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小青梅 第27節
裴定謀指著墻角豎著的大刀,說道:“說是要見這刀的主人,我說這刀是我的,他們就又說要見上頭雕的那個什么蝴蝶的主人?!?/br> “快讓他們進來?!蹦皆茩幾绷松眢w,面上神色雖未有太大變化,可比往日高揚的語調,卻突顯了她此刻的急切。 說完又低頭看了一眼:“還請裴郎君先幫我拿件外衫來?!?/br> 青山寨人數眾多,房子擁擠,這么多天以來,她一直住在裴定謀的屋子。 裴定謀救了她的命,好吃好喝照顧著她,請了好大夫給她治傷,還調動人馬供她差遣,對她來說可謂大方至極。 他說沒地方睡,要和她同住一房,不然他就得睡樹杈子上去,明知他一個山寨大當家無論如何也淪落不到那個地步,可她一個客人,自然也不好趕他這個主人出去。 裴定謀大大咧咧,可好在,除了嘴上娘子娘子喊著,倒也算守禮。 她自幼習武也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何況此次她能活下來已是萬分不易,根本沒精力去計較那么多細枝末節,便一直穿著里衣臥病在床,和他隔著一道矮墻同處一室。 日子一久,她已習慣在他面前披頭散發,儀容不整。 主要是裴定謀也是不修邊幅,讓你覺得,即便你一身襤褸,滿身污泥,在這人面前,也沒什么不自在的。 反正大家都那個德行,誰也別笑話誰。 但外頭來的,很可能是自家人,那即便她此刻還起不來床,也不能失了公主的威儀。她倒不是怕丟臉,主要是怕嚇到他們。 “娘子等著?!边@明顯的區別對待,讓裴定謀簡直心花怒放。 他喜笑顏開地應了一聲,去衣柜那翻出一件上次他去城里給她買回來的外衫,遞給慕云檸,隨后自動自覺地背過身去,殷勤說道:“娘子放心,我絕不偷看?!?/br> 慕云檸沒理會。她只是套一件外衫,又不是更換衣衫,偷看能看到什么。 傷勢未好,她動作緩慢地穿好了外衫,又把頭發攏了起來,拿發簪簪好,這才開口:“裴郎君,你去喊他們進來吧?!?/br> 裴定謀便應聲出門,片刻功夫后,帶了白景和廣玉進來。 二人一見到床雖面色蒼白,可卻安然端坐著的公主殿下,頓時激動萬分,上前跪地磕頭,熱淚盈眶:“主子,終于找到您了,老東家快急死了?!?/br> 時隔多日,終于見到自家人,一直以來沉穩淡定的慕云檸也紅了眼眶,伸手抬了抬:“快起來?!?/br> 二人起身,站到慕云檸面前,卻不開口。 他們不知公主殿下如今在這山寨之中是何情形,連稱呼也只敢喊了個主子,并未直呼殿下。 可接下來要說的話,但凡有心人聽了去,便會猜測到她的身份,所以二人謹慎地沉默著,內心卻是焦急萬分。 慕云檸也想到這一點,抬眼看向裴定謀,先做起了介紹:“裴郎君,這是我家里人,白掌柜和廣掌柜?!?/br> 說罷又看向白景廣玉二人:“這位是裴郎君,青山寨大當家的,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沒有他,你們可能連我的尸首都見不著了?!?/br> 白景和廣玉一聽,正了臉色,轉身對著裴定謀齊齊拱手長揖:“感謝裴當家對我們主子的救命之恩,待我二人回去,改日定攜謝禮登門致謝?!?/br>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迸岫ㄖ\客氣還禮,見他們有話要說,便識趣地離開。 待裴定謀出門,白景便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急切道:“殿下,太子殿下他可在此處?” 慕云檸一聽,便知他們也未曾尋到,大感失望:“不曾,當日……” 雙方將這段時日來彼此的情況言簡意賅交流一番,便都心中有了數。 白景二人聽聞當日臨云驛館發生的一切,憤慨萬分,同時滿腹疑惑。 慕云檸聽聞皇帝陛下并未派人尋找她們姐弟二人,而是簡簡單單兩個字“厚葬”,面上露出諷刺的笑容。 可眼下,并不是追究那些的時機,重中之重,是找到太子。 慕云檸和二人仔細商量一番,最后做出決定,“我繼續留在青山寨,一則我如今的傷勢還不宜挪動,再者這里避人耳目,事情未明,如今我和太子的死訊已被板上釘釘,我先不露面也好?!?