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觀察日志 第9節
“這不是你的錯,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钡览锇查L嘆一口氣,他大概能猜到人魚反常行為的緣由。 一定是因為昨天的那場觀察。 雖說西爾維在麻醉劑的效用下始終處于昏睡狀態,這不代表他醒來后不會察覺到身體的異樣。 道里安拿不準自己當時有沒有過于粗暴以至于弄傷了他,但強行打開生殖裂進行某些強硬的觀察,恐怕多少還是會給身體留下一些不適感。 道里安甚至有點慶幸西爾維在醒過來時沒有大發雷霆毀掉水箱,而只是以絕食這種輕微的方式進行抗議。 胸口滑過一絲淡淡的愧疚,道里安敲了敲水箱,沖里頭那條裝睡的人魚喊道:“嘿小家伙,你真的不打算吃點東西嗎?” 觀察水箱采用的是特殊的復合玻璃,敲擊上去只有很輕微的沉悶聲響,但道里安篤定西爾維聽見了,因為他那圓弧狀的大尾鰭輕微地動了動。 “西爾維?”這次道里安用了些力道敲擊水箱,歐文和蘿絲站在他身后。 “他能聽懂嗎?”蘿絲擔憂地問。 西爾維原本是背對著道里安的,聽見這動靜后,他懶懶地轉了個身,把視線投向道里安。 雖然此時人魚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幾乎一直都是面無表情,但道里安還是能感覺到他在生氣,或者說鬧別扭。 很快,道里安的感覺就得到了驗證,因為西爾維當著道里安三人的面,把一條游近他的熱帶魚吃進嘴里,三秒后又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除了那條熱帶魚的驚恐外,西爾維還收獲了道里安臉上顯眼的惱怒,他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兒似的,愉快地拍打起尾巴,這下他的臉上有了明顯表示愉悅的表情——他咧開了他那滿是利齒的嘴巴。 “該死的……”道里安煩躁地用手掌根抵住額頭,半晌后他妥協了,“好吧好吧,我道歉,我發誓我不會再做那種事了,至少是在得到你的同意之前?,F在就算是為了你自己的身體,給我乖乖地把那群該死的熱帶魚全部吃掉!” 也許是沒聽懂,也許是聽懂了但不以為意,西爾維用標準的美人魚姿勢側躺在海藻上,愉悅地翹著尾巴,對道里安的話不為所動。他的周圍縈繞著色澤鮮艷的熱帶魚和飄逸的水母,現在這里可真像個觀賞水族箱了。 “你瞧,我就說他聽不懂?!碧}絲安慰道里安,“在你回來之前,我們把所有能試的方法都試了,歐文還試圖給他唱搖籃曲,都沒有任何效果?!?/br> “就算是小孩子聽到搖籃曲也不會想吃飯的!”道里安對這個冷笑話翻了個白眼,“我離開一下,你們先不用管他?!?/br> 雖說人魚拒絕進食不是歐文造成的,但他多少覺得有些內疚,他想做出彌補:“博士你去哪兒?有什么需要可以讓我去做?!?/br> “你不是已經進了黑名單?我在e區有些老朋友,也許能違規領取到一些其他的食物,如果到時候他還是不肯吃飯,那就讓他餓著吧!” 道里安惡狠狠地說完,轉身離開了研究室。 沒過多久,道里安帶著個小型運輸機器人回來了,他打開了隔壁實驗室的門,進入觀察水箱的入口,將一大團血淋淋的rou塊投進了喂食口。 順著傾斜的管道,那團rou塊很快進入了水箱里,濃稠的血液污染了這一小片水域,水母和熱帶魚開始驚慌地在水里急速流竄。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道里安發現人魚非常愛干凈,進食時總是一口吞,避免血液污染水箱,一些小魚掙扎時掉落下來的鱗片和鰭會被他從電網的縫隙里丟出去,因此歐文需要每天清理水箱的周圍。 所以道里安往西爾維的水箱里投放血淋淋的鯨魚rou,多少有點報復的意味,如果西爾維依然選擇不吃,那么鯨魚rou就會污染整個水箱,即便水箱里有循環系統,那塊rou還是會很快腐爛,長出一些惡心的微生物。 