,撩了撩耳邊的長發,盯著被燈光照得粼粼閃光的湖面,甜滋滋地想:這次出門,當真處處順利,才想著該怎么從姜家手里拿到鎖魂翎羽呢,現成的辦法就找上門了。 “楚二,收一收?!碧K韞玉給她潑涼水:“這么多人呢,競爭不小。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好,你的劍心,還有我這破爛的身軀,都使不上太大的力?!?/br> “車到山前必有路,接下來走一步看一步?!彼劬ξ⑽澇鰝€好看的弧度:“現在這樣,總比沒辦法的強?!?/br> “說得也是。我這幾日多留心關于地煞這方面的消息?!碧K韞玉在夜晚的涼風中聳了聳肩:“回屋吧,大小姐?!?/br> 接下來一連十日,他們都沒有得到更深入的消息,來來回回聽著,總結下來都是和那兩人重復的說辭。 終于,十月中旬,畫舸抵達長安。 長安此時也逢雨季,細雨如油,但街道巷口依舊熱鬧,喧囂吆喝聲唱成了調子,在風雨中尖尖的,蕩出很遠。兩側酒樓建得很大,牌匾上的題字工整肅正,有種凜然風骨,一看便知店家下足了功夫。 循著各樣食物的香甜氣擠到巷子里,眼前琳瑯滿目,紅的綠的花的,許多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糕點熱湯卯足了勁憑本事拉客,各有各的巧思,就連最為尋常的糖漿都在紙上鋪成了花鳥魚蟲的模樣。 楚明姣有點走不動道了。 每走一步,她眼神就定定地黏在某一樣東西上,就是那種渾身都寫著“我想要這個”,但偏偏臉上表現成無動于衷的冷漠。 蘇韞玉回頭找她人,看她這樣,頓時好氣又好笑。 頂著旁人艷羨的目光,他快步走過來,低聲道:“快走吧,去晚了,附近酒樓都叫同艘畫舸的四十八仙門弟子訂了。我們晚點還得去拜會那位帝師,這可是你自己定下的計劃?!?/br> 不怪他發怵,實在是陪楚明姣出游這件事,在吊兒郎當瀟灑慣了的蘇二公子眼里,就是道過不去的坎,比什么酷刑都要可怕。 什么都要,什么都想要,走一步停一步。銀子如流水嘩嘩流出去不見個響也就算了,她還難伺候,得給她中肯且真實的評價,要能和她聊到一起去,不然花了錢,還得被嫌棄沒用。 楚二姑娘就是這么個金尊玉貴,處處都要順心的人。 蘇韞玉怕了她。 “這些東西,你若想一一嘗遍,等拿了鎖魂翎羽,施了招魂術,讓楚南潯陪你來。來幾遍都行?!?/br> 這句話可算是說到楚明姣心坎里去了,她原本落在一處糖人小攤上的視線收了回來,朝蘇韞玉眨了下眼,收起所有神情,抬著下巴,屈尊紆貴地頷首:“走吧?!?/br> 汀白跑到這條街最前頭的酒樓里定了五間房。 “你們三個暫且留下?!背麈聪蛲“椎热?,唇瓣微動:“汀白和春分去探聽下關于地煞的消息,盡量將這東西的形成條件,喜好,弱點和鎮壓方法都摸清楚。記得,該花錢的時候花錢,小氣的人探不到有用的東西?!?/br> “清風留在酒樓里,準備足夠的傷藥和所有突發意外可能用到的東西?!?/br> 三人得了任務,都乖乖點頭,當下散開,各干各的事去了。 帝師的府邸在含光門街,位于長安西部,因為通過含光門得名,與另外六條街相連,鴻臚寺館就設立在這里。 也因此,街道外側往往車水馬龍,十分熱鬧,越往內,越顯得森嚴凄清,人影絕跡。 楚明姣伸手撫了撫整齊的發髻,站在國師府門前,盯著門匾上筆走游蛇的大字看了看,扭頭對蘇韞玉說:“東西呢?!?/br> 蘇韞玉掰著玉扳指,取出一個小白瓷瓶,放在掌心中,頗為心疼地嘶了聲:“一開始就送這么貴重的東西?手筆會不會太大了?” “那不然怎么辦?!?/br> 楚明姣眼睛也不眨,她動動唇,飛快道:“招魂術還需要人家配合,我不想看到個殘缺的楚南潯,硬闖進去威逼利誘這條路算是絕了。