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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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我如約報道,替他做些雜活??赡苌倭搜哉Z沖突,倒是相處越發和諧。 白天沒事就跟他下下棋,看他接待信眾,偶爾劈個柴,晚上給暖爐填滿柴火,等他洗完澡換完睡衣了再走。 極特殊的情況下,也會幫他接電話。 就像現在。 摩川的房間里有一臺電話,就在他房間的床頭柜上,款式是非常老的白色座機,不知道已經用了多少年。 我跟摩川下了一整晚的棋,被打得潰不成軍,聽到電話鈴聲,忙不迭要去接:“走走走接電話去,這個點打座機一定是重要電話?!?/br> 按下免提,我用一種標準的客服音說話:“喂?您好,請問找誰?” 對面的人好半天才開口,聲音十分年輕:“夏人?你是誰?我舅舅呢?” 舅舅? “你是小鳶吧?”我很快猜到他的身份,“你舅舅在邊上呢,他在止語,說不了話,你有話就這么說吧,我替他傳達?!?/br> “止語?”少年的嗓音已經過了變聲期,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從聲音都能聽出那股不羈勁兒,“為什么突然止語?” 我看了一旁的摩川一眼,他朝我搖了搖頭。我立馬心領神會,沒說他破戒的事,只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讓賀南鳶回來自己問他舅舅。 “那你是誰?這么晚了為什么在廟里?”得到一個答案,他又問出更多問題。 恍惚間,我有種此時此刻在被警察審訊的錯覺。 “我是你舅舅大學時的同學,叫柏胤,按輩分你得叫我聲‘叔’,我們剛剛在下棋呢?!蔽倚Φ?。 “大學同學……你跟嚴老師也認識?” “我跟嚴老師是發小?!?/br> 那頭終于消停下來,似乎是陷入某種沉思中,沒再發問。 摩川忽然伸手過來,一下子按掉了通話,表情透著淡淡不耐。 “你干嘛?他還沒說完呢?!蔽殷@訝地看向摩川。 他瞥了我一眼,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我在他臉上仿佛能讀到文字,那行字寫著:我管教我外甥,你少插嘴。 我坐在他床上,手肘撐在床頭扶手上,支著下巴:“行行行,我不插嘴,你有本事自己跟他說?!?/br> 過了沒多會兒,電話再次響起,摩川按下免提鍵,對面還是賀南鳶。 “剛剛是你舅按的電話,跟我沒關系??!”我連忙撇清自己。 不過賀南鳶并沒有糾結方才是誰按掉的電話,甚至連提都沒有提,就像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我后天回來?!惯@次他轉換成了層祿語。 算算時間,應該是要放寒假了。我反應過來,他打電話回來可能就是要說這個的。 「嚴老師是好人,但不是所有夏人都是好人,你自己當心些?!拐f完這句,賀南鳶主動掛斷了電話。 我:“……” 這小子?我就跟他統共電話里說了這么兩句話,他就覺得我不是好人了?他是不是對夏人有什么歧視? 我還在這邊無語著,摩川已經打開衣柜,從里頭拿出換洗衣物,往屋外走去。 我立刻跟上去:“洗澡???要我給你洗頭不?” 一路跟到浴室外頭,還想再跟,“砰”地一聲,木門貼著我鼻子拍上了,直接用行動表示了婉拒。 我撓撓鼻尖,在院子里點燃一支煙抽起來。 棚葛的星空很美,沒有大城市的光污染,也沒有討厭的霧霾,深藍色的夜幕像一塊巨大的天鵝絨毛毯,閃爍的繁星猶如點綴其上的type lla鉆石,純凈而奪目。 一開始懷念大城市的喧囂,不習慣這里靜,現在快走了,反倒有點不舍了。 人有時候真是賤,得不到的垂涎,擁有了又嫌棄。 一根煙抽完,我在外頭來回踱步,手腳都被凍得有些發麻,浴室的門才堪堪打開。 繚繞的霧氣噴薄而出,摩川從里頭探出一只手,朝我勾了勾。 這要是在古代話本里,深山老林,黑燈瞎火,從門里伸出一只這樣好看的手,往往非妖即魅。 而我,妥妥就是那倒霉路過的傻書生。 “來了!”我朝手心哈了口氣,往浴室走去。 摩川自己已經穿好褲子,我一進去,就把衣服遞了過來。 我現在已經很熟練了,替他穿上衣服后,從下往上一粒粒系好扣子,完了擰干毛巾把他還在滴水的頭發擦干,讓他不至于好了胳膊又患上偏頭痛。 霧氣氤氳的浴室里,有些悶,有些熱,我擦著摩川的頭發,視線滑過他的眉眼,最終落在他的唇上。 棚葛的靜無聲蔓延到了這逼仄的浴室中,我盯住他泛著水色的唇,逐漸停下手上的動作。 “后天下午我就走了?!?/br> 他一怔,與我對視半晌,薄唇微啟,似乎是想要說什么。我靜靜等待著,他卻到最后都沒有破他的止語,只是扯下頭上的毛巾,掠過我離開了浴室。 寒冷的夜風席卷進來,瞬間帶走了所有的溫暖。 我對著冷寂的浴室長嘆一口氣,關了燈,沒再進主殿,在外面待了會兒,看殿里的燈都暗了,這才轉身離去。 隔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邊聽音樂邊劈柴,突然接到了趙辰元的電話。 “大忙人,什么時候一起出來吃個飯唄?” 我喘著粗氣,一斧頭劈下:“還有誰,你老婆?” “那肯定是有她的?!