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山去請人，已經把柒柒家里如今的情況，還有如何撿到的男孩，全都一五一十地和林大夫說了。

    此刻林大夫看著還不到他腰間高的小姑娘，宛如小大人一般，懂事又知禮，他重重嘆了口氣：“造孽呀，走吧，帶我去看看那孩子?！?/br>
    幾人進屋，林大夫見那男孩渾身上下的衣裳臟污不堪，臉和手卻被洗得干干凈凈，便伸手摸了摸柒柒的頭，贊了句：“你倒是個會照看人的?！?/br>
    柒柒彎了彎眼睛，先湊過去跟男孩說了聲大夫來了，又指著男孩的腿仰頭看著林大夫：“林爺爺，他左邊小腿上的骨頭錯開了?！?/br>
    “好，我來看看?！绷执蠓驊?，把男孩的鞋子小心脫掉，隨后從藥箱里拿出把剪刀，把男孩左邊的褲腿剪開，慢慢掀開一看，面色沉重：“治倒是能治，只不過……”

    柒柒忙不迭說道：“林爺爺，我有錢，您盡管治?！蹦莻€金手鐲應該夠治腿的了。

    林大夫一愣，看著眼巴巴望著他的小姑娘，嘆了口氣：“并非錢的事，他這腿整個斷掉，就算接回去，也得養上個一年半載才能落地，這期間，得細心照料，馬虎不得?！?/br>
    柒柒認真點著腦袋：“好，我記得了?！?/br>
    林大夫：“接上之后，藥得跟上，不能斷了?！?/br>
    柒柒：“好?！?/br>
    林大夫：“飯食也得跟上?！?/br>
    柒柒：“好?！?/br>
    林大夫又交代：“若是將養不好，往后走路就得一瘸一拐?！?/br>
    柒柒：“好?！?/br>
    看著傻乎乎什么都說好的小姑娘，林大夫在心底嘆氣。這小姑娘怕是不知道他這些話要全部做到，得耗費多少金錢和精力。

    罷了，治病救人，醫者仁心，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小娃娃不成，先救了再說。

    林大夫從藥箱掏出一個藥瓶，估摸著量倒在碗里，兌了水，喂男孩喝了。

    柒柒在一旁好奇地問：“林爺爺，這是什么藥？”

    林大夫也不隱瞞：“睡圣散，可使人昏睡，免得待會兒接腿的時候他疼暈過去?！?/br>
    那就是這里的麻醉劑了，柒柒乖巧地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喂完睡圣散，林大夫又吩咐柒柒打了溫水過來，他親自給男孩把腿輕輕擦干凈。

    靜了手之后給男孩把了脈，臉色又是一沉，這孩子不光斷了腿，竟還有嚴重的內傷，又似有中毒之象，長得又是這般天人之姿，究竟是何來歷，為何遭此大罪？

    見林大夫臉色不對，柒柒心揪了起來，雙手按在胸口：“林爺爺，怎么了？”

    “無妨，先接腿再說?！辈幌雵樀叫」媚?，林大夫見藥效起了作用，男孩已徹底昏睡過去，雙手便摸上斷腿之處，準備接骨。

    見小姑娘伸著脖子探著小腦袋看得認真，而在山一個男孩卻扒著小姑娘肩膀躬身貓在她身后，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林大夫便說：“若是不敢看，就出去等?！?/br>
    殘肢斷臂早已見過無數，一個接骨而已，柒柒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怕的，搖搖頭：“林爺爺，我不怕?！?/br>
    在山從柒柒身后探了下腦袋：“我也不怕?！?/br>
    林大夫不再說什么，手法嫻熟，卻又格外仔細地把男孩的斷骨接了回去，敷上自制的藥粉，拿布纏好，再從藥箱里拿出三片夾板將斷腿固定好，用布纏起：“接上了，七日之內，切莫要磕著碰著這條腿?！?/br>
    柒柒認真點頭：“我記得了，林爺爺?！?/br>
    林大夫又把男孩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身上再無其他斷處，便又給他重新把脈，隨后又檢查了他的眼睛，這才說道：“柒柒，這孩子還有內傷，稍后我開藥的時候會加兩味藥材進去，煎著服了，內傷腿傷一起治?！?/br>
    柒柒應好，指著男孩腿上胳膊上一塊一塊發黑發紫的淤青問道：“這些傷要緊嗎？”

    林大夫擺手：“這些都是外傷，不打緊，不必擦藥過些時日也能好?！?/br>
    “那就好?！逼馄恻c頭。

    林大夫看著松了一口氣的小姑娘，有些為難地開口：“柒柒，還有一事我得先同你說明，這孩子似是中了毒，他這眼睛怕是看不見?！?/br>
    柒柒一愣：“那能治嗎？”