/br> “你們用過飯食之后,在山上歇上一晚,明日一早下山,回到五原,加大力度尋找太子,再飛鴿傳書給太尉府,將我這邊的情況說明,記得提一下,有個叫裴吉的少年替我去了太尉府送信?!?/br> 二人自是一一應好,卻不肯耽擱時間,決定即刻下山,慕云檸勸不住,便應允。 二人臨出門之前,白景又猶豫著開了口:“殿下,您和這位裴郎君?” 慕云檸簡單解釋:“裴郎君是個愛開玩笑之人,我和他暫無其他關系,無需多想,給太尉府的信中也不必提起?!?/br> “暫無其他關系”,這話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不過這也不是他們應該管的事。 再說,殿下貴為公主,又為國為民此等勞碌奔波,只要她好好活著,收一個兩個男人入府,又有何妨。 二人不再多問,恭敬行禮,往門外走。 裴定謀端了茶水過來,見二人要走,便喊人去廚房用油紙包了兩只燒雞給他們帶著路上吃,并熱情地將二人送到山腳下,一直看著二人上馬而走,這才折回。 回來之后,他大馬金刀往慕云檸面前一坐,難得嚴肅:“娘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聽起來竟有些委屈巴巴的,可和他豪邁不羈的坐姿,還有他那張胡子拉碴的莽漢臉,實在有些不搭。 慕云檸陣陣無語,好一會兒,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即便是走,也沒那么快?!?/br> 裴定謀又問:“娘子,那先前咱們的約定,還算數嗎?” 慕云檸看著那不知何時開始,已經看得分外順眼的臉,點頭:“算數?!?/br> 裴定謀便哈哈哈開心笑了:“那就好,那我明兒親自下山去找咱家弟弟?!?/br> --- 數日過后,長安城內,太尉府。 夜深人靜之時,周四郎周錦林拿著幾經周轉,剛從他處送來的飛鴿傳書,急匆匆趕到書房,連門都不敲,直接闖了進去,急切的聲音帶著喜悅:“爹,有檸兒的消息了?!?/br> 周太尉激動地從桌前起身:“當真?如何?” “檸兒好好活著,您自己看?!敝苠\林把紙條奉上。 周太尉接過展開,看過之后老淚縱橫:“我就說我周家的孩子大富大貴,沒那么容易死?!?/br> 雖說先前報著一定能找到的信念,可一日一日過去,毫無音信,心中難免疑心孩子們已經沒了,如今找到一個,父子倆激動地都落了淚。 高興過后,又都嘆氣,周太尉捏著紙條:“姐弟二人走散,檸兒被青山寨救了,難道崢兒也被哪個寨子撿了去?要不,讓白景帶人把北境所有山寨都拜訪一遍?” 話未說完,門再次被人粗魯推開,一向四平八穩的管家周祥急匆匆沖了進來,將手里捧著的帕子送上前:“大人,將軍,快看?!?/br> 周錦林接過帕子,打開,猛地抬頭看向周太尉,聲音變了調:“爹,是崢兒身上的玉蝴蝶!” 周太尉顫手接過,仔細打量一番,連連點頭說是,看向周管家急促問道:“如何得來,速速道來?!?/br> 周管家簡明扼要道:“一個往返長安和北境的皮貨商,從云中郡一家當鋪收的?!?/br> “今日他小閨女過生辰,他當眾送了這枚玉佩當生辰禮,百花坊名下的皮草行花錦軒,和他有生意上的往來,掌柜海常今日也被請了去?!?/br> “海常一見到這枚玉佩,便私下里找這位皮貨商,說是家中遺失的祖傳之物,不惜重金想贖回來。 “那皮貨商雖有些不舍,可也是重情重義,通情達理之人,聽聞是海常故去母親之物,當即爽快割愛?!?/br> “海常仔細打聽了,說最初那當鋪一開始只有半枚,后來先前那主顧才又來當了這半枚,湊成了整塊?!?/br> 聽完周管家的講述,周太尉激動不已,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定是崢兒,定是崢兒!若玉佩落在他人手里,定不會先后當了兩次。我就知道,這孩子定是好好躲在哪里?!?/br> 周管家猜測:“會不會是少東家沒錢花了,才先后當了這玉佩?!?/br> 周錦林語氣自豪:“不,我更愿意相信,是崢兒有意為之,他這是給咱們送信呢?!?