壁w辰元聽我這邊動靜有點奇怪,忍不住問道,“你干嘛呢?我不會打擾你好事了吧?” “什么好事?”一心二用導致我不能很精準的明白他的話中話。 “還有什么好事?不就那點事兒嗎?你是不是跟蔣博書在一起?”說完,他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笑聲。 劈柴這活兒對我來說本就是個全新的挑戰,被他這一打岔,我一斧頭劈歪,一小塊木片照著臉就過來了。我只來得及下意識閉眼,隨后便感到了額角傳來一股尖銳的疼痛。 “cao!” 我捂著額頭蹲下,而趙辰元還在電話那頭笑。 “不會真在一起吧?那這頓飯得你請哈,好歹沈靜也是你們媒人?!?/br> 我和蔣博書的共同朋友,正是趙辰元的妻子——沈靜。蔣博書是他們公司的商務總監,而沈靜是財務總監,兩人屬于同事關系。 本來設計行業就是比較出gay,我也沒多想,但現在聽趙辰元的意思,我和蔣博書相識的那場聚會,說不準是沈靜故意想要撮合我們安排的相親局。 “劈柴呢大哥,而且我在山南,怎么跟他在一起?”我拄著斧子蹲在地上,打破趙辰元的幻想。 “山南?怎么突然跑這么遠?” “你不上網嗎?不知道我上熱搜了?” “最近忙著沒日沒夜加班呢,你等等,我現在搜一下……”之后,他就開始發出一連串的驚嘆,不時夾雜兩聲“嘖嘖嘖”。 看完了,他總結道:“柏胤,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牛逼啊?!?/br> 撿起地上散落的木柴,我抱著往柴房走去:“明天就回去了,你定好時間告訴我就行?!?/br> “好嘞!” 又聊了幾句彼此的近況,掛斷前,他再次提起蔣博書,說要是這個不行可以再給我介紹別的。 “……”將柴火一根根沿墻堆疊,我好笑道,“你是不是自己結婚了就看不得別人單身?” “主要是你這也單身太久了,我記得你大學那會兒不這樣啊,連我都聽說了,你可是出了名的會玩?!壁w辰元頗為不可思議道。 將木柴全都擺好了,我撐在柴堆上,從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氣。 我到底玩誰了?在哪兒玩的?是不是娃娃臉對我懷恨在心到處造謠我? 目光隨意地一掃,忽地在對面墻上定住。 “你就當我洗心革面了吧?!睙o心再跟趙辰元通話,我隨口敷衍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柴房又臟又亂,地上滿是稻草,角落里塞滿了各種廢棄的農具和家具。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進來,我都只會關注有柴火的那面墻,很少看其它地方。 也是今天湊巧了,在柴房多待了一會兒,看到了對面墻上模糊的痕跡。 移開擋路的破爛桌子,滿是污跡、布滿青苔的墻面上,是一個個淺白色的“正”字。摸著有微微的凹凸感,應該是用銳器刻上去的。 這樣一間破敗的柴房里,誰會在這里刻“正”字?這些字又代表著什么呢? 我摘掉耳朵上的藍牙耳機,轉身沖出柴房,快步往大殿走去。 心里已經有了個模糊的答案,但我還是想要親自證實。 來到大殿時,摩川正在接待信眾。那是對四十多歲的夫婦,因為小兒子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總是咳嗽不見好,特地來給孩子向山君祈求平安健康的。 我在旁邊默默聽著他們夸贊自己的孩子是如何如何可愛,如何如何懂事,腦海里卻不自覺浮現出11歲的摩川。 11歲的少年,本來也該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卻因為被選為言官的繼任者,不得不遠離親人,獨自在廟里修行。 老言官慈愛些也就罷了,偏偏古板又嚴苛,只要犯一點錯,就對他動輒打罵。柴房里那一個個“正”字,到底是多少次禁閉積累下來的?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由那個打不服的少年,終是長成了如今的模樣。他不再掙扎,不再不甘,一如他“父親”教導的那樣,履行著言官的職責,日復一日。 我望向殿里那座巨大的鹿首人身像,這次不再從祂的眼里看到悲憫,只是無盡的冷漠。 頻伽傳達信徒的愿望,那頻伽的愿望又有誰來傳達呢? 中年夫婦待了有十幾分鐘才離開,他們走后,換我坐到摩川對面。 他視線一下落在我的額頭,微微蹙了蹙眉。我抬頭摸了摸那處,摸到一個鼓起來的腫塊,以及一點已經干涸的血痂。 “哦,剛剛劈柴的時候不小心被飛起來的木片濺到了?!蔽医忉尩?。 他起身走進自己屋子,過了會兒,拿了一瓶酒精棉球和一張創可貼出來。 雙手交叉撐在矮幾上,我乖乖仰著臉任他給我處理傷口。 “嘶,好痛!”酒精擦過傷處,只是很小的刺痛,我卻發出了夸張的痛呼。 摩川手一抖,立刻放輕了力道。 我享受著他的服務,瞇著眼道:“我在柴房里發現了很多‘正’字……” 酒精棉球突兀地停在一個地方許久,過了會兒,摩川放下夾著棉球的鑷子,將桌上的創可貼遞給我。 “一畫代表一次禁閉,還是一天?”我拆開創可貼,小心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