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給我開藥開得很保守，是不是有這方面的考慮，他說不是，就想看看這些藥在我身上都能起什么作用，就當是個實驗，說不定還能寫篇文章。

    可見我應該是不太嚴重的，否則他也不會開這種玩笑吧。

    突然覺得精神科藥物研究挺有趣，所以，如果以后真的沒辦法干臨床了，或許也可以去做這方面的基礎研究。這是我從未想過的方向。藍主任那天說，我有很強的韌性，求知欲強而且很專注，適合做科研，聽他這個描述，總感覺他說的是你。呵，我在不知不覺中，居然變成了你的樣子。

    我問他說主任您說的是我么，他說，馬拉松都跑了很多次全程的人，還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嗎。

    馬拉松啊，我已經很久沒穿過跑鞋了，堅持一件事很難，放棄它真是太容易了。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音樂老師白薇約凌游一起吃飯，他們這次沒再討論學生，白薇說，她從學校離職了。

    凌游問：“是不是心理輔導那件事，影響到你了？”

    白薇笑笑：“不是，影響不到我什么，是我想換個環境生活?！?/br>
    “不是就好?！?/br>
    “不過我還是想要謝謝你，很多事，原本停滯不前的，自從認識了你，好像進展得很快?！?/br>
    “怎么說？”

    “心理輔導活動那陣子，有一天，我小姨看見我給你發微信，勸我還是跟你試著談一談，我跟他們攤牌了，說我根本不想找男朋友，結果家里就開始吵架。唉，吵得煩死了，當時我就很想離開這里。前些年兼職教學生，存了點錢，申請到了皇家伯明翰音樂學院，下個月底就走?！?/br>
    “這個學校的名字聽起來就很優秀?！?/br>
    “哈哈，也很貴！”

    “恭喜啊?！?/br>
    “以后想去英國玩可以找我，一定做好地陪?！?/br>
    “真沒想到你為了躲避催婚居然跑那么遠。以后還打算回來么？”

    “看情況吧，還沒去吶，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以后的事說不準?！?/br>
    “像你這么灑脫自由的性格，在哪里都會生活得很好?！?/br>
    白薇點頭。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說實在的，剛開始認識你，只覺得你長得帥，后來找你幫忙，又讓人覺得是個特別可靠的朋友，有時候甚至在家里人勸我的時候，真的想干脆跟你試試也行?！?/br>
    凌游沒有驚訝的樣子，淺淺微笑著說：“但是呢？我知道一定有但是?！?/br>
    “但是吧，你是個精神科醫生，在所有職業里面，除了會所的客戶經理之外，可能就是你們這類人最會提供情緒價值了?！?/br>
    凌游不禁大笑：“哈哈你真會類比，都是服務業，我們也沒差別?！?/br>
    白薇接著說：“而且你現在之所以不談戀愛是因為心里有人，跟我這種對愛情完全沒興趣的不一樣?！?/br>
    “你說得對?！?/br>
    “你看，咱們倆歸根結底是兩種人，你是為了愛情可以讓自己不開心的，我是為了快樂可以放棄一切的?！?/br>
    凌游苦笑點頭稱是。

    這頓飯吃得很自在，他們聊到很深層次的心理問題，凌游甚至向她坦言，自己不會談戀愛，在戀愛里情緒很不好，又有點自私，導致他受了不少委屈，一直處在被包容的狀態下，直到那個人離開，才察覺到自己是這段感情的摧毀者。

    “很多男人都跟你一樣，但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問題?！卑邹苯o他倒了茶，又說，“跟你說個秘密，我以前覺得，活到30歲就可以死了?！?/br>
    凌游一怔：“??？”

    “別害怕，不涉及你的專業。就是十幾歲的時候胡鬧的想法?！?/br>
    “哦。嚇我一跳?！?/br>
    “我就覺得人活在世上就要為了快樂而活著，談戀愛結婚生子，并不是我覺得會快樂的選項，反而是草原上的野生動物，峽谷里的小溪，精彩的電影和一頓豐盛的大餐更能讓我覺得滿足?！?/br>
    “我很贊同?！?/br>
    “不，你就是隨口一答應，你不贊同，你也不會像我一樣，拋掉一切想去哪去哪。你心里有人，所以眼里有貪念，你想要那個人，又得不到，所以眼里有傷感——”

    凌游皺了皺眉，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她的話：“白薇?？梢粤?，不要扮演我的心理醫生，我有自己的心理醫生?！?/br>
    “哈哈，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你就哭了。你真是個可愛又脆弱的人?！?/br>
    這天下午臨近下班，凌游從康復科回來，只走了一小段路，他便覺得累，天氣并不熱，還是出了些汗。一進電梯，他便靠在角落里，手臂撐著扶手，深呼吸，試圖把這個虛弱的狀態從自己的身體里驅趕出去。

    孫奚恰好從辦公室出來：“可算回來了，有位徐醫生等你很久了?！?/br>
    凌游疑惑，進門看見來人，他又重新探出頭去，朝著孫奚的背影喊了一句：“滾！什么‘有位徐醫生’，叫阿姨?！?/br>
    “我都陪阿姨聊很久了?！睂O奚大笑著跑進電梯，按時下班這件事是他的追求。

    凌游的母親徐敏，一附院胸心外科主任。他一直覺得，他們家這對父母，掌握著人類的命脈：顱腦和心臟。很偉大，又有點恐怖。

    他有些時日沒見到徐主任了，母親也很難得到這里來找他，于是問：“來會診么？”

    “不，來看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