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板二三事1
沙蝎伏在縫隙,等待給食物致命一擊,可惜它還未出手,就被一只沉重的腳驚得縮回地里。 腳的主人只是個孩童,他手里提著一桶水,是剛在不遠處的水源地灌滿,水桶讓他走得很吃力,但他沒有放棄或者休息,一直堅持往前走去。 此時天色尚早,族群人不多,但靠近牧區時,俊秀的小少年加快了腳步,像是手里的水會被搶走一般。 九歲的周譽把水提進帳子角落,可他不敢靠近面前的屏風,雙手抓緊了衣角,也不知道是因為沉重的水桶,還是心氣難消,他的胸口始終難以平穩。 屏風后的人不說話,應該是在等他離開。 “jiejie,水帶來了…” 周譽還是忍不住開口,梁恒月沒有回答,帳子里的氣氛凝重,沉默令他不安。 “好…辛苦你…” 許久之后他終于聽見梁恒月的聲音,虛弱無力,毫無生機,周譽聽不得這樣的聲音,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我替你殺了他們!” 屏風被一雙手攀上,手的主人十分焦急,撞得堅固的屏風都晃了晃,梁恒月壓下喉間的哽咽,緩緩道。 “我說了別和他們起沖突…阿譽,你答應過我先保護好自己的…” 保護好自己?忍辱偷生是保護嗎?大周又不是沒有強兵高馬,父皇母后為何讓我離家千里,為他人質子?如今jiejie受辱,還要自己去忍? 是了,被拋棄的人,手里沒有半分力量,除了忍耐,還能做什么? 周譽退后幾步:“我在外面守著…” “你先答應??!” 梁恒月焦急道。 “阿譽…你先答應…求你……” 周譽垂著頭,緩和心緒后才道。 “我答應…不會和他們起沖突……” 他說完轉身出帳子,站在簾外,部族陸陸續續有人走動,經過他時互相議論,又匆匆走開。 他們似乎在往大門走,有一隊人馬在回營。 伯顏圖? 周譽遠遠望過去,那是伯顏圖回來了? 他往帳子里看了眼,想起梁恒月的話,猶豫之后沒有動,依然守在原地。 但伯顏圖遠遠看見站在帳外的周譽,他有些奇怪,走近前時,他招呼了聲。 “譽殿下?!?/br> 伯顏圖比周譽大不了多少,他已經能在馬上馳騁,但周譽從五歲到這里,還沒有碰過馬。 “小可汗?!?/br> 周譽聲音冷淡,伯顏圖與他也沒有話說,只是他覺得苛待大周來客,會為北夷樹敵。 他問了幾句就打算離開,轉身時,突然聽見周譽喊著他。 周譽沉默寡言,很少主動與人交流,伯顏圖有些差異。 “恒月jiejie,將來是大周的王妃,請小可汗約束屬下,不要再對她不敬?!?/br> 伯顏圖不知發生何事,他身邊一人的反應十分大,譏笑道。 “王妃?你怎么不說是皇后?哦,大周扔過來的皇子,有那什么?自知之明?是這么說的嗎?” 伯顏圖回頭制止,他并未多問,示意身邊人跟他走。 幾天后,那人被罰了頓鞭子,不輕不重,由頭是觸犯軍規,而其他人毫無處置的意思,周譽知道對于伯顏圖而言,這已經是給大周的臉面,可對于周譽,或者梁恒月而言,這樣的處置簡直是笑話。 處罰后的那個月里,那些人有所收斂,不再去尋梁恒月,可伯顏圖離開之后,那些人又找上來,之后的很多次,梁恒月主動跟他們走,每一個她不回來的夜晚,都是周譽的噩夢。 沒有依靠的人,可以被自愿。食物,衣服,炭火,皮毛,或者周譽的安危,都是梁恒月被迫獻出自己的理由。 周譽曾經追出去要帶回梁恒月,可他尚年少,無法與五大叁粗的夷人對抗,不是被打,就是被他們惡人先告狀,大可汗從來不會管這些事,有沖突只會把周譽吊在桿子上暴曬懲處。 梁恒月在他受傷后,都會抱著他哭,她曾經是端莊大方的淑女,極少失態,周譽在她的懇求下,終于放棄對抗,他告訴梁恒月,回大周之后,他就迎娶她,給她一輩子安穩的生活。 