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10節
從凱越公司出來,已臨近下班時間。 雨勢忽然變大,鄭致恩看了眼手機,問溫聽晨住哪,正好讓司機開車送她回去。 溫聽晨連忙推脫:“不用了鄭總,我就住公司附近,坐地鐵回去很快的?!?/br> 鄭致恩笑笑,“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有現成的資源不知道利用?怎么?怕我吃了你?” 溫聽晨神色尷尬,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想麻煩他。 鄭致恩沒等她說完,一手拉開車門,一手從后背搭上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將人按進車里。 - 回去的路上,鄭致恩的手機響了好幾回,他絲毫沒有接的意思,起初是不耐煩地掛斷,到后來直接按了靜音,任由屏幕暗了又亮。 溫聽晨大概猜到是誰打過來的,靠著車窗閉眼假寐,被他觸碰過的肩膀如有上萬只螻蟻啃噬,難受的緊。 眼看快要到家,溫聽晨算著時間睜開眼,順了幾下頭發,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鄭總,我從小坐車就犯困?!?/br> 鄭致恩笑說沒事,自己以前也有這樣的習慣,后來是在國外求學時,每天總要倒三班車去打工掙學費,久而久之就治好了。 他似乎興致很好,順著話題又說起了自己年少時的經歷,溫聽晨側頭傾聽,在適當的時間遞上一個微笑,然后裝模作樣地問后來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區了門口,她維持著最后一絲耐心推門下車,撐開傘,彎腰扶窗,對車里的人說:“我到了鄭總,謝謝您送我回來?!?/br> 鄭致恩不得不就此打住,交代了幾句明天的工作,讓她回去根據今天談好的細節擬好合同,盡快交給他。 頓了頓,又說:“小晨,這個項目你上點心,回頭算作你的業績?!?/br> 溫聽晨眼皮沒來由地一跳,僵硬扯出個笑來,“可是鄭總,這個項目完全是您談下來的,我什么忙也沒幫上……這樣實在不合適?!?/br> “有什么不合適?這個資源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br> 鄭致恩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打量,“別讓我失望,后續有什么問題我直接微信找你,保持聯系?!?/br> 溫聽晨訕笑,后退幾步,目送車子離開。 黑色商務車很快沒入混沌的車流,溫聽晨打傘站在細雨紛飛的夜幕中,望著它消失的方向失神,完全沒留意身后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向她靠近。 “人都走了,還看這么起勁兒?” 耳邊響起一道不滿的嘟囔,熱息撩動耳側的發絲,溫聽晨撫著心口回頭,周見弋那張冰冷中充滿怨氣的臉在眼前驟然放大。 她嚇得一哆嗦,無意識往后退,腳下忽然踩空,眼看就要跌下馬路牙子和急急駛過的五菱神車來個親密接觸,周見弋眉頭一簇,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拽了回來。 汽車卷起冷風吹亂她的長發,潮濕空氣里挾來清甜的香氣,周見弋緊盯她驚魂未定的臉,責怪她不長眼睛。 “看路!你是不是光長年紀不長腦子,怎么越活越冒失了?” “……” 要不是你,我用得著嚇成這樣嗎?一天到晚,神出鬼沒的。 溫聽晨內心默默反駁他,正要開口說些什么,一旁突然傳來“哇”的一記哭聲—— 被舅舅英雄救美而遺忘在雨里的李樂意試圖提醒他們自己的存在。 周見弋低低罵了句“靠”,三步并兩步跨回去,把傘舉到她頭頂。 李樂意立刻見好就收,重新美滋滋地啃起棒棒糖。 溫聽晨怪尷尬的,從包里拿出包紙巾遞上去,“你怎么在這兒?” “我怎么不能在這兒?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家?” 周見弋面無表情地接過紙巾,拿出一張替樂意擦拭雨珠。 倒是樂意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咬著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說:“我們剛才在隔壁超市買糖來著,一出來就看見你啦!” 溫聽晨訕訕的,“不好意思,jiejie沒注意到?!?/br> “是啊,jiejie剛才只顧著和車里的人有說有笑,怎么會注意到你這個小不點兒。哦對了,我是不是又打擾你相親了?”周見弋扭頭,臉上似有歉意,語氣卻不善。 溫聽晨閉上眼睛,忍住想翻他白眼的沖動,“相什么親,那是我公司領導!” “哦——”周見弋拉長尾音,繼續陰陽怪氣,“那你們領導人可真好,還親自送女下屬回家?!?/br> “……”溫聽晨無言還擊,索性順著他往下說:“是,我也這么覺得,他人是挺好的?!?/br> 周見弋果然語塞,咬牙瞪她。 看來她還是有點進步的,從前面對他的伶牙俐齒只知道埋頭躲避,這么多年過去,竟然也能把他懟得臉上一陣綠一陣紅的。 溫聽晨有種小仇得報的快意,只不過這快意沒持續多久,周見弋就換了副嘴臉,把傘塞給李樂意,理直氣壯走到了她的傘下。 “你人也不錯,撐傘捎我一段這種小事,應該不會拒絕吧?” 