很快道里安的詭計奏效了,人魚看見那團血糊糊的東西,先是憤怒地在水箱里游了幾圈,接著便像攻擊冒犯者一般狠狠地銜住那塊鯨魚rou吞吃了起來。 道里安趕走了那臺運輸機器人,在兩位助手崇拜的目光里輕松地拍了拍手:“解決了?!?/br> 第14章 道里安回到自己的休息間時已近深夜,他今天白天耽誤了很多工作,這些活兒全部堆在了晚上。 今天無疑是糟糕的一天,唯一的好消息是解決了人魚的絕食問題,并且在道里安離開研究室前,人魚的情緒緩和了很多,每當道里安回頭時,都能看見人魚在水箱里靜靜地看著他——順便一提,他還是沒吃那些熱帶魚和水母,也沒動海藻床和海龜枕頭。 道里安臨走前向人魚道別,雖然他也清楚西爾維理解不了他的話,但和自己的實驗體保持友好關系總是沒錯的。 “晚安,我的混蛋小人魚?!?/br> 人魚當然沒有開口說什么,不過他朝道里安揮了揮尾巴,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我姑且把這當做你的回應吧,”道里安沖他笑了笑,“明天見?!?/br> 道里安快速地沖了個澡,疲憊地癱倒在床上,他回想起白天的遭遇,一些疑點如同白紙上的墨點一樣令人難以忽視。 于是即便身心疲憊,道里安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從抽屜里拿出父親的那本人魚觀察日志,翻到了后面的空白頁。 是的,這本日志并沒有寫完,道里安確認了日期,發現約翰在進入羅賓鎮一年不到后便停止了記錄,讓這本厚厚的筆記本留下了幾乎一半的空白頁。 道里安也曾對這一點表示疑惑,但要堅持寫日記實在是個考驗意志力的大工程,也許后來約翰終于發現了口述日志的優點,改用個人終端的虛擬日記本了也說不定,總之這事沒有困擾道里安多久。 正如如今大部分人一樣,道里安很久沒有動筆寫過什么了,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只能用的墨水筆,這“老古董”或許是他上學時候的遺留物。 許多年沒寫點什么,道里安下筆時格外謹慎,他的筆尖在紙面上懸停許久,接著按照父親的習慣,先在第一行寫下一排日期。 【2355年6月24日星期五】 接下來的內容道里安思考了很久,他想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但這太花功夫,也沒有必要。 思索良久后,道里安開始動筆。 【今天是我接觸人魚的第九天,西爾維沒有任何異常,但除了他以外,周圍都是異常?!?/br> 【一,馬格門迪這個卑劣小人似乎打算把整個人魚研究小組當做實驗體?!?/br> 【二,人魚也許有某種能力,能對人類進行精神攻擊,我的許多同僚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問題,不過我暫時沒事,也許這也同人魚的能力有些關系,西爾維看起來不太聰明,也沒有多少反抗能力,說起來這還得感謝馬格門迪的“恩賜”?!?/br> 【三,我以為這些事情即便不像深夜里的篝火那樣明顯,也至少該如同森林里的螢火蟲,多少會被人注意到,但我的同僚們對此毫不在意,可能有些人注意到了什么,但出于身份差距他們無法表達也無法抗爭,這座研究所就像馬格門迪的私人領地一般,他是皇帝,是主宰者,所有人都得對他俯首稱臣,老天,這種感覺太糟糕了?!?/br> 道里安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寫道: 【四,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像臆想,也可能是被周圍緊張的氛圍所影響,我總是隱約覺得人魚的捕獲不太對勁。