    林大夫嘆氣：“老夫醫術有限，查不出所中何毒，無從下藥?！?/br>
    一聽這話，靠在炕沿邊上一直沉默的在山震驚得跳了起來：“柒柒，他不光是個瘸子，還是個瞎子？”

    作者有話說：

    前面壓壓字數，v后會盡量多更哈。

    第5章 005

    ◎瞎子◎

    第五章 瞎子

    柒柒忙伸手拽住一蹦三尺高的在山，壓低聲音：“在山哥，你小點兒聲，他聽見該難過了?！?/br>
    在山很是無語：“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擔心他難不難過，原本我以為他不過是瘸了腿，等治好了，好歹能幫你劈個柴，燒個火，摘個菜，看個家什么的，可萬萬沒料到竟還是個瞎的，這又瞎又瘸，還不得拖累死你?！?/br>
    一想到本就可憐無依的小姑娘，以后還要養活這樣一個人，在山都替她發愁，愁得直薅頭發。

    林大夫也望著小姑娘：“在山這話說得雖直白，但是這么個理兒。聽衙門里的人說，慈幼堂過陣子便要重開，小娃娃你聽老夫一句勸，到時你把他送去那里?！?/br>
    一聽慈幼堂，柒柒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像是怕誰跟她搶人一般，小身子一挪，擋在了男孩身前：“我不會送他去那里?！?/br>
    她曾進去過一次城西的慈幼堂，里面的孩子除了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并無人細心照料，她親眼見到瘦小的孩子被人搶了吃食還挨了打。

    這樣一個又瞎又瘸的人去了那里，飯能不能吃得上都是兩說，更別想有人掏錢給他看病了，怕是送過去沒多久就得沒了命。

    見小姑娘死犟，林大夫搖頭，卻沒有再勸，掏出筆墨紙硯，磨墨提筆，開了藥方：“一日早晚各煎一服飲下，先服上十日再說，你可在我那拿藥，也可去城中藥鋪抓藥?！?/br>
    柒柒便道：“林爺爺，就在您那抓藥，回頭我一并付錢給您?！?/br>
    “銀子的事，日后再說?！绷执蠓驂焊蜎]指望這小娃娃能給什么錢，抄了份藥方遞給柒柒，收拾好東西起身：“那就在山再跟著我跑一趟去拿藥？”

    事已至此，在山知道再勸也無用，跺了下腳，認命地跟著林大夫出門去取藥。

    林大夫臨出門又特意交代，讓柒柒看著點兒男孩，若是發熱就再去喊他。

    柒柒一一應好，再三道謝，恭恭敬敬地把林大夫送到大門外，目送人走遠，這才顛顛地跑回屋。

    見男孩在安然昏睡，柒柒趴在炕邊，雙手托著小臉看了一會兒，伸手有模有樣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給他把被子蓋好，這才去灶間，準備淘米煮粥。

    小姑娘半個身子探進米缸，伸著小手抓了一把米放進碗里，想了想又多抓了一把，林大夫說那孩子沒那么快醒，但在山哥忙前忙后幫了她那么大的忙，留他吃頓飯是應該的。

    柒柒動作熟練地淘米下鍋，等灶里的火燒起來，又去把昨日晾得半干的野菜抓來一大把，仔細摘了洗凈剁碎，隨后爬上椅子抱膝坐好，盯著鍋里，一直盯到米煮熟，才從椅子上下來，把菜倒進鍋，加鹽，攪拌……

    噴香的野菜黃米粥剛煮好，在山便提著一大串草藥包走了進來，柒柒開心地迎上去：“在山哥，你回來了?！?/br>
    在山把藥交到小姑娘手里：“這里是二十包，十天的，早一包，晚一包，熬好了讓他喝?！?/br>
    “哎?！逼馄鈶?，抱著藥包進了東屋，放在八仙桌上，解開草繩拿下來一包，走回灶間，便見在山正盯著鍋里的米粥在吞口水，見她出來，他忙裝作不在意地東張西望：“你家也沒個爐子罐子，你這藥怎么熬？”

    “有的，在西屋放著，待會兒我找出來?！逼馄獍巡菟幇旁谠钆_上，拿了個大陶碗，盛了滿滿一大碗野菜粥，又去拿了木匙塞到在山手上：“在山哥，吃飯?！?/br>
    在山有些意外地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道：“你煮了我的份？你家都沒什么米了，我還是回家吃吧?！闭f著，轉身就往門口走。

