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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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川一蹙眉,將手里的陶瓷茶杯重重放到茶幾上,有兩滴奶茶甚至濺到了桌子上:「金長老,口業造多了,影響壽數的。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大好,說話還是客氣點,別今年都撐不過?!?/br> 「你……」金牙老頭還待說什么,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被摩川說中了,才吐出一個字就開始咳,撕心裂肺地咳,咳得其他人表情都變得微妙,煙桿老頭的煙桿也放了下去。 「大家火氣都不要這么大?!鼓i神情尷尬地打著圓場。 「我好歹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看看你現在,一天到晚跟夏人混在一起。你到底是層祿的言官還是夏人的言官?」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中氣十足道。 其他人紛紛附和。 「是啊,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你看看你剛剛說的什么話……」 「還有這頭短發,說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聽……」 「那個賀南鳶,找他爸爸去不行嗎?本來也是他們夏人造的孽……」 「你一個言官,這么在乎外表做什么?這條項鏈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是從哪里來的?」 我站起身,面無表情道:“你們跟在我身后,等會兒一起沖?!?/br> 一左一右的兩個小孩維持著偷聽的姿勢驚訝地回頭,隨后面面相覷,似乎想從彼此的眼里理解我的意圖。 不管他們聽沒聽懂,我已經抱著羊去到門口。 “砰”,將手里的小羊用力拋進去,它受了驚嚇,滿屋子亂竄,我就追在它身后,一邊假裝抓它,一邊用力踩過一眾老頭的腳。 瓜子花生翻了一地,我往前一撲,沒抓到,手肘從一老頭面前掃過,把他手里的杯子打翻,淋了一褲襠的熱奶茶。 「哎呦這誰啊……」 「我的腳我的腳!」 「這,這……哪里來的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羊還小不懂事,我馬上把它抓走……” 這小羊可太懂事了,別的地方不跑,就繞著茶幾轉圈,我就一遍遍“不小心”踢到這個的腿,踩到那個的腳。而賀南鳶與黎央就跟在我身后,重復我的步驟。 三圈下來,老頭們不干了,紛紛起立往外走。 「今天你這太熱鬧,就暫時到這兒吧,我們先走了?!篃煑U老頭冷哼一聲,帶著人甩袖而去。 摩川和涅鵬跟著站起,摩川尚且能維持優雅得體的笑容,涅鵬整個就不行了,憋笑憋的都不敢正眼看那幾個老頭。 “我送送你們?!蹦Υǜ项^們往外走,經過我身邊時,唇角弧度更大了些,“打掃干凈?!彼p聲道。 “好好好!”我一把抱起在地上瞎晃悠的小羊,舉著它的蹄子跟摩川拜拜,“你放心,我們保準給你弄干凈?!?/br> 涅鵬跟在最后,沖我偷偷比了個大拇指。 只是幾分鐘,一場壓抑的會議便被我攪合黃了。 賀南鳶從角落里拿來掃帚和簸箕,自己掃地,讓黎央用簸箕接著。 “頻伽是最好的頻伽,他們懂個屁!”黎央一腳踩碎一顆花生。 賀南鳶抬頭看了看他,無需過多言語,黎央便低下頭小聲認錯:“……我錯了,我不該說臟話?!?/br> 我將門關上,放小羊下地自己轉悠,來到沙發旁,跟他們一起收拾。 “他們就是個屁!”我聲援黎央,“愛漂亮怎么了?誰規定頻伽就不能愛漂亮?那壁畫上的菩薩瓔珞、臂釧戴得少嗎?這叫‘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他們懂什么?” 要是摩川因為他們的話不再戴我給他做的首飾了,那我就半夜用石頭一家家的把他們的窗戶全部砸爛! “不過頻伽以前確實是不太在乎這些首飾的……”黎央噘著嘴道,“好像是從去年開始吧,突然變得愛漂亮了,本來總是戴那條青玉的串珠,七年了,除非去巴茲海,不然不會換的。但首飾嘛,本來就是給人戴的……” 將地上的杯子撿起來,我直起身的動作因為黎央的話語微微一頓。 去年?那不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候?我就說他以前好像沒這么愛漂亮。 毫無來由地,我猛地生出一種近乎荒唐的想法——他該不會是覺得我就愛看這些閃閃發光的珠寶首飾,所以……在討好我吧? 回南雀 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出自《維摩詰經》,雖然穿著華麗,但是法相莊嚴?!坝?,但不在乎”類似這種意思。 第55章 狡猾的夏人 “好了,剩下的我來弄,你上去寫作業吧?!辟R南鳶奪過黎央手里的簸箕,打發對方上樓。 黎央看著不是很情愿,但最后還是在賀南鳶嚴厲的注視下上了樓。 樓下一整層空間只剩我和賀南鳶,還有那只仙氣飄飄的小羊羔。 我見小羊竟然在吃地上的花生,忙過去一把將它抱起來:“你怎么亂吃東西?”我問賀南鳶,“羊吃花生沒事吧?” 賀南鳶看了看那羊,說:「沒事?!?/br> 我一愣,心里打了個突:“你怎么……怎么突然說層祿話了?” 賀南鳶冷笑了下:“你不是聽得懂嗎?” 