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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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位有追求的設計師設計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心情都會是愉悅的,我也不例外。 這份愉悅帶動其他感官,讓我覺得空氣香甜,飯菜可口,就連屁股上沾了屎的二錢看著都格外可愛。 甚至……心情好到把摩川那條背云穗子給修好了。 既然修好了,自然是要還回去的。 翌日,由于前一天白天睡太多,晚上沒怎么睡,我大清早就起了,拿著那條穗子就打算去神廟還給摩川。沒成想剛走到門口,就遇到了背著筐出門的黎央。 我問他這么早去哪兒,他說這幾天頻伽胃口不好,他打算去林子里挖些菌子。 “這么冷還有菌子?”這都十二月底了,到處冰天雪地的,什么菌生命力能這么頑強??? “有,就是那種黑色的,一塊塊的,你們夏人可喜歡了,嚴老師說外頭賣很貴?!彼麅墒秩ζ饋?,比劃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圓。 “松露?”我根據他的描述猜測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br> 我不太放心他這么個小孩獨自去林子里,也有些好奇他要怎么挖松露,就說要跟他一起去。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不是很確定:“你?你行嗎?” 我人生頭一回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家伙質疑,有那么瞬間確實挺傷自尊,但反過來想,不知者無畏,一小孩懂什么? 我在瑞士徒步,平均海拔三千米,每天走二十公里,連走十天的時候,他還被他的頻伽抱在懷里喝奶呢。 “我行,我很行,你信不信我等會兒挖得比你多?” 黎央皺了皺鼻子,越過我往前走:“說大話?!?/br> 我腳步一轉,跟上他。 “那咱們比一比唄?” 事實證明,徒步和像猴兒一樣在山林里爬上爬下挖松露,這兩項運動根本沒有可比性。 黎央一進林子就跟孫悟空回到了花果山,那熟門熟路的架勢,我懷疑我就是在他身上裝個定位都追不上他。 我不好意思讓他停下來等我,咬著牙硬跟,結果一個不小心就從山坡上滑了下去。還好山坡上植被多,降低了我的速度,摔下去的時候又被一棵樹擋了下,只除了身上沾了許多泥,手上有些擦傷外,沒有受很嚴重的傷。 “叔叔,你沒事吧?”黎央聽到動靜嚇了一跳,挖了一半趕忙過來看我情況。 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滿身狼狽,哪里還記得起自己的豪言壯語,見了他就將手伸了過去:“勞駕,拉我一把……” 我們回到神廟時,嚴初文正好來找摩川下棋,看到我一身泥的造型,滿臉的驚嚇:“你怎么這樣了?” 他上前圍著我一番檢查,確定我沒有斷手斷腳才放松了神情。 “不小心踩空了?!蔽矣樣樀負狭藫厦忌?,撓下來一撮灰。 也管不了來神廟的最初目的是什么了,我只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回去好好洗個熱水澡把身上的臟衣服換了。 本來還想跟黎央打個招呼,這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我先回……” 正要走,就見摩川與黎央兩人一前一后從主殿出來。 摩川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看,但精神瞧著尚可,身體應該沒什么大問題。 他看到我一下停住腳步,顯得有些驚訝:“……你沒事?”說話間,已經上上下下將我看了一遍。 黎央背著筐趕上來,喘道:“頻伽,我還沒說完呢,他摔了一跤,滾到山坡下面去了,但還好沒事?!?/br> 摩川看向他,蹙著眉,半天沒說話。 黎央被他看得抖了抖,本來挨在他身邊的,這下默默移到了我邊上。 然而摩川并沒有因此放過他:“以后這種事,一口氣能說完的,不要分兩口?!?/br> 他的言語并不嚴厲,但黎央還是委屈巴巴地低下了頭。 “……哦?!?/br> 我揉了揉小孩兒的腦袋,忍不住替他撐腰:“你自己沒聽完,怪別人干什么?” 摩川眉頭一下子蹙得更緊:“他不是‘別人’,是我的弟子,是以后要成為言官的人,教導他是我的責任?!?/br> 意思是他教訓他的人,跟我沒關系。 我“哈”了一聲,忍不住就想懟他,被一旁的嚴初文重重扯了下袖子。 “別爭了,最重要的是有驚無險,沒事就好?!?/br> 誰要跟他爭了?我吃飽了才跟他爭。 “走了?!蔽乙粩[手,轉身就要走。 嚴初文在后邊說:“對了,今天給我們做飯的嬸嬸家里有事,郭姝也出去了,你自己中午餓了就下面吃吧?!?/br> 研究院的三個人里,郭姝是廚藝最好的,平時還會做點小點心什么的;嚴初文次之,勉強能吃;我最爛,勉強吃不死。 一聽讓我自己下面,我頭都大了,回頭就問嚴初文:“那你中午吃什么?” “我?”嚴初文坦坦蕩蕩,毫不遮掩,一指身后,“我在這兒吃啊?!?/br> 我:“……” 他像是才反應過來,連忙同一旁摩川商量:“你看,柏胤好歹也是為了給你采菌子才摔的,這大中午的……” 他沒說下去,但摩川已經領會了。 對方沒有感情地一瞥我,視線再次落回嚴初文身上:“那就留下來一起用飯吧?!?