/br> 周太尉捏著玉佩:“不管怎樣,既然知道崢兒在云中城,那立刻給白景傳信,讓他把云中城給我翻過來,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找到?!?/br> “檸兒都傷成那樣,崢兒怕是也好不到哪去,何況,檸兒還在信中提到,兩人分開之時,崢兒眼睛突然看不見了?!?/br> “找,找,找,快去找!”周太尉一連說了幾個找字。 “是?!敝芄芗覒?,匆忙出門,下去做安排。 周錦林一掃往日的陰霾,又聊了幾句,轉身往外走。 還未走到門口,就聽他的貼身護衛周盛在外頭稟報:“將軍,在假山那抓到個小賊,鬼鬼祟祟的像是要偷東西,被抓了卻說要見太尉和將軍?!?/br> “什么人,敢夜闖太尉府,提進來?!敝苠\林臉上笑意不見,冷臉說道。 門打開,周盛手里拎著一個被困得結結實實堵了嘴的少年進來,往地上一扔。 隨后拱手,面色嚴肅地稟報:“太尉大人,將軍,這人是從狗洞爬進來的,一路竟然避開了府中護衛,繞到了假山那里,對咱們太尉府可謂輕車熟路,卑職懷疑,咱們府中有家賊?!?/br> “家賊”兩字,聽得父子二人皆是眉頭一蹙,面色一沉。 一聽“太尉大人”,被壓在地上的裴吉奮力仰起頭來,嗚嗚出聲,表示自己有話說。 “讓他說話?!敝芴咀匾巫由?。 周盛扯出裴吉嘴里的抹布,裴吉一刻都等不得,立馬開口問道:“您可是周太尉,周敞大將軍?” “放肆,太尉大人的名諱豈是你這小民可以隨便直呼的?!敝苁⑻_踹了一下裴吉。 裴吉被踹歪了身體,也不理會,梗著脖子盯著周太尉:“人命關天,您就說是不是?!?/br> 見這孩子臨危不懼,也不像是個壞人,周太尉開口:“正是老夫,是何人派你來的,為何對太尉府如此熟悉?” 雖然剛才是被拎進來的,可裴吉一直記得路,知道這就是周太尉的書房,再加上椅子上坐著的老頭,和自家嫂嫂所講的十分相像,便肯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 裴吉咧嘴笑了:“是我家嫂搜讓我來送信的,太尉府的地圖,就是我嫂嫂畫給我的?!?/br> “你家嫂嫂?”幾人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出會是何人,周錦林直接問:“信呢,信在何處?” 見他們一臉茫然,裴吉一愣。對哦,好像不該叫嫂嫂,畢竟大哥和嫂嫂還沒成親,可他也不知道嫂嫂名字啊,不過現在送信要緊。 裴吉直起身來,把捆著的手舉高,心急火燎:“先幫我解開,我拿信出來?!?/br> “這一路上不太平,耽擱了幾日。我們沒有路引,進城費了好些功夫,再加你們太尉府外頭又有幾波人盯著,我也不敢輕易靠近,又耽擱了幾日;我已經耽擱好久了,嫂嫂說了,這信十萬火急的?!?/br> “給他松綁?!敝芴痉愿?。周盛上前給裴吉松開了繩索。 裴吉道了謝,背過身去,窸窸窣窣一頓忙活,把縫在褲腰上的夾層拆開,掏出一封信來,轉身雙手奉上,笑嘻嘻道:“這下好了,信送到,我終于可以換褲子了?!?/br> 周錦林將帶著汗味的信封接過,絲毫沒有嫌棄之色,拆開快速掃了一遍,臉上綻開笑容,遞給周太尉:“父親,是檸兒送來的?!?/br> 周太尉看過,起身繞過桌子,走到裴吉面前,拍著他的肩膀:“好孩子,辛苦你跑這么遠了,這事兒我們已經知道了?!?/br> “啊,知道了?誰還比我更快?”裴吉驚訝不已。 見少年風塵仆仆,周太尉拉著他到椅子上坐了:“是我們的人找到了青山寨,飛鴿傳書回來的,你快跟我說說檸兒具體如何?” “嫂嫂受了傷,但是我走得時候,已經好了許多……”裴吉把慕云檸的情況詳細說了。 周太尉父子聽完,點頭表示知曉。周太尉又問:“你為何叫檸兒嫂嫂?” 周錦林也走上前一步,盯著裴吉,目光談不上友善:“你哥哥,是何許人也?” 被那兩道銳利的目光盯著,裴吉想到自家厚皮老臉的大哥,莫名心虛起來,暗道不好。 他撓了撓腦袋,嘻嘻笑了,決定先轉移話題:“太尉大人,周將軍,小的餓了,我能先吃點兒rou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