無論是神話中的記載,還是真實事件里人魚的表現,他們都應該是高智慧生物,就像安保說得那樣,狡猾、危險,可為什么他們沒能發現大海里那些形狀奇怪的電網裝置,冒失地靠近了這里?老實說,如果安保沒有吹牛,憑借亞當那樣的攻擊力,他甚至可以直接撕開電網逃出去……】 【希望這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上帝保佑?!?/br> 第二天早上道里安抵達研究室,毫不意外地發現那些“水族箱景觀”依舊活蹦亂跳,看樣子西爾維沒有吃掉它們的打算了。 道里安有些擔心他仍在絕食中,于是讓歐文進行了一次投喂,這次他乖乖地把食物全部吃掉了。 道里安大概明白了,西爾維可能真的想把這些熱帶魚和水母當做寵物一般養起來。哦對了,當然還有那只胖海龜,不過它沒有那些漂亮小魚走運就是了,西爾維會看心情時不時把它抓來當做枕頭墊在腦袋下面。 道里安盯著面前的“水族箱”打量了片刻,出門跑了一趟d區,搬運了幾塊色彩斑斕的小珊瑚回來,打開電網一角,把這些珊瑚全部投入到了水箱中——算是道里安對之前冒犯人魚身體的一點小補償。 道里安的運氣不錯,西爾維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他把它們挨個擺放在自己的海藻床周圍,筑起了一個小小的巢xue,這樣一來,除非他自己離開珊瑚群,否則從水箱外很難直觀地看到人魚的身影了。 歐文對此有些小小的意見:“博士,這樣恐怕不太方便觀察吧?” 觀察?就一條光禿禿的笨蛋人魚還需要觀察多久? 道里安冷著臉,三言兩句地解釋了討論會上他們目前被分配的任務:“適當增加一些道具,更能看出人魚的生活習性不是嗎,你瞧,現在我們就知道人魚還有用珊瑚筑巢的習慣,蘿絲——記得拍照記錄?!?/br> 中午吃飯時,大衛找到了道里安,他請道里安吃了一頓餐廳里最昂貴的牛排套餐,諂媚和討好都快要從他的牙齒縫里滲出來。 “說吧,這次又是什么?!钡览锇残毖垌?。 “我猜你一定也聽說了,后天島上會來一趟飛機,把威茲德姆教授和一些生重病的人運走,聽說因為還送來不少必需品,這是架大貨機呢,也許你可以幫我搞到一個座位?”大衛說到這里語氣里的輕快感減弱了不少,他低下頭,“我mama生病了,病得很重,但你知道通常情況下我們一年才能申請到一次出島的機會,可今年的機會我已經在年初用掉了,而且研究所里那么多人想要出島,就算弗林奇教授允許我請假,我也申請不到飛機的座位……”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道里安沒有考慮多久便答應了,他當著大衛的面向馬格門迪發出了通話請求,幾秒的等待后,馬格門迪接受了通話。 道里安并沒有提及大衛的事,只說是出于自己的需要。 “父親,我聽說后天會來一架飛機,去年圣誕節我就沒有回家,我想這次是時候回家看看母親了……是的,我需要兩個座位……沒問題是嗎?謝謝爸爸?!?/br> 通話結束了。 大衛高興地快要蹦起來,要不是道里安嫌棄的表情,他恐怕要抱住他狠狠親上兩口。 “太感謝了我的兄弟!我知道你跟你爸爸關系不太融洽,你能為我這么做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才好!” “不要有什么負擔,我確實是時候回家一趟了?!钡览锇蚕碛弥牢兜呐E?,臉上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就像他表現得那樣,道里安其實對于開口請求馬格門迪一些事情時并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可以說他是心安理得的使用這份特權,畢竟馬格門迪搶走了他那么多研究成果,兩個飛機座位又算什么? 而且道里安非常清楚,馬格門迪對于他提出請求甚至是鼓勵的,因為這樣一來,在未來的某些場合里他就更有足夠的理由拿捏道里安。 午餐結束后,道里安并沒有立刻去自己的研究室,他回到了休息間,抽電子煙的同時,忐忑地撥通了母親伊萬諾娃的電話。 