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上下打量:“同學你太瘦了,要練一練,你看劉主任穆主任他們經常一上午的連臺,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麻醉師和手術室護士都能換人,主刀醫生不行啊,身體不好真干不了這活?!?/br> “我身體還行?!?/br> “現在當然還行,可你總不會只干三五年吧?!?/br> “當然不會,我很喜歡小兒外科?!?/br> “對啊,這些醫生看著都挺拔瀟灑,實際上全身上下都是毛病,頸椎腰椎酸疼,靜脈曲張,腸胃也不好,這里增生那里結石的,再加上經常值班睡眠不規律……” “老師您別說了,我去健身還不行么?!?/br> “哈哈,我就是總結一下,別害怕,這些毛病不會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br> 一周之后,楊亞桐本科畢業。他想,如果以后直博,這將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個暑假,那就最后再放縱一把。他預定了很多緊密的旅程,北半球剛進七月,就飛往世界的另一邊過冬天去了。 這是一個長達十二小時的航程,他看著自己漸漸離開陸地,在海上持續飛行,心里卻一點都不輕松。即使已經好幾個月過去了,即使離他再遠,也沒辦法消除凌游在心里的影子,反而越來越惦念他。 心里想著,身體灼熱著,他在飛機的轟鳴聲里昏昏欲睡。 既然每時每刻都想他,那就試著和這種狀態和睦相處,直到遇見下一個人。 凌游從朋友圈看到了楊亞桐的快樂。 楊亞桐的朋友圈很學術,偶爾轉發一些最新研究成果,或者藥物實驗志愿者招募,很少有自己的私生活,但這個夏天,他發了南半球的雪山和北歐的海,在很多人的合影里,他看上去變了個膚色,是被陽光眷顧的健康和活力。再也不是那個背著大包,捧著磚頭厚的西醫綜合,在凌游宿舍里埋頭苦讀的實習生了。 他看起來自由又輕盈,凌游的心情卻一如既往的沉重,總能回想起分手那天楊亞桐走出門的一刻。 本是個單純的,一門心思放在專業上的學霸,人品好家世好,一路順遂。他此生最曲折的經歷是從進了腦科醫院實習開始,他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帶來的。 這天中午,凌游吃完午飯,準備回宿舍看看胖大海,路過住院樓的背后,一個年輕人在朝著樓上喊某個人的名字,他沒聽清,再走近一些,發現男人滿臉是淚,悲切得很。 凌游攔住他:“不好意思啊,您不能在這兒喊,病人聽不到的?!?/br> “醫生,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住院了,我趕過來的時候都沒見到她?!?/br>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真的別嚎了,擾亂我們正常的診療秩序不說,你再這么哭下去我都懷疑你也有問題了?!?/br> 他一臉錯愕:“???” “難道你想跟我去做個評估,然后把你也收進病房當病人陪她?” 男人轉悲為喜:“真的嗎?可以嗎?” 凌游苦笑:“即使你進去了也絕對見不到她,你們是不會被安排在一個病區的?!?/br> 那人立刻收起了期盼,抹了一把臉:“醫生那我沒事了,我也不嚎了,我就在這兒等她行么?” “回去吧,在這兒等也見不到面,有什么意義呢?” “我就是一時的情緒,我在這一刻,這一個小時,這一下午,就必須得在這兒,哪怕看不見她,她也不知道我在……我實在不想走,您別管我了,我保證不鬧,就在這兒坐著,或者再過一會兒我就走了。但現在我走不了,我現在,就一門心思惦記她,什么都做不了,醫生,您能明白我說什么意思嗎?” 凌游點頭,說你不吵不鬧就行。 他當然明白那個心情,他曾經在某一個時刻,比如回應楊亞桐的主動親吻,比如撒開腿追班車的那些瞬間,都是這樣想的,什么都不管,在那一刻就必須那樣做。 同樣的,他把楊亞桐推走的那天,也想著,必須要那樣做。 毫無道理,這個世界上哪有必不必須的事,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愿。 隔天,凌游在病房遇見一個讓他頗為頭疼的新病人。 19歲,雙相障礙共病分離障礙,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醫生她為什么要和我分手?” 凌游在心里冷笑一聲,不厚道地想:巧了,這問題我還真知道,因為我們生病了啊。 這個小伙子一年前和女朋友分手之后,一直都把自己想象成被拋棄了的人,害怕一個人待著,害怕到連父母正常出門上班都覺得恐懼,晚上睡覺都要跟著父母,并且感覺思維分離,說的話不是自己想表達的內容。 他提到過自己曾經分離成兩個人格,一個人格熱切地思念女朋友,另一個就告訴他不要,要理智,思維隨著人格分離后,他的靈魂一直懸浮在半空。沒有人能懂這樣的感覺,也沒有人理解他,所以他在學校里,難過時會無緣無故哭一場,憤怒時會找茬和同學打一架。 無奈只能休學。他離不開父母,卻又覺得在家里很壓抑,經常吵架,某次吵得厲害了,居然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這次入院也是因為躁狂發作起來,在家摔東西。剛開始只是砸些盤子碗,直到把椅子從10樓扔下去,差點釀成大禍,才被送來精神科接受治療。 他在談話的過程中,完全沒有給凌游提問的空間,一直在自說自話,說他分手有多痛苦,說他想不出分手的理由,說他實在太愛女朋友了舍不得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