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34聲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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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千金的夜,還未結束。筵席散后,在鄒駿龍的主張同顧相卿的授意之下,肖涼同幾位漢口的首腦人物造訪了長清里的“回春閣”。 這名字乍一聽像是抓藥的地方,但“回春”二字在此處另有深意。 此處的堂皇富麗、寶馬香車可是在湖南的山野小鎮里散落的鴇子窩所難以企及的。 兩扇烏漆大門邊紅燈搖曳,“樂戶專屬”的牌子被掛在一旁。腳還未踏下汽車,隔著車玻璃就能聽到里面的歡歌笑語,柔媚如鶯。伴著箏琶之響的像是蘇揚小調,又像是湘楚花鼓戲。 肖涼十七歲就去過妓院,那時正是一個男人剛剛走過對性的懵懂的年紀。他有欲望,有好奇,于是嘗試了一下,買了一個小班清倌的初夜。 他對那個小倌還有些許印象,江南口音,很白凈,唱小曲的時候樣子很羞澀,偶爾露出一口白糯的牙??赏砩纤膭幼骱头磻稽c都不青澀,顯然是受過調教的。 那次,肖涼確實感受到了那種諸如其他男人口中所形容的快感,也僅僅是快感,僅僅是一種男人本能欲望的傾瀉。在那以后,他也數次光顧過這樣的去處,卻只是為了解決生理需求。 他太能分得清交易與真情,所以對那些妓子,沒有絲毫同情可言。 “回春閣”里的主事mama一看到為首的鄒駿龍同顧相卿的面,笑得見牙不見眼,離得老遠就顛著雙小腳跑過來:“我道是誰,原來是兩尊大將軍,我這老眼昏花的啊,遠處一瞅,兩位頭頂上都金光閃閃的?!?/br> “月娘你嘴還是這么甜?!?/br> 聽到這話音,月娘往兩人身后一瞧,又喜道:“喲,這位可是熟客,佟會長!還有黃先生?!?/br> 她口中的“黃先生”也是當晚“小黃樓”宴席上的主客之一,大名黃忠義,是現如今全漢口做得最大的買辦,曾捐錢修過后城馬路邊的一條旁街,并命名為“忠義路”。 “這位老板月娘面生了,不過看氣派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哩!” “懷天雄?!绷⒃诤竺娴哪腥嘶卮鸷啙?。 “原來是懷老大!稀客、稀客?!?/br> “懷老大可是守著家里婆娘的癡情種子,除非公辦,平時哪里會來你們這種地方?!编u駿龍在一旁道。 “這位小哥是?”月娘看到一個年輕的生面孔,眼里迸發出一種特別的光芒。 “這是和我倆拜過把子的老弟,才二十,就已是旅長了,姓肖,你們就叫他叁爺?!?/br> “哎呀,真真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月娘忍不住將肖涼的人品上下夸贊一番。 院子里是叁面的走馬樓,兩層。月娘為一行人準備了二層最寬敞的套間:外間放著一案雞翅木八仙桌,桌后是繡著漢陽月湖風光的屏風一架,墻上掛著楹聯和字畫,墻角擺著金錢樹和君子蘭。里間是一席煙榻,榻上放著一個小方桌,桌上擺著銅制煙具、琉璃煙燈,看起來都很干凈。 從窗欞可以看到前街的一片繁華景象:法租界里別有歐式風情的樓房、以玻璃作櫥窗的咖啡館、閃爍著五光十色霓虹的舞廳。衣冠革履的白皮膚洋人同那些燈火一樣晃眼。 男人們早已食過晚飯,接下來的一桌佳肴不過是來應景的,卻還是一番鋪張。肖涼卻開始悶頭吃起來,很專注,似乎都沒注意到窯姐的近身。 上桌的酒也恰是他最中意的漢汾,之前在“小黃樓”,那洋酒他喝不慣。 動了沒兩次筷子,佟會長就舉起瓷盅,邀幾人干杯。黃忠義也是笑瞇瞇的,另一只手摸到了身旁一個妓子的肩上。 看到對面肖涼連飲叁杯,面不改色,他道:“肖旅長可真是海量啊?!闭f完看向這小子身邊的窯姐,調侃著,“老弟你想必是還沒成家,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吧?你看如意這么個大美人挨你坐著,你都能視而不見?!?/br> “酒-色-財-氣,這有了酒,有了財,卻唯獨不能缺了這個‘色’字。男人,就是靠這口氣活著?!编u駿龍摸了摸他的光腦門,對肖涼咧嘴大笑,“叁弟不要拘束,就當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盡管享用!” 肖涼這才看向身側,但他其實早就知道了這女人的存在。此窯姐全名“玉如意”,曾是叁年前此處的頭牌,但女人顏色盛時短暫,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艷名便不及當年。 “玉如意”到底是班里mama曾傾心培養出來的,色藝雙全不說,還極會揣摩男人心思。雖色衰,但仍有熟客記掛,黃忠義便是其中之一,所以這次特點了她來作陪。 但這如意姑娘有個嗜好,說來也算不上什么嗜好,畢竟食色性也。她但凡遇到個臉長得好或身材讓她著迷的男人,就可以連嫖資都不要,甚至倒貼錢。她常常說:“既然男人能做嫖客?為何女人不能?” 席間她幾乎是一直盯著身邊的年輕男子,盯著那有棱有角的側臉、盯著那喝酒時上下鼓動的喉結、盯著那戴著金色徽章的寬闊肩膀、盯著那被軍裝繃得緊致無比的腿……她骨頭縫里的風情盡數sao動起來。 對面黃忠義同身旁妓子當著眾人面,玩起了對飲交杯酒的游戲。 “叁爺……”玉如意的手,竟攀上了肖涼的軍褲,放肆地向他大腿里側撫摸過去。她端起酒杯,一副柔弱無骨的樣子:“我倆也共飲一杯吧?!?/br> 這一舉動引起了其余男人們的興味,都期待著肖涼能有什么反應。 而他只是眼睛一瞥,玉如意手里的酒杯就抖了一下,但她臉上笑容不變:“看來叁爺不喜歡玩這個。那我給您唱支曲吧,您愛聽什么?” 肖涼依舊不語。 “叁爺是哪里人?” “麻城?!?/br> “那我給您唱段黃孝花鼓戲吧?!?/br> 肖涼的樣子像是被引起了興趣,那眼神仿佛是在等待她開口。 “客人吶慢慢走,等候小奴……蔡客人好狠心說走就走,丟小奴一是憂來二是愁……憂愁可憐悶在我的心里頭……送客人來到了大市場街背后,背街上行人少把我的哥你叮囑:哥啟程奴辦不急踐行美酒, 住店中休怪奴我招待不周……” “勸官人想發財另行別路,莫以為出遠門才有奔頭。做生意人欺人,無奇不有?;ɑㄊ澜绮贿^是,海市蜃樓……” 雖不及蘇曲昆調婉轉優柔,卻也別有一番地方風味。玉如意唱得盡興,當年教她唱曲的人就出身孝感,所以她也習得這黃孝花鼓戲。 她望向肖涼,肖涼也看著她,仿若看的不僅僅是她,而是在通過她望向另一個人的身影。他眼中浮現出一種類似孩童的懵懂,與懷念。 其余男人卻對這本幫調意興闌珊。鄒駿龍邊剔牙,邊打了個哈欠。 玉如意將一切看在眼里,遂起身一雙手拂上鄒駿龍的肩膀,捏肩道:“最近新上了云土,讓如意給您燒個煙泡吧?!?/br> 溫香軟語實在受用,鄒駿龍舒服地瞇起眼睛,側頭向顧相卿道:“二弟一起?” 于是,兩個師長各在煙榻兩邊,脖子墊著柔軟的絲緞靠枕,歪躺在一處。玉如意動作利索而熟練地將準備好的云土放在煙具里,在煙燈上用火烤,接著雙手將其送到男人們嘴邊。 佟會長與黃忠義也立即參與進來,但煙榻空間有限,于是入座對面桌案旁的太師椅上,跟著吞云吐霧。唯有懷天雄抱著膀子,似是小憩,對妓子們的此種服侍不予理睬。 玉如意將一桿煙槍向肖涼遞過來:“叁爺不嘗一口嗎?我敢打賭這是全漢口最好的云土,抽上幾口身上舒坦得很?!?/br> 肖涼坐在最角落里的凳子上,連一瞥都懶得給她,只道:“我不抽大煙?!彼麙吡艘谎蹟傇陂缴贤鲁鲆豢诎嘴F的顧相卿,心想若此人不是自己的上峰,早就兩拳頭上去。滿屋子里充斥的鴉片香令他胃中不禁作嘔。 “也是,像叁爺這樣的男兒漢,鴉片膏哪里夠勁。如意這里有更厲害的,若是旁人,我還舍不得拿出來。得虧是您幾位?!庇袢缫馔瑫r向榻上的兩位重要人物送了個眼波。 “什么好貨?是我們沒見過的?”鄒駿龍喟嘆一聲,問道。 “您絕對沒見過,目前還沒上市面。這是從我的一位神秘客人那里得到的。您猜為什么不拿到市上賣?因為這貨勁兒太大了,掌握不好劑量,會出人命的!” 鄒駿龍被她挑起了興味:“你且拿來給我們也開開眼?!?/br> 玉如意去了自己的房間,不到一刻鐘便回來了,手里多了個圓柱形的鐵盒,看起來密封得十分緊實。她將其放到榻上方桌,打開蓋子。 鄒、顧、佟、黃四人齊齊圍上來看那里面是什么東西,懷天雄也直起身子,緊盯著他們。 “這東西沒什么味兒???”鄒駿龍抽動了下鼻翼,只見里面是一罐細狀粉末,顏色仿若胭脂,他表示懷疑,“怎么弄?要燒嗎?” “不用?!庇袢缫鈴男溟g掏出一根錫制吸管,粗細剛好能被鼻孔容下,“用這個吸到鼻子里,有點像抽洋煙。我給您倒一點兒在紙上?!?/br> 這聽著新奇,鄒駿龍立刻試上一把,竟以手扶額,半天再吐出一口長氣,眼神起初渙散,繼而又興奮起來,大笑起來:“哈!好東西!好東西!” “這東西可有個雅名,叫‘紅粉佳人’。聽說啊……”玉如意放低嗓音,“是江督軍的手筆?!?/br> “江如海?”顧相卿忽道,“也是,他確實有這個本事?!?/br> “據說他手里有個專精化學的人才,為他研制出一批批的新貨?!辟L一臉故作神秘。 “二弟不來一口?爽得很!”鄒駿龍誠邀顧相卿。 顧相卿擺擺手,微笑道:“顧某消受不起?!?/br> 只有聽到“江如?!边@叁個字,肖涼的額角微微一跳,而他的反應,落到了對面懷天雄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