我反思了下,發現應該是方才和黎央的對話露了餡兒,黎央那小孩傻乎乎完全沒反應過來,但賀南鳶卻一下子就意識到問題所在。 “還好,就聽得懂一點點而已?!蔽腋尚χ?。 “你聽得懂為什么要在我舅舅面前裝聽不懂?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賀南鳶冷著臉,眼里再次升起警惕與戒備。 好嘛,一招打回解放前。 “誤會,真的是誤會?!蔽掖髧@一口氣,試圖狡辯,“我真的就只能聽懂一點。我沒想騙你舅舅,我騙他干什么是吧,聽不聽得懂又有什么區別呢?” 賀南鳶還是不信:“誰知道你們這些夏人想干嘛。騙人的話一套一套,永遠從你們嘴巴里聽不到真話?!?/br> 我瞬間覺得有點心虛,但要是告訴他我一早就學了層祿語,能跟他自由會話,聽說無礙,我又怕他懷疑我學層祿話的動機。嚴初文既然能看出我和摩川的異樣,賀南鳶這小孩這么聰明,難保他看不出來。 “我和你父親不一樣的?!蔽覕科鹦σ?,鄭重其事地說道。 賀南鳶長眉蹙起,厭惡道:“他才不是我父親!他就是個……人渣?!?/br> 記得他上次說過,他阿媽的信印還在那渣男手上呢。 層祿人對信印十分看重,甚至將認為它是人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死后,結婚的就落葬交換后的信印,沒結婚的就落葬自己的信印,反正不管怎樣,都是要有信印的。 白珍去世這些年,信印始終無法追回,在層祿人看來是靈魂都無法安寧的大忌,也不怪賀南鳶和摩川提到那個海城渣男就咬牙切齒的。 “那你,有想過去找這個人渣嗎?”我問。 賀南鳶將地上最后一點瓜子殼掃凈,聲音漸低:“舅舅不讓?!?/br> “為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說他會想辦法,讓我不要cao心?!?/br> 我抱著小羊坐到沙發上:“你有沒有渣男的照片名字之類的?我好歹在海城也有些朋友,或許可以幫你問問?” 賀南鳶猶豫片刻,靠墻放好掃帚和簸箕,大步跑上了樓。 沒兩分鐘,他就又下來了,手上抓著一條金屬的項鏈。 來到我面前,他喘著氣,攤開手掌:“只有這個,是他當年留給我阿媽的定情信物?!?/br> 他掌心上躺著枚愛心型的銀色吊墜,因為氧化,表面已經有些發黑。我小心拿起來,從一側輕輕按下,愛心立刻像書本一樣打開,露出里面已經褪色的男人照片。 男人大概二十多歲,是一副多情的好相貌,我不愿承認,但就氣質這塊來說……我與他確實存在某些方面的共同點。 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有種遠離人間疾苦的不諳世事,和良好家世堆積出來的肆意妄為。 怪不得賀南鳶對我敵意這么大,原來是從我身上看到渣男的影子了…… “他說他是搞藝術的,名叫賀均,是海城人?!辟R南鳶垂眸道,“我上網查過,沒查到叫賀均的海城藝術家,說不定是個假名?!?/br> 我掏出手機,對著渣男的照片拍了兩張照,將項鏈還給了賀南鳶:“我幫你問問我的朋友,他們公司經常為一些藝術展做宣傳工作,說不定會有消息?!?/br> 賀南鳶收回項鏈,聞言點了點頭。 而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下一刻緊閉的木門被從外推開,摩川走了進來。 他一下注意到我和賀南鳶一坐一站的姿勢,視線從高到低掃過,表情沒什么變化,眼里卻是明晃晃的詢問。 “我……”我正要跟他解釋,賀南鳶就打斷我。 “他聽得懂我們說話,你好好審審他?!闭f完他三步并作兩步地竄上了樓。 我:“……” 不是,我以為這茬過去了,這怎么河都沒過就給我把橋拆了? 一室靜謐,小羊才出生沒多久,還在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年紀,剛剛吃了點花生,這會兒就困了,趴在我臂彎里睡得安然。 摩川緩步走到茶幾旁坐下,還是他方才坐過的那個對著窗戶的位置。 “羊哪兒來的?” 我摸著小羊身上又軟又卷的胎毛,笑道:“山下奶奶家的?!蓖衅鹦⊙虻哪X袋給他看,“你有沒有覺得它長得很好看?” 摩川沉默了幾秒,不解道:“……羊不都長這樣嗎?” 這句話就好比我在國外時那些老外總說“亞洲人都長得一樣”,讓人不自覺就很想與他據理力爭一番:“怎么會一樣?你仔細看看,這大眼睛,這長睫毛,這粉嫩的嘴巴和鼻子!他跟你長得多像啊,你怎么能說他長得跟其它的羊一樣呢?” 摩川這次沉默得更久了:“所以,因為它長得跟我像,你就給抱上來了?” “跟那家奶奶說過的?!蔽覍牙锏男⊙蜻f向摩川,“你抱抱看,它特別乖?!?/br> 摩川盯著那只羊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抱在懷里,我讓他別動,保持這個姿勢,然后掏出手機連拍數十張照片。 拍完照,摩川抱著羊,與我一同朝大殿走去。 “今天怎么突然就開會了?”我問。 “本來每三個月就是要開一次會的?!蹦Υ鴳牙锏难虻?,“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我提議,他們否決,最后把我數落一通?!?/br> 一想到這樣的非難他已經經歷過許多次,我牙根都咬緊了:“那些老頭說話也太難聽了?!?/br> “他們中最年輕的也要七十了,我應該……是可以把他們全都熬死的?!蹦Υ粗故呛軜酚^,“慢慢來吧,有些事也不適合一蹴而就?!?/br> 回到大殿,摩川將小羊放到一塊蒲團上睡覺,隨后便開始了對我的“審問”。 “你什么時候學了層祿語?” 他做著抄經前的準備工作,翻開經書,展開宣紙。我見狀忙上前幫忙,替他研磨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