幾分鐘后,通訊結束,道里安突然非常想喝酒。 第15章 當個人終端上的時間顯示22:00時,道里安做了個深呼吸,他從床邊站起,對著顯示屏投射的鏡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接著他拿起桌面上一塊化妝舞會時用的那種半截面具,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鏡子里的男人高挑挺拔,哪怕被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從鼻尖下露出的兩瓣嘴唇和那截線條分明的下巴依然能顯示出他原貌的英俊。 “看起來不壞?!?/br> 道里安又做了個深呼吸,他推開休息間的房門,做賊一般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附近沒人后,迅速關上門匆匆離開了。 今晚道里安要參加研究所每周都會舉辦的“秘密酒會”,之所以這么叫,并非是因為酒會的時間或場所對外保密,事實上研究所全部成員都知道每周有這么一個酒會,而“秘密”是體現在參與者的身份和酒會里的某些小內容上。 要知道在如今的環境下,酒精一樣是奢侈品的一種,但矛盾點就在于,人們需要酒精,就像流浪者需要垃圾堆,基督徒需要十字架。 如果你要在一棟封閉的空間里待上好幾年的時間,絕大部分時候都無法看見太陽,并且每天面對枯燥的工作和巨大的科研壓力,你要么變成一個瘋子,要么找到某種紓解途徑。 于是“秘密酒會”出現了。 在每周六的晚上,位于餐廳對面的一間小型宴會廳就會被開啟,各種酒類都會擺在柜架上銷售,即便價格昂貴,也沒人會在這時候計較金錢。 除了酒,這里還會有樂隊,有歌手,有舞者,當然,包括酒保在內,大家都是研究所內部成員,而且都帶著面具,熟悉的人也許可以猜出他們的身份,不過沒關系,這里的規則就是“保守秘密”,你將不再是教授,不再是清潔工,不再是上司,不再是下屬,你只是一個來找樂子的男人或女人,所有參加酒會的人都默守這條規則。 道里安直到進入會場的前一秒都在緊張。 這是道里安進入研究所以來第一次參加秘密酒會,因為這兩天接連而來的糟心事終于壓破了道里安那張名為“理智”的網。 道里安覺得是時候做出改變了,他應該放棄某些不必要的堅持,做一個快樂的普通人。 道里安絕不會承認他想參加酒會是因為中午和母親的那通電話,他更愿意把這次突然的決定歸因于昨天早上的m遺,這事讓道里安每次和人魚對視時,都會有少許的不自在。 是時候用成年人的辦法解決問題了。 道里安再一次確認了臉上的面具——這小東西在白天時統一放在餐廳一處隱秘的角落里,如果想要參加酒會,可以自己挑個合適的時間取走——之后,他推開了會場的大門。 酒會早就開始了。 這里擁有絕佳的隔音效果,大門開啟之前,道里安只聽到隱約的音樂,而他真正進入會場后才發現,這里的音樂聲足以掩蓋掉黑暗下的一切動靜。 道里安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這里的環境,這里的“環境”當然不是指幾乎完全喪失功能的燈光或是高分貝的音樂,而是其他一切會令人大腦充血的東西,比如此刻在聚光燈下赤裸著身體跳鋼管舞的男人,以及角落里交疊著的數個身影…… 道里安又開始做深呼吸了,不過此時他只是將濃重的酒精、煙味、香水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渾濁氣體吸進肺里。 他試圖安慰自己,這樣勁爆的場景,哪怕是大衛頭一次來恐怕也得吃驚上好半天。 冷靜—— 現在你只需要走到吧臺,要一杯馬提尼或者威士忌什么的,先喝上兩口,也許不需要主動,就會有人率先接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