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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靡言在線閱讀 - 靡言 第35節

靡言 第35節

    他一下抬起頭,臉上是顯而易見地錯愕:“關門……我還以為你走了?!?/br>
    “快回去躺著?!蔽亿s他上去,抽紙巾壓了壓頭發上的水,“你不是要吃糖嗎,我給你去買糖了,外面下好大的雨?!?/br>
    “……我說要吃糖?”他爬到一半,疑惑地回頭。

    “不然我大半夜沒事做跑一公里鍛煉身體?”

    我順便還在藥房買了退燒藥和體溫計,但體溫計是水銀的,我沒cao作過,就算售貨員說放在舌頭下面就行,我還是有點擔心,把超市袋子扔上床讓摩川自己吃后,就開始坐下面查各種水銀體溫計的使用說明。

    頭頂上方傳來塑料袋的窸窣聲,過了會兒,我聽聲音停了,拿著藥和水再次踩上椅子。

    他吃了藥,抬著微微泛紅的雙眼,小聲對我說了聲“謝謝”。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東西勾了下,有點酸,有點澀,還有點癢。

    “測個體溫再睡?!蔽一琶ο碌胤藕帽?,拿了體溫計上去,“這個要壓在舌頭下面,千萬不能咬,里面是水銀,會中……”

    我話還沒說完,摩川就拿過我手上的體溫計塞進了自己嘴里。

    “我知道,我們那兒都是這樣的?!彼w溫計躺回了床上。

    兩分鐘一到,我拔出來看了眼,39.8c,沒到40,但也挺高的了。

    東西不吃了,放床上礙事,我尋思著替他把塑料袋拿下去放好,剛動他就一下子抓住,從里面掏了什么東西放在枕邊。我一看,是卷太妃糖,再看塑料袋里,蛋糕巧克力,他一樣沒碰,就吃了幾粒太妃糖。

    “其它不要了?”我問。

    “嗯,這個就夠了?!彼s回被子里,將自己裹緊。

    我懶得回去,干脆在嚴初文床上湊活了一夜。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又或者那些糖起了效果,熄燈后,摩川反而有了精神和我說話。

    “摩川這名在你們層祿有什么深層含義嗎?”聊的東西也沒什么方向,就瞎聊。

    “摩川,梵音mamaka^ra,謂之‘我所’,意為身外所有物。我與我所,便是全世界?!蹦Υǖ穆曇魶]多會兒從對面傳來。

    我聽不太懂,但能感覺到挺厲害的:“酷!你這名字多有文化,不像我,我可煩死我的名字了,又難念,又無聊?!?/br>
    胤,傳承之意。柏胤這名字連在一起,大抵就是柏家子孫的意思。

    聊著聊著,我有些犯困。

    “話說,你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一開始?!?/br>
    我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意識很快飄散開來:“大一開學沒多久,我來寢室找嚴初文……那次?”

    他許久沒有回復,我以為他是睡著了,便也放心任由意識游離。

    “無論……哪一……”進入黑甜鄉的上一秒,他的話斷斷續續飄進我耳里。

    摩川那藥,煮了得有個把小時,煮得滿屋子藥香四溢,端上來時,黑漆漆一碗,比我姥姥以前用來染白頭發的染發膏都要黑。

    “捏住鼻子喝下去,明天就好了?!蔽彝笸艘稽c,摩川就把碗往我跟前更送一點。

    我抵住床頭,咽了口唾沫:“你先等等,讓我緩緩,做會兒心理準備?!?/br>
    接過他的藥,我連做幾個深呼吸,眼一閉,把整碗藥灌了下去。

    這藥一喝下去根本沒法兒停,一停舌頭就琢磨出味兒來了,一琢磨出味兒,身體就開始自發地排斥這種劇毒一般的味道,所以連換氣我都是喝完了再換的。

    喝完了,我捏著碗趴在床邊瀕死般地喘息,正苦得懷疑人生,視野里猝不及防出現了一顆糖,一顆太妃糖。

    順著糖往上看,摩川坐在床沿,表情竟然可以稱得上是“溫和”的。

    “壓一壓就不苦了?!闭f著他把糖往我面前又遞了遞。

    他好像在扮演“頻伽”哄小孩子啊。

    怔愣半晌,我拿過那顆糖,笑了。

    我好像有點明白先前在醫院,摩川為什么不接我那顆糖了。

    我以為大家長大了,糖不管用了,其實不是,糖還是有用的,就是……太甜了。

    甜得讓人上癮,讓人無法滿足于只有這一顆小小的糖果,更讓人害怕,這種甜消失后,要面對的萬千苦楚。

    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

    緊緊握住那顆糖,我竭力維持嗓音的平穩,用最尋常的語氣,說出這輩子最痛徹心扉的話。

    “摩川,我們做朋友吧?!?/br>
    第35章 是罵你的話

    唇角一點點落下,摩川像是被定格在了那里,有那么幾秒他一點反應也沒有,而正是這樣沒有反應的反應,讓我確信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們之間,很多事都無需言語,也不能言語。

    他直直盯著我:“……朋友?”

