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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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川手舉在半空,注視著女孩跑遠,并不追上去。過了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東西,沒有任何留戀,將它放到了不遠處的一只垃圾桶上。 “好歹是人家送你的東西,不要也不用扔了吧?”我看不過去,撥開一根花枝從陰影處步出。 離得近了,發現女孩送的是一條自己串的編織手鏈。銀色的編織繩上編著各種復雜的結,搭配一些串珠和掛牌,精美又不失時尚,是份頗為用心的禮物。 摩川瞥了眼我出來的地方:“你偷聽?” 這話說的,我不悅道:“別說這么難聽,你們不擋著我的路我能聽到嗎?” “我不需要?!彼拿嫒菰诼窡粝峦赋鲆环N不近人情的冷白。 我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我指責他不要也不用扔了吧,他說他不需要。 “就一條手鏈,你收了不戴不就行了,何必糟蹋人家心意?!?/br> 可能是從小的家庭原因,讓我在對待男女的態度上不自覺產生區別。我雖然喜歡男人,可從來不覺得男人在我這里有什么特權;我不喜歡女人,但很容易對女人心軟。 我可以輕易地對一個男人說出和他在一起是因為無聊,卻無法坐視一個女孩的心意被踐踏。這會讓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柏齊峰,盡管我與他是那樣的相似。 一陣不合時宜的微風吹過,將樹梢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梨花盡數吹落下來,淋了我和摩川滿身。 一片粉嫩的花瓣沾在他頭上,他毫無所覺,忽然笑了:“那和扔了有什么區別?” 我一時語塞,想著這怎么能沒區別呢,偏又礙于他倏忽綻放的笑容,無法快速組織出反駁的語言。 他一點點落下唇角,黑眸發沉:“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們夏人喜歡曖昧不清、藕斷絲連,但我們層祿人不喜歡那樣?!?/br> “沒有意義的事,也不該給任何希望?!?/br> 身下一震,我悠悠從熟睡中醒來,思緒還停留在夢里漫天飛花的夜晚,耳邊已經響起機械式的飛機播報聲。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 我們已經安全地飛抵目的地……” 看向舷窗外,只是幾個小時,我就從雪山連綿的厝巖崧,回到了高樓林立的海城。不過才離開一個月都不到,再回來,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您好柏先生,飛機已經停穩,可以下飛機了?!笨粘艘娢揖镁脹]有起身,微笑著過來提醒我。 “……謝謝?!蔽覜_她笑了笑,起身拿了行李架上的背包,往機艙門而去。 回到海城后,我的生活很快回歸正軌,厝巖崧就像個短暫又離奇的夢,只有在閑暇時才會被不經意地想起。 “神之羽”工藝復雜,光是每片羽毛的制作就是個大工程,我需要一遍遍的跑工廠,盯師傅,確保它們最后呈現出來的樣子和我心目中的分毫無差。有時候工廠里一待就是一整天,雙休日也不停歇。 皇甫柔似乎是放棄了,沒再管我,谷小姐那邊暫時也沒有催促,給了我足夠的時間構思新作品。 工作室里那盆纖弱的蘭草仍然是老樣子,沒有半點開花的跡象,我離開時什么樣,回來時還是什么樣。 “厝巖崧好玩嗎?”趙辰元給我杯子里續上飲料。 我謝過他,夾了口菜,說:“就那樣吧?!?/br> 沈靜在一旁笑:“你是耐不住靜的人,幾天還好,圖個新鮮,久了肯定是要膩的?!?/br> 我回海城的第二個星期,趙辰元夫妻倆就請我到家里吃了頓飯。我去之前反復跟趙辰元確認還有沒有別人,得到否定的答復后這才放心赴宴。 趙辰元笑問是不是怕我們設鴻門宴害你,害我當然不至于,我只是怕沈靜找來蔣博書或者另外哪個相親對象,到時候尷尬。 “那里的生活……確實不太方便?!蔽覍嵲拰嵳f,“適合度假,不適合居住?!?/br> 習慣了現代化的都市生活,我沒有辦法想象一輩子住在厝巖崧是什么樣。打個破傷風針就要往返三百公里,當時沒感覺,如今回憶起來,只覺得疲憊。 