剩下一條只剩行賄,用利益引誘,若是一開始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拿不出來,一直拒絕接見別人的帝師為什么會突然見我們?” 蘇韞玉懷疑她對很多東西的價值估算并不太正確,他“哈”的一聲,垂著眼掂了掂手中的玉瓶,道:“這在你那才只稱得上像樣?這一瓶四季靈露,抵得上山海界半條靈礦了?!?/br> 他滿臉寫著“大小姐你清醒清醒”的荒謬感。 同時,他上前握住銅環叩門,規規矩矩三聲響。 沒過多久,緊閉的大門“嘎吱”一聲,出來個約莫十一二歲的道童,穿著長長的拖地的衣裳,探出頭來時有種天生的靈氣:“兩位,請問……” “小道師,能否通傳一聲,我們要見帝師?!?/br> 說著,蘇韞玉往他手中塞了那瓶四季靈露,這個時候,宋謂清和溫潤的表象足有迷惑外人,顯得格外斯文儒雅,文質彬彬,“這東西對國師大有裨益,還請帝師過目后收下?!?/br> 說完這些,他又往道童手中塞了一顆靈髓石,語氣平和含笑:“麻煩了?!?/br> 小道童拒絕過無數前來求見帝師的人,老的少的皆鎩羽而歸,無一例外。 那些人為了見帝師一面,方法用遍了,送禮送錢,乃至磕頭下跪,痛哭流涕,然而注定都是無用功,帝師不曾面見過任何一個人。 但出手這么大方,對他都能送靈髓石的,實乃頭一回。 再看蘇韞玉,長得光風霽月,一表人才,旁邊不曾說話的女子樣貌更了不得,一眼就讓人挪不開視線,最為難得的是,她的氣質很能壓得住這份儂艷到近乎逼人的美貌。 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 反正就通報一聲,帝師脾氣好,不見自然會吩咐不見,自己拿了靈髓石總要辦點事。 小道童朝兩人施了個禮,快步往府內去了。 這件事全程按照楚明姣的意思來,蘇韞玉只負責出靈露,其余都沒插手,這時候來了興趣,問:“若是這位帝師真就那么不食煙火,纖塵不染呢,你還有什么辦法去見他?” “他會受的?!背麈瘬芘讼伦约旱撵`戒,撩了撩眼皮,氣定神閑地回。 蘇韞玉:“行,讓我見識見識楚二姑娘的本事?!?/br> 小道童很快就回來了,那瓶靈露原路退回,隨即而來的還有句萬年不變的話語:“不好意思兩位,帝師吩咐,外客一律不見。這禮,你們收回吧?!?/br> 蘇韞玉好整以暇地望向楚明姣,好似在說:來,這事怎么說。 楚明姣像是料到了這樣的情形,她上前兩步,但并未拿回那瓶靈露,而是在那的基礎上,又加了個小錦盒。馥郁的藥香止不住地逸散出來,甚至在錦盒上方凝成了朵小靈云,隱隱有要滴雨的陣勢。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物絕非凡品,其價值怕是還在靈露之上。 緊接著,她往小道童手里遞了兩顆靈髓石,話說得客客氣氣:“煩請小師父再通傳一聲?!?/br> 小道童看著手里如燙手山芋一樣的靈髓石,那光澤真是漂亮極了,閃得人眼里直冒星星,讓人根本沒法拒絕。他咬咬牙,跺了下腳,丟下一句“稍等”后又跑進了府里。 半晌,小道童跑出來,哭喪著臉,一看便知結果不大好。 楚明姣面色不變,只是又加了樣東西,那是顆類似靈獸內丹的珠子,光潔透亮,似流淌著月華般皎然璀璨,將它放進小道痛手心時,蘇韞玉都不受控制地崩裂了一角表情。 她往道童手里放了三顆靈髓石,仍是笑瞇瞇的一句話:“勞煩小師父再跑一趟?!?/br> 盯著道童急匆匆離去的身影,蘇韞玉瞇了下眼,問:“這就是你的辦法?” “這位帝師不是受天地鐘愛的種族,能通生死,能慰亡靈嗎?!背麈瘺]覺得有多大了不起地踢了踢府門前的小石頭,聲音里絲毫不見心疼:“我送的這三樣都有助于他增加這種能力,除我之外,無人能出這樣的代價去見他。