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12節
溫聽晨對上司的家務事并不感興趣,唯一的感受是荒謬,非?;闹?,過去二十年,她受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訴她介入別人家庭是可恥的。 “因為你和她不一樣,我觀察你很久了,你漂亮卻內斂,有能力卻不爭不搶,我非常欣賞。凱越的這個項目就當是我送你的見面禮,如果你愿意,將來任何職位都可能是你的,只要你想要的,不論是物質還是其他,我都盡力滿足?!?/br> 溫聽晨氣笑了,“你就不怕你妻子和岳父發現?” “我岳父上了年紀,早已不比當年。至于我妻子,擺脫她是遲早的事?!?/br> 鄭致恩從西裝口袋拿出皮甲,拇指一滑夾了張銀行卡推到她手邊。 “你不用著急回答我,這里是20萬,算是我的誠意。如果你答應,以后遠不止這些。小晨,相信我,我是的確喜歡你?!?/br> …… 溫聽晨終究沒能心平氣和地喝完那杯咖啡,推門離開時,剛親眼目睹一場狗血倫理劇的服務生精神抖擻,一雙八卦的大眼睛炯炯追隨她,好像在說“怎么就走了我還想看下一集呢”。 溫聽晨突然有些后悔,她怎么沒學電視劇里那招把銀行卡狠狠甩在鄭致恩臉上? 或者她該錄音,寄到他岳父手里,大家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過,總之不該是現在這樣落荒而逃,只有她一人難堪。 街上行人寥寥,冷風乍起,秋葉飄落一地,吹得人眼角酸澀。 溫聽晨走了很久才找到地鐵站,2號線擠得沒地下腳,手機在包里響得沒完沒了,蔡經理那邊不知又出了什么問題討命似地給她打電話。 她掛斷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接起爆發:“能不能別煩我了!我答應你晚上交材料晚上就一定會交的!你那么喜歡打電話干脆去做電話銷售好了!我和公司簽的是勞務合同,不是賣身契,我沒有義務24小時隨時待命!” 然后,世界清凈了,整個車廂的人向她行注目禮。 蔡經理頭一次見她發脾氣,嚇得忘了反應,沒來得及組織語言回懟,溫聽晨已經撂了電話。 眼淚無聲打濕衣襟,有女生好心遞來紙巾,用身體替她隔絕旁人的目光。 再從地鐵站出來,夕陽已落下最后一抹余暉。 眼淚有時候也不全然一無是處,至少發泄過一場,心情有所松動。 今天是周五,小區花園嬉笑玩鬧的小孩比平時多了一倍,看娃的大爺大媽也扎堆。 這是他們小區的情報交流站,誰家夫妻吵架了,誰家孩子畢業不工作,流浪的貓狗路過都要被議論兩句。 溫聽晨不想成為下一個被討論的對象,打算抄小路回家,剛經過灌木叢,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喂,溫聽晨?!?/br>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梗著脖子不回頭,腳底生風,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來。 比速度,她當然不是周見弋的對手,他直接跨過灌木叢,三兩下追上來揪住她的圍巾。 “不是,溫聽晨你做賊心虛啊,跑什么?”周見弋繞到她面前,滿臉莫名其妙地質問。 溫聽晨大口喘氣,脖子被勒得難受,指指圍巾示意他放手,“我……我沒跑……我就是著急回家?!?/br> 周見弋想說她騙鬼呢,這么多年過去謊話還是張口就來,一垂眼卻看見她紅腫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 “你眼睛怎么回事?哭過了?” “沒有,前面同事給我試戴了下美瞳,不太習慣?!睖芈牫咳嗳嘌劬?,轉移話題,“那個,你有什么事嗎?” 周見弋對她的回答半信半疑,但也沒再繼續追問,想起來意,雙手插兜不知從哪說起。 “你一會兒有時間嗎?