/br> 在人前,他總是表現得很完美,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連唇邊的笑意也像是經過精心的計算。 “我去準備!”黎央背著框往廚房跑去,嚴初文跟著也去了。 我低頭看一眼自己褲子上已經結塊的泥巴,問摩川:“你那兒有沒有什么衣服是我能穿的?” 他指了指廚房邊上:“你先去洗一下,我等會兒拿給你?!?/br> 我原只是想把身上的臟衣服換了,等吃好飯回去再洗,沒想到他讓我直接在這洗好再換他的衣服。嘖嘖,講究還是咱們冰清玉潔的雪山神子講究。 浴室可能是后建的關系,水不是很大,所幸頭頂浴霸還挺給力,洗下來不算冷。 洗到一半,外頭有人敲門。 我:“沒鎖!” 外頭靜了靜,片刻后,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只袋子被送了進來。 拎袋子的手指甲剪得很干凈,五指修長,骨節勻稱,用力抓握的時候,會顯出手背上分明的指骨和青筋。 總而言之,是一只漂亮到很符合主人氣質的手。 可能是我太久沒接,外頭的人有些不耐地晃了晃袋子,催促道:“拿著?!?/br> 我抹了把臉上的水跡,猶豫過后,最終還是抓住了袋子下面一點的位置,盡量沒去碰觸那只手。 “洗好了就出來,可以吃飯了?!贝_定我有好好拿走袋子,那只手也收了回去。 我盯著那道緩緩合上的縫隙,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知道了?!?/br> -------------------- bib necklace:圍兜項鏈。一種項鏈款式,多用于高級珠寶,特點是層數多、體積大,能覆蓋大半個胸部。 第11章 渣男人人得而誅之 摩川給我拿的是一套常服,上頭有一股很香的木頭味道,像是剛從樟木箱里拿出來的。 由于他比我要高,褲腿長了截,只能將邊折起來一點,毛衣同理也非常地寬松,領口有些大,但好在外頭還有外套遮著。 除了衣服,他還給我拿了一條毛巾,一雙襪子,這兩樣東西甚至連包裝都沒拆,是新的。 除了內褲,他能提供的都提供了,想得實在很周到。 換好衣服,我將臟衣服塞進袋子里,頂著寒冷的空氣離開了浴室。 頻伽每日所食都是山下村民輪流準備的齋菜,黎央回來還會另外多一份餐食,四個人吃,菜勉強夠了,飯就有點少了。嚴初文干脆另外蒸了飯,與送來的兩碗米飯混在一道,炒了盤香噴噴的松露蛋炒飯。 平日里摩川都是獨自在主殿用飯,黎央在小樓用飯,今天人多,索性就一道在小樓吃了。 小樓內的裝飾充滿了層祿特色,寬大的“l”型沙發上鋪滿了五顏六色的羊毛毯子,茶幾連著暖爐,一根煙囪直通屋頂??恐鴺翘莸哪敲鎵ι蠑[著歷任言官的照片與牌位,下頭燃著酥油燈,常年供奉著鮮花與水果。 “看自己的飯,別看我?!眹诓鑾字車灾?,摩川突然開口。 桌上幾人同時停下筷子看向他,我下意識一挑眉,想說誰看你了,就聽邊上黎央道:“我就是高興,頻伽今天吃了好多?!?/br> 得,原來是這小子在偷看。 我夾了口青菜,隨口問道:“黎央說你胃口不好,吃壞東西了?” 別人都是夏天胃口不好,怎么冬天還有吃不下東西的?嬌里嬌氣,比柏齊峰那池錦鯉都難養。 “每次去完巴茲海,頻伽就會有幾天吃不下東西。我其實也可以幫忙的,但頻伽總是不帶我去?!蹦Υㄟ€沒說什么,黎央便搶先替他作答,一張小臉繃起來,顯得格外老成。 “巴茲海?”嚴初文用食指推了推眼鏡,“是有人過世了嗎?” 摩川神色如常,咽完嘴里的食物才開口:“吃飯不談這些?!彼胬柩電A了塊土豆,淡淡道,“能讓你去的時候會讓你去的,但不是現在?!?/br> 黎央噘了噘嘴,看著還有些不服氣,但到底不敢當眾忤逆摩川,便只低低“嗯”了聲,埋頭乖乖吃飯。 吃完飯,我幫著嚴初文收拾碗筷,趁廚房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問出了從剛剛一直壓在心里的疑惑。 “巴茲海怎么了?去了一次,他至于連飯都吃不下嗎?” 嚴初文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我口中的“他”是指誰,邊將手中的碗放進柜子里邊道:“在層祿族,如果不是放牧需要,他們大多只會在親人過世時去巴茲海。頻伽呢,是只要有人過世就會去巴茲海主持葬儀……” 巴茲海是層祿族的圣湖,層祿人視水為天地間最純凈的存在,人死后,溶于水、化于水、反哺自然,被認為是一種功德,也是一種生命的轉化。 “水葬這種喪葬方式,不單是層祿族,別的民族和國家也有使用。一般都是有專門的司葬者處理遺體,將亡者整尸扔進水中任其漂流,或者以刀斧肢解尸體,分塊丟入水中?!眹莱跷恼f這些時,仿佛只是在說今天的晚飯有點咸,臉上一派稀松平常,“層祿族的水葬方式是后者?!?/br> 在反應過來前,大腦就先于意識不受控制地開始想象,接著,我后脖頸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我只以為,涅鵬口中的“亡者的血rou骨髓”,是一種……經過藝術加工的說法,想不到真的是血rou骨髓,連皮帶筋那種。 嚴初文說,講究些的人家,骨頭都是要碾碎的,血水有時候會從袋子里滲出來,浸透船底,染污頻伽的袍靴。那味道經年不散,是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冬天還好,夏天實在是受不了。 嚴初文還說,奏響牛角號,是對亡魂的送別,也是告訴水里的游魚:開飯了。那些魚會成群結隊地出現在船身四周,爭搶追逐。湖心慢慢會蔓延出紅色的漣漪,只是十幾分鐘,一切又歸于平靜,而岸上的人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