只要他還是個有正常情緒的人,就做不到無動于衷?!?/br> 這種時候,她將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說白了,還得歸咎于大小姐財大氣粗,有誘人心動的底蘊。 這次好似真叫她說重了。小道童隔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去而復返,他噙著笑將府門推開了些,朝著楚明姣和蘇韞玉歡喜笑道:“帝師應允了,請兩位客人往正廳一敘?!?/br> 第21章 山海謠20 經過這開先例的頭一遭, 兩位守門的小道童大抵也明白這兩位身份貴重,雖身邊不似其他朝廷重臣,仙門之人那般前擁后簇, 仆童成群, 但氣質容貌, 出手闊綽程度, 更在那些人之上,當即不敢有絲毫怠慢。 那個拿了靈髓石的想了想,一邊引他們進帝師府,一邊小聲唏噓感慨:“帝師從不見外客, 平時不是在皇宮的摘星樓里,就是在府上閉關, 幾不外出?!?/br> “兩位這是破天荒頭一回呢?!?/br> 楚明姣佯裝詫異,低問:“帝師不外出,平時府上也無好友來訪嗎?” 說完, 她頓了下步子,拋出點道聽途說的東西, 以便不動聲色套話:“帝師一脈素來神秘,我們從前得知的事也不多,可真正比較起來,這位帝師接任好幾年,我們才叫摸不著頭腦呢,竟連一點兒生活習性也探不出來?!?/br> 這話小道童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聽,他含蓄地笑,露出兩側臉頰的梨渦, 霎時顯得稚氣未脫:“每任帝師生活習性不一樣,不過因為自身特殊, 他們大多喜歡安寧靜謐的環境,所以在外人眼中如此神秘?!?/br> “我侍奉柏舟帝師,至今已有三年,帝師平素不外出,也不曾結識什么好友,從來都是獨身一人……”說到這,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突然想起來什么:“不過,近些時日,宣平侯家小世子常常登門拜訪,說是帝師故人,哦,小世子此刻也在府上呢?!?/br> 說話間,小道童已經將兩人引到一條漆紅長廊上。 帝師府內布置得極為古典雅正,并不興奢靡之風,從花草的栽種選擇,到假山挪騰的位置,都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身心舒暢感,等再穿過一大片芭蕉叢,沁涼的風徐徐拂過臉頰,楚明姣的心都跟著靜了一半。 這位帝師,品味不錯。 “在這見帝師?”楚明姣點了點前方連綿數百米的芭蕉叢,不太確信地問。 “是?!毙〉劳溃骸罢堧S我來?!?/br> 此時天色已晚。 夜幕在陰雨季降臨得格外迅速,眨眼的功夫,天就沉沉撤去光亮,視野中只余隱隱綽綽的涼亭輪廓。 頗為奇異的是,也不見有仆從點燈,然這天色徹底轉暗的一剎,整座府上都像被一只無形大手拉住了隱形的開關,啪的炸出蓬然光亮出來。 再一回身,整座帝師府邸霎時燈火通明。 楚明姣與蘇韞玉對視了一眼。 這種手段,他們以前也曾搗鼓過,因為很耗靈力,又沒什么實用效果,很快就被厭棄。 而值得深思的是,這位帝師,在他們聽到的傳言中,可是實打實的rou體凡胎,并不修靈力。 那這位在帝師府點燈的,是府上負責保衛帝師安全的修士,還是自稱帝師故交的宣平侯小世子。 走進芭蕉叢深處,小道童明顯收斂了神色,十一二歲的男童,打扮得再仙氣,也是滿臉故作老成的稚氣。他屏住氣,抿著唇下巴拉得長長的,竭力莊重嚴肅,也不跟他們說話了。 楚明姣平視前方,心想這是要到了。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