想請你一起吃個飯,別誤會,是樂意的意思。我姐回來了,明天就把她接回家,小姑娘在回去之前想請你吃飯,正好上次給她買玩具的錢你也沒收,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br> 溫聽晨想說不用了,她有點累就先回去,奈何李樂意也撇開花園里的小伙伴跑過來,拉住她的手不停撒嬌,“jiejie,去吧去吧,我馬上就要回去上幼兒園了,你要很久見不到我了?!?/br> 溫聽晨被她晃得頭暈,無奈嘆了口氣,“好吧,我去?!?/br> 第12章 學不會(4) 小區門口就有餐館,溫聽晨說累了不想走遠,周見弋就帶著她們沿路轉溜,最后選了家生意火爆的川菜館。 正值用餐高峰,店里人頭攢動,小飯店沒有服務生,老板娘一個人跑前跑后,丟了張沾了油漬的菜單過來,讓他們先看著,點好叫她。 溫聽晨沒怎么翻,直接推給坐在對面的周見弋。 她有選擇困難癥,平時點個外賣都要糾結好半天,出去聚餐也是別人點什么她就吃什么,不挑。 反倒是李樂意湊過來對著菜單上的圖片一通筆畫,一口氣點了五六個菜。 周見弋一邊揶揄她,說吃這么多要發胖,一邊又溺愛地給她全部勾上。 “辣一點沒關系吧?” 他問溫聽晨,見她沒反應,又問了一遍,她才愣愣搖頭,還是有點心不在焉。 老板娘收到下單,很快去而復返,端上來的熱菜紅油四溢,無一不蓋著厚厚一層辣椒。 李樂意來了食欲,她父親是西南人,她從小也愛吃辣。 溫聽晨看了一眼,倒也沒說什么,默默打開一次性餐具,夾了一片水煮牛rou到嘴里,細嚼慢咽。 周見弋抱臂盯著,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 “我記得你以前一點兒辣都不敢吃,吃個青椒炒rou還要拿碗水在旁邊涮,去臨川讀了四年大學就是不一樣,現在吃辣椒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有長進?!?/br> 溫聽晨當然聽懂他在暗諷什么,當年說好要一起考帝都,一轉頭她卻奔了臨川,這根刺恐怕至今在他心頭橫著。 “那邊無辣不歡的,學不會吃辣椒就只能餓肚子。我剛入學的時候連吃了半個月清真拉面,后來快吃吐了,硬著頭皮去食堂打飯,慢慢也就適應了?!?/br> “嘁?!敝芤娺浜?,面色卻難掩黯淡,像被遺棄在路邊的流浪狗,暗自垂下受傷的眼神。 好一會兒,他悶悶嘟囔了句,“還不是你自己的選擇,怪誰呢?!?/br> 溫聽晨低頭戳飯,沒說話。 這頓飯吃得沉默,溫聽晨心里有事,胃口不好,吃了小半碗米飯就放下了筷子。 從小餐館出來,樂意鬧著要吃冰淇淋,雖說已經降溫,吃多了要鬧肚子,但架不住外甥女撒嬌,周見弋除了付錢別無他法。 他給溫聽晨也買了一個,可愛多甜筒,巧克力口味。 溫聽晨遲疑接過,拿在手里卻沒有打開的意思。 “我記得你高中最喜歡吃這個,還以為它能讓你心情好點。女人果然善變,連這個你也要撇開?!敝芤娺f。 溫聽晨何嘗聽不出他的含沙射影,解釋:“不是,就是沒什么胃口?!?/br> 周見弋深深打量她,故意拉長尾音問:“怎么,和那位送你玫瑰花的朋友吵架了?” 溫聽晨現在聽不得那幾個字,一想到白天在咖啡廳發生的事情就有種生理上的不適。 當然,她也沒法當著周見弋的面說自己遇到了職場性sao擾、被邀請做第三者,他會炸的,像上次相親一樣。 她壓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好半天憋出兩個字,“不是?!?/br> 不是朋友,他不配。 但這個回答落在周見弋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以為她說的是沒有吵架,她和那位朋友好得很。 他哼了聲,憤憤把手里拆了一半的冰淇淋丟進垃圾桶。 不就是束玫瑰花,有什么了不起。 溫聽晨走在前面,沒注意他的情緒變化,見人沒跟上來,特意放慢了腳步。 “你說人性為什么是這么復雜?