和朋友在一起,無非就是聊工作,聊生活,聊感情。 趙辰元畢業后就與舍友幾個一同創辦了一家互聯網游戲公司,這些年也相繼推出了幾款不錯的手機游戲,雖然沒有大爆,但也小賺。而感情上,沈靜比他大六歲,有錢有顏情緒穩定,他可謂事業愛情雙豐收,妥妥人生贏家。 與他相比,我可能也就“上過熱搜”這一條能勝過他。 “對了,你還記得大學那會兒我做過一個游戲,叫‘答題島’的不?”趙辰元突然問。 我拿杯子的手一頓:“記得?!?/br> 怎么可能不記得,我有生以來維持時間最長的一段戀情,就發生在這款游戲里。我甚至在游戲里結了婚,還和對方有了愛情結晶——一條游戲贈送的寵物小龍。 “當時這款游戲只停留在測試階段,由于種種原因最后也沒做成,我一直覺得挺遺憾的,最近就跟老許他們又提了下,要不要重新搞一搞……”老許是趙辰元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他當年其中一個室友。 我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重新搞好之后,以前的數據能恢復嗎?” “那肯定是不能的,都多少年了,當初關閉服務器的時候就清除所有游戲數據了。你要是想重溫游戲,我到時送你一個號不就行了?!壁w辰元大方道。 數據不能恢復,那就算再給我一個一模一樣的號,也不是原來的了。 “不用了?!蔽液攘丝陲嬃系?,“現在我哪兒還有時間玩游戲啊?!?/br> 趙辰元點點頭:“也是。說起來你這次去厝巖崧,除了嚴初文,就沒見別人?” 我一挑眉:“誰?” “摩川不也是那兒的人嗎?我記得層祿族就是生活在那里的吧?!?/br> 若非他表情毫無異樣,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摩川誰呀?”沈靜對這個名字很陌生,聽著聽著忍不住插嘴問道。 “哦,我們以前一個學校的,小嚴你知道吧,他室友,是個少數民族。我是個男的我也得說,那長得……可帶勁兒了?!壁w辰元手舞足蹈地向妻子描繪摩川大學時的風華絕代。 “真這么好看?”沈靜有些不相信趙辰元的眼光,指著我道,“比柏胤還好看?” “柏胤也好看,但跟摩川是兩種不一樣的好看。柏胤的好看,是電視媒體上能夠看到的好看,但摩川……他那一類型你在外邊看不到?!?/br> 我在一旁補充說明:“沒有代餐?!?/br> 沈靜恍然大悟,同時也對摩川更為好奇了。 “有沒有照片???讓我也領略一下沒有代餐的美貌?!?/br> 趙辰元將視線轉向我:“你到底見著他沒?有沒有拍照???快讓我老婆看看?!?/br> 沈靜一臉期待地也往我這邊看來。 面對兩張嗷嗷待哺的面孔,我慢吞吞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翻找了陣,找出一張摩川接待信徒的照片。 身著深色長袍的信徒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向摩川行著頂禮。摩川俯下身,伸手欲扶,濃密的睫毛垂覆下來,掩住他的瞳仁,認他的表情變得模糊。大殿的深處很暗,只一點零星的光從畫面外照射進來,那是門的方向。 我要離開棚葛的倒數第三天拍下了這張照片,沒有想過構圖,也沒有調整曝光色差那些。只是覺得好看就拍下來了,回頭再看,發現這一幕簡直跟油畫一樣。 “確實帶勁兒?!鄙蜢o抱著手機,看得嘖嘖稱奇。 過了會兒,她依依不舍地將手機還給我,問:“他現在在做什么?怎么看著是個廟里?!?/br> 我想了想,說:“你就當他是公務員吧?!?/br> 日子忙碌、充實,又按部就班地就這么過了一個月,轉眼到了立春,又到了春節。 今年也同過去的每一年一樣,除夕是在嚴家過的。 旁的節日嚴初文可以不回來,但過年他是一定會回來的。 下午長輩們在廚房忙碌,我就跟嚴初文還有他那些jiejie弟弟一起打牌玩桌游。人多空調開得高,我玩了兩局覺得悶,就去外頭走廊里抽了支煙。 沒多久,嚴初文也出來了。 “里頭太吵了,我出來回個信息?!彼瘟嘶问掷锏氖謾C道。 我抽我的煙,他趴在欄桿上發他的語音,兩人互不干涉。 “摩川要來海城了?!?/br> 我夾著煙,就那么呆了兩秒,錯愕看向嚴初文。 他低著頭,手上流暢打字,并沒有在發語音,明明雙眼盯著手機,卻好像能看到我的表情一般。 “春節過后,他會來海城?!彼终f了一遍。 第22章 你知道個屁! 嚴初文好像知道了什么。從我要回海城那天,甚至更早的時候,他就表現出了一些不尋常的端倪,只是那時候我心事重重,很難去細思他話里的深意。 “他來海城?那么大老遠來做什么?”我靠著欄桿,語氣盡量顯得稀松平常。 “來開學習研討會的。海城的對口幫扶省份就是山南,近幾年雖然在國家的幫助下,山南的區域性整體貧困得到了解決,但很多村縣,特別是像厝巖崧這樣的偏遠山區,總體還是落后一些的,除了援外干部親力親為的推動建設,他們本身也需要不斷學習先進知識?!眹莱跷恼劦綄趲头龅囊饬x,談到了國家扶貧日,談到了千千萬萬投入到偏遠大山的基層干部,談到了這些年的貧困山區教育計劃。 他說著,我就靜靜地聽,聽到手里的煙燃盡了,煙灰落在手背上,我還是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我的世界里,自己永遠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一切事物踐行的前提,不在這件事能帶來多大利益,只關乎我的喜好。 我會因為“喜歡”去做一件事,但一旦發現這件事注定沒有結果,就會果斷地抽身走人。很少很少,我會去在乎別人的感受與感情,畢竟那都是……次要的東西。 我可以分出多余的、不要的給別人,但犧牲自己幫助他人?這有點超出我趨利避害的原始本能了。 就像我不明白孟恩為什么不讓春娜讀書,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可以將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 柏齊峰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拋妻棄子,追名逐利;江雪寒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斷情絕愛,看破紅塵;我也理應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杜絕一切可能到來的傷害,活得自我又自由。 “學習研討會,每年都開嗎?他以前也來過?”我把玩著手里已經捻滅的煙蒂,這一個月本逐漸平靜的心湖,因為摩川這塊猝然而至的石頭,掀起一波又一波漣漪。 “也就舉辦了三屆,前兩年他是不來的,說走不開,今年不知怎么又要來了。研討會為期一個月,厝巖崧那邊,只是接待信眾,黎央也可以,但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他就必須提前回去了?!眹莱跷恼f著轉過身,換成與我一樣的姿勢,背靠欄桿,“研討會在海城大學召開,與會人員應該都住在學校提供的宿舍里。你要是那幾天不忙,咱們什么時候做東請摩川吃頓飯吧,也盡盡地主之誼?!?/br> 或許是我心里有鬼,自從覺得嚴初文有問題后,他的每句話我都能琢磨出別的意思。 話到嘴邊,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更不知道如果他反問,這個話題要從何說起。 所幸,成年人有時候并不需要凡事都說得明明白白。與其徒增尷尬,還不如不說。 “哦,行啊。你聯系他,你們定時間就行,到時候我買單?!眹莱跷男恼詹恍丶傺b沒發現,我也就心照不宣地假裝沒暴露。 煙蒂捏進掌心,搓揉捻碎,外頭的風吹夠了,我招呼嚴初文一同進屋。 時間如流水而過,雖然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春天,海城的天氣仍然很冷。我看著手機上的日期與時間,不知第幾次的走神。 昨天到的,今天應該開始開會了…… “這枚紅尖晶無論是凈度、切割,還是火彩都堪稱完美,我認為非常符合你的要求。56克拉,一萬美金一克拉,我們老主顧了,給你打個折,就55萬美金吧?!?/br> 凱文是我合作多年的一位外國寶石商人,雖然喜歡亂開價,對寶石品質也有夸大的成分,但因為貨源穩定,附權威證書,還能讓他上門看貨,每次要買什么貴貨我還是會第一個想到他。 將手機反扣,我開始進入狀態。 “這顆石頭有羽狀包體,還有裂隙,也沒有很純凈?!蔽覍χ展庥^察寶石內部,利索地砍價,“50萬,成交馬上打錢?!?/br> 凱文苦下臉:“53,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這兩年尖晶石的行情水漲船高?!?/br> 他深諳國人砍價精髓,與我一來一回拉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