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68節
“不用找了,我在這?!?/br> 走到一半,唐廣君自己下了樓,面上沒有太多情緒,也不見絲毫被警察找上門的恐慌。 為首的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唐先生,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br> 他說著,從口袋拿出锃亮的手銬,“咔噠”一聲銬住了唐廣君的雙手。 “帶走!” 方萍嚇手腳冰涼,驚慌失措地攔在刑警面前,“警察同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抱歉,我們現在還不能透露,具體情況要等帝都警察來了再說?!?/br> 警察繞開她,一人架住唐廣君一只胳膊帶著他往外走。 方萍六神無主地跟在后面,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人押進警車。 車門快要關上的時候,唐廣君從窗戶探出頭來,羞慚滿面道:“我對不起你,替我照顧好唐純?!?/br> 方萍雙腳一軟,跌倒在地。 第66章 無拘(2) 唐廣君在去警局的路上想了很多, 想如何與警察周旋,想對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線索。 但真到了警察局,他被兩個年輕警察帶進審訊室, 二話不說把他往椅子上一鎖, 人就出去了。 他就這樣被晾在漆黑狹小的空間, 沒人來問話,也沒人告訴他發生了什么。 一開始,他尚且還鎮定著, 閉目養神,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姿態。 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將恐懼無限放大, 頭頂的監控燈閃得人心煩意亂,他開始變得焦灼, 汗如雨下,沖著監控器吼叫,試圖離開座椅卻被手銬銬得死死的。 幾個小時下來, 他的心態已經崩塌了一半。 不知過了多久, 審訊室的門終于被人推開,緊接著頭頂燈光一亮。 來人一身黑色沖鋒衣, 拉鏈拉到最上面, 只露出冷白深邃的五官,一雙眼睛血絲密布, 冷硬的下巴也泛著一圈淡青色胡茬, 但氣質依然卓絕,一進門就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 對方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 幽暗冰冷的眼睛朝他一掀,帶著莫名的兇狠與怒火, “唐叔叔,好久不見?!?/br> 唐廣君瞇眼打量,看他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半晌,終于認出他來,“是你?!?/br> 驟然明亮的光線把唐廣君瀕臨崩潰的神經拽了回來,神智恢復清明,快速調整狀態,再抬頭,臉上已經不見了先前的慌張。 甚至在發現來人不過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后,倨傲地朝他抬起來下巴,語氣似有不屑,“你居然當上警察了?” “既然你還記得我,想必也就能猜到我們為什么請你過來?!敝芤娺疀]有心思和他敘舊,攤開文件夾,直奔出題地問:“你兒子唐承,現在人在哪里?” 唐廣君一愣,隨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長時間的關押讓他身體有些僵硬,原本保養得宜的軀殼也因日夜憂思而蒼老不少,但狐貍再老也是狐貍,不會輕而易舉露出尾巴。 他冷笑一聲,“我怎么知道?他早就是個成年人了,難不成我還要像小時候那樣把他系在褲腰帶上?” 周見弋一捶桌子,咬牙瞪他,“他擄走了溫聽晨你知道么?” 唐廣君臉上果然閃過一抹異樣,掩飾性地咽了下喉嚨,“小伙子,你的用詞未免太重了些,他們是兄妹,哥哥帶meimei出去玩,怎么能說擄走?” “去玩?!”周見弋憤怒地抽出照片往桌子上用力一拍,“這是我們在現場找到的針管,唐承是將人麻醉帶走的,你告訴我這是哪門子玩?!而且,你明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妹!” 唐廣君突然語塞。 “他把人帶去哪了?” “我不知道?!?/br> 唐廣君直接閉上眼睛,選擇性裝聾作啞。 周見弋恨得牙癢癢,巴不得揪起他的衣領,用暴力撬開他的嘴—— 事到如今,他想殺人的心都有了,如果自己不是警察,估計會用同樣的手段綁了唐廣君,逼那個變態把他的溫聽晨還給他。 但他不能那么做,他必須維持冷靜,套取有用的線索,才能盡快把溫聽晨救回來。 “好,你要這么說,那我們就來聊聊另外一件事?!敝芤娺畯奈募A里抽出一張紙,上頭是唐承近兩個月的資金往來,“三天前,你一次性向唐承轉賬三百萬,為什么?” 唐廣君不以為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乏嘲諷地哼笑了聲,“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在別的城市發展,做父親的給他一點經濟支持很正常吧?” “說的也對?!敝芤娺馕恫幻鞯匾恍?,又抽出另外一張明細,“那這一筆又是怎么回事?在給唐承轉賬后不到半小時,你又給一個名叫薛丹的女人轉賬五十萬,這也正常?” 唐廣君抽了抽嘴角,“當然,生意上的往來而已?!?/br> 周見弋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回答,“是么?那可真是一比大生意。但據我們的了解,這個薛丹不過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學老師,你和她能做什么生意?” 唐廣君愣了愣,慌亂之下口不擇言:“男女之間的生意,懂了么?” 周見弋一哽,著實沒想到為了給兒子脫罪,唐廣君會給自己扣上一頂出軌的帽子。 “你確定?”他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薛丹今年六十了,孫子都上幼兒園了,你有這癖好方老師知道么?” 唐廣君臉色鐵青,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和你有關系么?” “那可不一定,畢竟方老師是我未來的丈母娘,有些情況還是問清楚點好?!敝芤娺柭柤?,話鋒一轉,“但,有沒有一種可能,真正和你做這筆生意的另有其人?” 唐廣君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周見弋翹起嘴角,“薛丹只是一個中學老師,可她的丈夫退休前是江市公安局法醫隊的隊長,八年前,一名江大附中的高中生在水庫溺水的案子正好他負責的,我說的沒錯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和她丈夫不認識?!碧茝V君狡猾地回避,呼吸卻明顯粗重了,視線不斷去瞟頭頂上的攝像頭。 “沒關系,我可以從頭幫你捋一捋?!敝芤娺α诵?,一目十行地掃過卷宗,“八年前,唐承高三畢業,在離填報志愿還有兩天的時候,你為什么著急忙慌將他送出國?” “當然是去上學,你們警察難道連這也要管?” 周見弋:“如果是正常的出國留學,我們自然不會問,但唐承當時的分數足以在國內在上頂尖的大學,卻在高考成績出來后大費周章地去澳洲,多讀了一年預科才上的大學,這難道不值得懷疑?還是說,你為了幫他躲避什么才不得已去國外?” 唐廣君開始坐立不安,不斷用手推著鼻梁上的眼鏡,但嘴就跟狗咬了秤砣似的,打死不肯承認。 “他和他繼母一直合不來,那段時間矛盾不斷,正好他姑姑在澳洲,說那邊的教育資源比國內好,出于綜合考慮我才決定送他出國的,就這么簡單!” “簡單?我看未必吧?”周見弋翻閱卷宗,“八年時間雖然很久遠,但我們的偵查員還也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在送唐承出國的后一天,你分別給薛丹,也就是法醫隊長的妻子匯了三次款,前前后后加起來接近兩百萬,然后那名高中生的死亡原因就被定性為意外溺亡?!?/br> 唐廣君闔眼避開他灼灼的視線,還是堅持之前的說法,“我說了,我不知道什么高中生的案子,也不認識什么法醫隊長,我和薛丹是你情我愿的事?!?/br> 周見弋冷哼:“可黃法醫就沒你這么嘴硬了,在我進來之前他可是把什么都交代了?!?/br> 唐廣君眼睛驟然睜大,驚恐地瞪著周見弋,“不可能!他們明明……” “明明已經逃走了是不是?幾天前,你發現事情可能敗露,所以又給他們一筆錢要求他們離開江市,但你沒想到這對夫妻舍不得家人,根本就沒打算走?!?/br> 審訊室外,小七輕聲問余不凡:“那法醫不是沒抓到么?” 余不凡撇撇嘴角,“還沒看出來么?詐他呢!” 小七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后看向角落里一言不發的江深。 從開始審訊到現在,江深手里的煙就不斷過,攥緊拳頭努力克制情緒,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在唐廣君身上—— 他們一家等這一天實在太久了。 審訊室里,周見弋繼續說:“黃法醫已經全部承認了,他收了你的錢,篡改了那名死者的尸檢報告,他真正死因根本不是意外溺水,而是被人按入水中活活溺死。出事那天,你兒子唐承也在現場,我說的沒錯吧?” 