以前總以為長大就好了,逃出江市那座牢籠世界就會不一樣,結果……不過是從一座牢籠逃到了另一座牢籠,也見識了越來越多的骯臟?!?/br> 這話讓周見弋心頭那點兒不痛快有了松動,回想她今天的狀態,真的不太對勁。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擰著眉頭再次打量她,眼底隱隱有擔憂。 溫聽晨搖頭,再開口卻有了鼻音,“沒有,就是工作煩心,有點兒感慨。有的人表面溫文爾雅謙謙君子,實際卻干盡了齷齪事;有人嘴上總是不饒人,背地里捅刀子的事從來不會干?!?/br> 她說這話其實有點幼稚,現實殘酷、人心不可信是每個成年人進入社會的必修課,而對于她這個在大公司摸爬滾打兩年的人來說,應該早就麻木和習慣了。 用別人的惡毒和錯誤來懷疑自己,本來就是一件很不值當的事。 周見弋卻沒有因此笑話她,而是耷拉著眼皮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誰知道呢,或許地球本身就是一座牢籠,所有人類都是前世犯了錯誤來接受懲罰的。我不管別人怎么樣,至少我從來沒有變過,以前痛恨的東西現在仍然痛恨,以前喜歡的……” 他忽然停下腳步,溫聽晨意識到人沒跟上來,也跟著回頭。 男人背對路燈,神情難辨,唯有那雙眼睛堅定熠亮。 “現在仍然喜歡?!?/br> …… 離第二天零點還剩十分鐘的時候,溫聽晨將整理完的材料成功發送至蔡經理的郵箱。 蔡經理是熬夜俠,不到凌晨是不會睡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她下午說了重話,蔡經理沒有像平時那樣質問她為什么效率這么低,而是簡潔明了低回了她兩個字,收到。 關掉郵箱界面,溫聽晨又在電腦前思考了十分鐘,然后毅然決然新建一個空白文檔,打下標題——辭呈。 和她猜測的一樣,辭職報告遞交上去的第二天,鄭致恩就以了解情況的名義讓她來總監辦公室一趟。 溫聽晨找了個合適的時間敲響鄭致恩的房門,面無表情佇立在門邊,“鄭總,您找我?” 鄭致恩看到她后的第一反應是起身將她拉到門內,把門反鎖,打開墻面玻璃的霧化功能—— 即便他如今根基已深,這公司仍有他岳父的眼線,他必須確保接下來的對話沒有第三個人聽見。 “你要走?”鄭致恩握住她的胳膊,試圖將人帶到沙發邊坐下。 溫聽晨厭惡這樣的肢體接觸,掰開他的手,后退一步保持距離,“辭職報告我已經打上去了,還請鄭總批準?!?/br> 鄭致恩當然不會批準,女人的手段他見過很多,有的下不了決心,欲拒還迎,有點想盡方法試探,不過是拿著籌碼想要更好的條件。溫聽晨不是第一個遞上辭呈的人,也不會是第一個舍得拒絕誘惑的人。 見她抗拒,鄭致恩放緩了態度,親自走到飲水機邊為她接了一杯水。 “是被我昨天的話嚇到了嗎?我說了,你回去認真想想,不用那么著急回答我?!?/br> 他對溫聽晨揚起一個故作溫和的笑,眼角細細的紋路也跟著深了,不得不說眼前這男人雖然上了年紀,但氣質樣貌還是在的,鄭太太當年估計也是看上了他這張臉,才對他執念深重。 可她又知不知道,這個男人在踩著她的資源上位后,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做背叛她的事,用那只帶著婚戒的手,對別的女人示好。 溫聽晨沒有去接他遞上來的水杯,眼神冷淡,“不用了,想多久都是一樣的,這就是我的答案?!?/br> 鄭致恩不以為然,“是我給的條件不夠嗎?你想要什么,盡管開口,我全都滿足?;蛘?,你是害怕會被發現,她們家來找你麻煩?我可以向你保證,她不會知道你的存在,她沒有那么聰明,即便有所察覺我也能應付過去,你們倆一個在家一個在外,互不影響?!?/br> 第一次有人將出軌說得這么義正言辭,溫聽晨聽笑了,“鄭總您還真是自信?!?/br> 鄭致恩皺眉,“你信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