梁恒月聽著,扯了個笑容,點頭說。 “阿譽,你要忍耐,我們總會回家?!?/br> 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此后的歲月里,梁恒月越來越消瘦,周譽把自己的吃食也省給她,可她吃了,依然那樣羸弱,不見好轉。 終于在十四歲那年,周譽看到了遠方的馬隊。 是梁國公。 他來這里,是接jiejie和自己嗎? 馬隊越來越近,十年了… 梁國公活在梁恒月的敘述里,最初周譽對他沒有太大的熟悉感,他和大可汗交涉時,周譽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直到梁國公把手放在他頭上,低下身子道。 “殿下,我們回家了?!?/br> 他抬頭,見梁國公經歷許多風霜的臉上,揚起一個笑,周譽看了許久,才點了點頭道。 “千里跋涉,辛苦梁國公?!?/br> 他維持著大周皇子的體面,在千瘡百孔的心里硬撐出來。 大可汗對周譽的存在可有可無,但伯顏圖不認可他的離開,索性大可汗對日益強壯的小兒子有所忌諱,沒有聽從他的建議。 梁恒月和周譽做了約定,不許告訴父親在她身上發生的事,大周和北夷沒有真正撕破臉之前,不是周譽為她報仇的機會。 可她的強裝鎮定在見到父親之后全然奔潰,她在梁國公懷里大哭,梁國公只當是女兒思念他,只有知道真相的周譽握緊了雙手。 他看著戲謔觀察梁恒月的那些人,走近一步擋住她,他如今高了許多,可以擋住她了。 “笑什么笑??!沒見過久別重逢??!” 周譽正煩悶,身邊卻有一人向那些人大喊,周譽向他看去,見是梁國公帶著的副將,這人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一點,擼起的手臂上有幾道刀傷,皮膚曬得黝黑,頭發有些卷,被沙漠的風吹到炸開。 他也是少年人,但和陰郁的周譽相比,他是蓬勃向上的。 少年溫廷澤罵完人,轉頭笑嘻嘻搭著周譽的肩膀道:“譽殿下,回家啦!你要不要哭?要哭可以抱末將!” 哪來的自來熟? 周譽把他的手拿開。 如果沒有溫廷澤,周譽的回家路是沉默的,他不確定他的前路,不知道在那個牢籠里等著自己的是什么。 但有溫廷澤,回家路就是聒噪。 此人怎么話那么多,一路人都沒停,梁國公也不罵他,他盯著自己做什么?吃飯?我已經吃飽了。 周譽看著還剩下的糕點,以為溫廷澤想吃,他不想再聽他說第四遍帶兵攻城的英勇事跡,于是把糕點推給他。 溫廷澤看著推過來的糕點,眨了眨眼睛,又推回去。 “你吃啊,這么瘦還不多吃點?” 原來是在這看著自己吃飯,周譽飽了,可在溫廷澤熱切的目光下,他心想…算了,吃吧,省得他繼續聒噪。 周譽把糕點和著茶水一起咽下,抬頭就見溫廷澤在笑。 他傻樂什么?該不會覺得我肯吃是他勸出來的吧。 溫廷澤大概是那種一輩子也看不出別人在嫌棄他的人,從沙漠到鎬京,一路上他都在啰嗦,但周譽發現他對著梁恒月嘮叨不停的時候,梁恒月會掩嘴輕笑。 他許久沒見梁恒月放松過了。 周譽重新審視溫廷澤,想起他說過的話,他有十四嗎?已經可以帶兵打仗?他也和伯顏圖一樣,天生驍勇善戰? 那么將來,他是不是那個可以帶領大周千千萬萬的軍馬攻城略地的人? 或許還能殺進大漠,殺了那些人… 周譽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依然瘦弱,這樣的手怎么持刀射箭? 他又看了眼溫廷澤的背影,打開裝糕點的盒子,一點一點喂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