短暫的寂靜在審訊室內蔓延,唐廣君垂頭不語,擱在膝蓋的雙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手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周見弋瞄準時機,往他即將崩塌的心理防線上又添了把火。 “我們順道調查了下你的背景,你出生在一個偏遠小漁村,因為家里條件不好,小小年紀就輟學來城里打拼。二十歲的時候聽從父母的安排相親娶了一個鄰村的姑娘,一年后你妻子懷孕,有了唐承?!?/br> “但你們感情并不好,除了常年聚少離多,還有一個原因,是你發現她其實有嚴重的精神疾病。你一邊可憐她,一邊厭惡她,她得不到你的關心,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用虐待兒子的方式來博取你的關注。你忍無可忍,提出離婚,她接受不了,在老房子里自殺身亡?!?/br> “夠了?!彼空f一句,唐廣君的臉色就更冷一分,身體顫抖,終于壓制不住滿心的暴怒,咆哮出聲:“夠了!不要再說了!” 周見弋偏不隨他愿,拍案而起,雙手撐在桌面直勾勾瞪著他,氣勢更加咄咄逼人。 “但精神疾病會遺傳,因為從小受到虐待,唐承也變得心理扭曲。出于對他的愧疚,你對所有人隱瞞了情況,后來幾年用盡一切方法補償他、滿足他的任何要求,就算闖下彌天大禍也幫他收拾殘局?!?/br> “唐承讀高中的時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對異父異母的meimei產生了病態的感情,對和她走得近的異性都懷有惡意。一開始只是惡作劇捉弄對方,后來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他失手殺了人,驚慌之下來向你尋求庇護。你為了不讓兒子受到法律的制裁就買通當時的法醫,掩蓋案情真相再將他送出了國對不對!” “別說了!別說了!”唐廣君終于崩潰,佝僂著腰背抱頭痛哭,“我求你,別說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這些年,唐廣君從來在不他人面前提及前妻,就算方萍問起,他也只是寥寥幾句,說她生病去世,不愿多言。 外人都以為他重情,閉口不談是不愿回想起傷心的往事,殊不知他對上一段婚姻只有滿心的憎惡。 他出生貧寒,精神卻不貧瘠,在同齡人隨波逐流選擇輟學跟著父母出海打魚的時候,他兜里揣著十塊錢,獨自一人買了張車票,發誓要去闖出一片天地。 為了生存,他一天打幾份工,去工地上搬過磚,也和流浪漢一起睡過橋洞。 好在他肯吃苦,也有野心,結實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幾年下來還真被他拼出了點成績。 他在外發財的消息在村里傳開后,去他家說親的媒婆都快把門檻踏破了。村里的思想老舊,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又好面子,擅自做主替他定下一門親事。 他原先是不肯的,他見過世面,喜歡城里有文化有涵養的姑娘,但拗不過淺薄封建的父母,只能答應,他的前妻沒讀過什么書,人卻長得漂亮,這讓他心里多少得到些慰藉。 新婚的頭兩年,一切正常,他在江市打拼,前妻就留在鄉下幫他照顧父母。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自從唐承出生后,他的前妻變得疑神疑鬼,因為分居兩地,經常懷疑他在外面亂搞男女關系,不論他寄多少錢回去她都不滿意。 得知他為了生意要去應酬,怕他去一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一晚上打幾十個電話逼他回去,他不同意,她就在電話那頭毆打孩子。 小唐承被打得滿臉是血,對著電話直喊“爸爸快回來救我”,他不得不妥協。 那段時間,唐廣君整個人都快被逼瘋了。 后來從熟人口中得知,前妻家里有遺傳性精神病,他痛恨岳父一家的隱瞞,一氣之下提出離婚。 沒想到再見到前妻便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她用最極端的方式報復他的離棄,甚至差點帶走了年幼的唐承。 出于愧疚,他后來一直把兒子留在身邊,給他最好的物質和最大的包容,自負地認為唐承是他的兒子,即便性格陰郁內向,不可能成為和他親生母親一樣的噩夢。 但基因是改不了的。 他第一次發現唐承不對勁,是在他上初中的時候,唐承不知從哪搞來一窩流浪的小貓養在家里。 那時唐廣君也處于事業巔峰期,每天忙的不可開交沒時間管他,想著養養寵物也不錯,讓孩子不至于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