    嘴里的苦味消散不去,那些藥汁像是有著自主意識,順著食道打著彎流經心臟處,腐蝕我的血rou,灼燒我的神經,用我這個混蛋的痛苦替它們的主人報仇雪恨。

    “對,朋友。以后也只是朋友,沒有別的?!蔽叶寂宸约?,說一遍不夠,竟然又強調了遍。

    摩川重重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泛起憤怒的薄紅。他站起身,與我拉開距離,臉上轉瞬間溫和不再,覆滿嚴霜。

    “知道了,你不需要強調這么多遍?!?/br>
    我笑了笑:“我的錯?!?/br>
    我大方承認錯誤,無論是言語上的,還是別的方面。

    胸膛明顯地起伏著,他蹙著眉,似乎在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我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的解釋。

    “你們夏人總是這樣……”總是哪樣,他沒說,但我猜也猜得到。

    在感情方面,他總是對夏人多有指摘的。

    我點點頭:“對,我們夏人很壞的?!?/br>
    我退縮了,我害怕了,我承認我被江雪寒的死打回了現實。如果注定要失去,那還不如不要擁有。假若江雪寒不曾給我母愛,我又怎會對她的冷酷無情耿耿于懷二十年?

    摩川說得對,我不該去厝巖松,不該七年后再出現在他面前的。我自說自話地出現,攪亂了他“頻伽”的修行,讓他為我起心動念,如今親也親了,摸也摸了,我卻說要和他做朋友……他罵我什么都是我自食其果。

    他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么,最后一刻又忍了回去。

    深深看我一眼,他一言不發轉身走出臥室,沒過會兒,我就聽到外頭大門被用力關上的巨響。

    我嘶了聲,都替那門疼得慌。

    拿著碗來到廚房,發現摩川不僅替我熬了藥,連熬好藥的鍋子都給我洗好了。

    真能干啊。

    將碗放進水槽,手指蜷縮著收回,緊握成拳,我告訴自己,只看一眼就好,甚至都不用過多地說服,身體就自發奔向了書房。

    書房的窗戶朝北,往下正好能看到從樓里出來到小區大門的整段路。

    我立在窗前,很快看到摩川出了大樓,起初走得很快,漸漸就慢下來,直到完全走不動路。

    他就那樣停在路邊,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天氣陰沉沉的,他穿著一身黑,插著口袋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往來行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他毫無所覺般任他們打量,忽然抬頭看了眼頭頂灰色的天空。

    太遠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那個背影無端讓我想到了巴茲海上的他。

    凌冽的寒風中,一身白袍的他立在船頭,圣潔無雙,背影卻是那樣的孤獨、寂寥。

    我最終還是獨自逃生,把他一個人留在了冰冷的河流上。

    感覺過了很久,但其實也就一兩分鐘,他收回視線,這次,步伐不快不慢,平穩而堅定地朝著大門邁去。

    而隨著他的離開,我也回到臥室,疲憊地撲到了床上。

    結束了。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層祿族的草藥果然有一套,摩川說第二天就能好,我的鼻子就真的第二天通了,之后幾天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到第四天已經完全康復。

    和我從厝巖崧剛回來那會兒狀態差不多,這幾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忙著想新設計,忙著“神之羽”,忙著和工廠確認“層祿十二信印”的打樣結果,故意地不去想摩川的事,回到家往往都是深夜,洗了澡倒頭就睡,醒了又開始重復前一天的行程。

    沒有數過具體的日子,但我一直知道他哪天會走。眼看那個日子一點點接近,我的煙癮也越來越重,原本一天半包就夠,現在一天一包都不夠,仿佛在用一種癮,壓另一種癮。

    在摩川即將離開海城的倒數第五日,我下班剛把車停進小區停車位,嚴初文就來了電話。

    晚上十點多,這個點兒如果不是重要的事,嚴同學一般是不太會貿然打擾別人休息的。有種預感可能和摩川有關,我沒下車,直接在車里接了電話。

    “喂?怎么了?”

    嚴初文一點沒廢話,開口就是重點:“厝巖崧有事,摩川得提前走了,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我跟他一塊兒回去,你不來送送我們嗎?”

    雖然也沒提前多久,但驟然聽到摩川明天就要走了,我還是有點懵。

    “明天……”

    “你們又吵架了是嗎?”嚴初文嘆息著,終于說出自己的心聲,“你知道我這個人性格其實挺遲鈍,挺后知后覺的。我認識你快三十年了,認識摩川也十年了,直到你去年無緣無故去了趟厝巖崧,我都沒想過你和摩川有什么?!?/br>
    “那天我們在神廟蹭飯,我洗好碗往回走正好聽到你和摩川吵架,晚上越想越覺得不對。怪不得你一個對民俗文化壓根不關心的人,自從知道我要常駐棚葛后就老是跟我打聽摩川的事?!?/br>
    當面被拆穿,縱然是多年老友,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有……‘老是’吧?”

    摩川最近怎么樣?他那個外甥和他住一起了不?他兒子叫“黎央”???終于修路了……都是關心嚴初文之余問的一些問題。

    嚴初文:“現在想想,我真是當了你們好多次電燈泡。你還老說他恐同討厭你,是我太單純,竟然信以為真,沒能明白這是你們之間釋放的煙霧彈?!?/br>
    我聽他越說越離譜,忙打斷道:“什么煙霧彈?沒有的事兒!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反正,我們從來沒在一起過,將來,應該也不會在一起?!?/br>
    他“咦”了一聲,儼然頗為意外。

    但就跟之前他分明看出我和摩川之間的暗潮洶涌卻仍然當睜眼瞎一樣,這次他也忍住了向我求解。

    嚴初文或許遲鈍,卻絕不白目。

    他迅速調整了語氣:“那……明天來不來隨你。作為你們的朋友,我只想你們好,哪怕是各自安好?!?/br>
    假若說之前我都是窘迫更多點,那現在,我是真的有點感動了。

    “好,我知道了?!蔽艺f。

    我整整思考掙扎了一個晚上,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送這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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