    柒柒噔噔跑到門口，雙手叉腰把門一堵，小臉上神色格外認真：“憑什么你和蔓云姐給我吃的就行，我請你吃就不行?！?/br>
    在山又撓了撓頭：“你家這不是多了張嘴嘛?！?/br>
    柒柒：“那也不差這一頓兩頓，快吃?！?/br>
    見小姑娘瞪著眼睛兇巴巴的，一副不吃不給走的架勢，在山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碗誘人的米粥，摸著肚子走了過去，語氣無奈：“行，吃就吃，可回頭我姐要是問起來，我可說這是你逼著我吃的?！?/br>
    柒柒咯咯笑了：“好?！?/br>
    兩個孩子圍著灶臺，啼哩吐嚕，斯哈斯哈地吃完了飯，隨后又把熬藥用的爐子和陶罐翻出來，爐子添柴生火，陶罐洗凈加水，草藥放進去，熬起藥來。

    正忙活著，柱子拎著兩個人的籃子送來了，看著里面滿滿登登的野菜，兩人一頓感謝，柒柒還把鍋里剩下的小半碗米粥盛出來，熱情地請柱子吃。

    柱子推辭不過，端起碗便直接往嘴里倒，這幾口粥稀的連勺子都用不上，可他卻很是高興，道了謝，進屋看了眼炕上躺著的男孩，背著手一副少年老成地說道：“柒柒啊，如今你這日子也不容易，往后有什么事，你就吱個聲?！?/br>
    柒柒便點頭應：“哎，我知道了柱子哥?！?/br>
    在山看不慣柱子裝模作樣，抬腿給了他一腳：“少裝相?！?/br>
    柱子嗷一聲蹦起來，抬腳就要踹回去，兩個男孩子嘻嘻哈哈打鬧起來，柒柒看得直樂，躲得遠遠的，免得被誤傷到。

    等他們鬧騰完，便勾肩搭背地一同告辭，臨走前又圍著小姑娘各種叮囑，羅里吧嗦沒完沒了。

    柒柒一點兒都沒有不耐煩，認真地點著小腦袋，不停地說好，乖巧不已。

    看著兩人勾肩搭背地出了院門，柒柒這才揉了揉耳朵，舒了一口氣，回屋接著熬藥，等把藥熬好，見男孩還睡著，便先熄了爐子的火，進屋。

    她從柜子里翻出一套舊的被褥來，抱到炕上，橫著鋪到男孩身邊，挨著他躺了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見差不多，這才放心閉眼睡覺。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便聽身邊有人啞著嗓子喊“水”，柒柒忙睜眼，一個咕嚕翻身坐起來，欣喜萬分：“你醒了？”

    第6章 006

    ◎收留◎

    第六章 收留

    男孩睜著眼，聲音沙啞，艱難出聲：“水?！?/br>
    “哎，好，你等著，這就來?！逼馄鈿g快地應。

    為了照顧男孩吃藥喝水方便，更是怕碰到他的斷腿，林大夫走了之后她一直沒敢動他，還是讓他橫著睡在炕邊，她方才睡在了里側?，F如今急著下地，便手腳并用蹭蹭蹭繞過他爬到了炕邊，跳到了地上。

    小姑娘塔拉著鞋跑到灶間，打了半碗涼水進來，端著碗靠著炕沿，拿湯匙一勺一勺地喂著。

    男孩喝了幾口之后，啞著嗓子道：“多謝，不知在下該如何稱呼姑娘？”

    男孩虛弱無力，講起話來客客氣氣，慢條斯理，還文縐縐的，柒柒便也正兒八經地介紹自己：“不必客氣，我叫鳳柒，你可以喊我柒柒?！?/br>
    “柒柒姑娘，是你救了在下？”男孩盯著房頂，一雙漂亮的眼睛深邃空洞，眼珠不曾轉動。

    柒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眨都不眨一下，便知道林大夫說對了，他果然是個瞎的。

    一想到不論白天黑夜，一直都活在黑暗中，柒柒心中難免替他感到難過，出言安慰道：“你別怕……”

    隨后便把如何在草原上發現了他，又如何救他回家，林大夫又是如何說的，全都說給他聽。

    男孩安安靜靜地聽完，面無波瀾，微微偏頭，朝著柒柒的方向拱了拱手：“感謝柒柒姑娘的救命之恩?！?/br>
    說完這句，男孩便放下手，沒了下句，柒柒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覺得他喊自己柒柒姑娘怪別扭的，于是便說：“你喊我柒柒就成?！?/br>
    男孩從善如流：“好，那便冒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