溫聽晨詫異:“你不是自己有傘嗎?” “傘太小了,你沒看見樂意都淋濕了嗎?” 李樂意撲閃懵懂的大眼睛,抬頭看著巨形蘑菇似的傘面陷入了沉思。 她淋濕是因為傘小嗎?她淋濕明明是因為舅舅見色忘…… 心里的小九九還沒抱怨完,扭頭迎上舅舅警告的眼神…… 好吧,這傘真的太小了。 第10章 學不會(2) 并肩走在小區主干道的時候,雨勢又大了。 溫聽晨習慣獨來獨往,雨傘也只買普通大小,她一個人用是足夠的,但周見弋人高馬大,他們兩個成年人擠在里頭,實在局促。 雨水順著傘面滑落,打濕了她的肩頭,她默默抱緊袖子又去瞥身邊的周見弋。他那邊濕得更加厲害,半個肩膀都淋在雨里,但他渾然不覺,甚至心情不錯地吹起口哨。 溫聽晨又回頭看屁顛屁顛跟在后頭的李樂意,小姑娘被比她人還大的雨傘罩住了大半個身子,緩慢前進地同時還不忘踢路邊的石子玩。 她其實很想說,讓她和樂意撐同一把傘也不是不可以。 但這個念頭剛一冒起就被她狠狠按下,這樣做無疑時自尋煩惱,以周見弋的脾氣,肯定會黑臉到世界末日。 雨水撲簌,斷斷續續的口哨中夾雜著塑料袋摩擦褲腿的聲音,溫聽晨低頭尋找那聲音的來源,這才注意到周見弋手里拎著東西,一張醫院拍的ct和一袋子不知道治療什么的藥。 “樂意生病了嗎?”她脫口而出。 周見弋收了口哨,斜眼覷她,“你怎么不問是不是我生病了?” 他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強,溫聽晨記得有年流感,班上病倒一大半,連她也不幸中招,他卻像個沒事人,前一晚淋雨回家,第二天照樣生龍活虎,所以她壓根不會將“醫院”這兩個字和他聯想到一起。 不過聽他這語氣,明顯對她的這份“偏見”不滿,于是她又問:“那你怎么了?生病了嗎?” 周見弋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半天憋出兩個字:“沒事?!?/br> “……” 什么人啊。 溫聽晨有被無語到,李樂意卻不樂意了,舉著雨傘笨拙跑上來,指著周見弋左側的腰腹說:“誰說沒事!你腰上明明有個很深的傷口,在醫院躺了好幾天呢!” “小孩子別多話?!敝芤娺皣K”了聲,聲音里卻沒什么責怪的意味。 李樂意鼓起腮幫子,“為什么不能讓別人知道?連外公和外婆也不許我說。你是出警的時候被壞人砍傷的,流了好多血呢,我mama都嚇壞了?!?/br> 溫聽晨聯想到警匪電影里與壞人廝殺的場景,槍林彈雨,鮮血淋漓,濃重的血腥味隔著屏幕都讓人呼吸困難,將主角的臉替換成周見弋的,更是心驚rou跳。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目光停在他左側的腰腹,想問事情的經過和細節,又覺得不合適,最后只是問:“那現在呢?好點了嗎?” “恩,恢復得差不多了?!?/br> “那就好。刑警工作特殊,你還是要多注意安全,不然家里人……該擔心了?!睖芈牫咳滩蛔《嗾f了幾句。 “恩?!?/br> 周見弋隨意應了聲,也不知有沒有記在心上,或許這種話他聽過太多次,早已有不以為意,也或許是性格使然,他的字典里就沒有“后退”兩個字,下次出任務的時候他還是會不留余力地沖在最前面。 走進單元樓,正好撞上出入高峰,電梯口站了不少人。 漫長的等待磨滅了大家的耐心,電梯門一打開,所有人呼啦啦往里擠。 溫聽晨被人流擠到了最角落,小孩笨重的書包撞上她的胳膊,大媽濕漉漉的雨傘蹭濕她的衣擺——這一幕每天都在發生,她早已習以為常。 她麻木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影子,看著屏幕上跳躍的數字發呆,視線突然被高大的身影遮擋,周見弋和人換了位置,不動聲色地隔開越界的雨傘,用身體為她和樂意擋出一個安全的三角區。 視線發生了一秒的碰撞,然后彼此若無其事地挪開。 溫聽晨低頭撥弄樂意淋濕的馬尾,感受到溫熱的氣息落在她頭頂,似有若無地撩撥她的發絲,耳邊有強烈的心跳,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的。 大抵是電梯里太悶,她覺得臉頰發燙,呼吸也有些遲鈍。 抬眼想看樓層,入目卻是他泛著青色胡茬的下巴、尖銳的喉結和半開外套下結實起伏的胸膛…… 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被無限放大。 溫聽晨再次低下了頭。 不知過了多久,周見弋突然開口:“溫聽晨,你按樓層了嗎?” 他刻意壓低了音量,嗓音略微沙啞。 溫聽晨猛的回過神來,再一看電子屏,已經過了她所住的樓層。 完蛋。 “沒?!?/br> 周見弋憋笑,拳抵在唇邊虛咳了聲,“我也沒?!?/br> “……” 電梯到達最近的樓層,三人擠出電梯選擇步行下樓。 李樂意耷拉著小臉抱怨舅舅不靠譜,說他的記性肯定遺傳自有健忘癥的太姥姥。 周見弋把棒棒糖塞進她嘴里,說小屁孩有的吃還堵不住你的嘴,溫聽晨跟在后頭,抿唇淺笑。 到了家門口,周見弋問要不要進來坐坐。 溫聽晨不知道他是真心邀請還是只是客氣,搖頭說不了,微笑和他們道別,然后下樓回了自己家。 關上門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瞬間安靜了,溫聽晨在玄關處換鞋,脫下外套,看著濕了大半只的袖子默默嘆了口氣,然后拿出手機買了一把新的雨傘,超大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