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天,是那位重度神經性厭食癥患者手術的日子。用神經外科手術治療精神疾病雖然已經發展了半個多月世紀,但目前仍舊存在一些醫學倫理問題,不到萬不得已的難治性精神疾病,輕易不會采取這種方式。 凌游對患者家屬說:“人的大腦是一個非常復雜非常精密的儀器,現在,她的這臺儀器中存在一兩處bug,手術過程簡單來說,是在磁共振成像下,找到這兩處壞點,確定好坐標之后,射頻電極深入內部損毀,改變負責控制食欲行為這部分,把新的零件留在大腦中,這個手術就完成了?!?/br> 秦昶問:“那手術之后呢?” “術后我們需要觀察有無不良反應,及時調整植入電極的電壓,配合口服藥物和各項量表,觀察她的治療效果。我這樣解釋,不知道您能聽明白么?” “明白了,謝謝?!?/br> 凌游其實自己都有點困惑,明明這些話他對別的病人家屬說過很多遍,但今天,就是需要在腦子里反復思考,才能確定說出來的,是不是他想表達的意思;他的自我懷疑從工作延伸到自身,他用憤怒和暴力傷害了自己的愛人,他投入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一時激情; 而楊亞桐奪門而出之后,留在那里的,到底是不是凌游他本人? 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個醫生?我是不是個惡劣的人?我在做什么? 見到小齊從手術室經過,秦昶站了起來,兩人走到窗邊,一分鐘不到的光景,便匆匆道別。 齊瑾儀其實也沒什么急事,但總覺得打聲招呼就該走了。成年人的懷舊情緒,不管來得多濃烈,消散地也快,又或者因為他家人在場,沒辦法深談,但這不是沒停下來的理由,她想,深藏在心里長達數年的惦念,其實是漫長而徒勞的。從分手的第一天起,再不舍的情緒也會慢慢變淡,直到“秦昶”已經不是一個具體的人,他已成為某種憑據,成為人生中某個重要階段的證明,這個名字像一根蛛絲,同時擁有某種層面的堅韌和某種層面的脆弱。 結束了一天的護理工作,小齊回到家,先在頭等艙沙發里閉上眼躺了一會兒,不是困,是從頭到腳的無力感,她已經不忍心再讓自己站起來了。最近科室里的實習生都回??荚?,她由衷地想念起那些嘰嘰喳喳的,活力十足能幫忙分擔很多工作的女孩子,即使她們偶爾也會犯些錯。 她不由得笑起來,想起前天跟著她一起上班的那個姑娘,做事利落,走路帶風,什么活都搶著干。讓她去冰箱拿一支藥,她找出盒子,火速拆開,往外一抽,一整排玻璃安瓿瓶隨著清脆的碎裂聲,全部躺在了地上。 “老師……老師它怎么是反著裝的?” 齊瑾儀哭笑不得:“不管正反,只要稍微慢點就可以避免?!?/br> 實習生一臉的膽怯:“這些藥……貴么?” “哈哈,科室負責,不用你賠,下次小心啊?!?/br> 直到下班,她還在確認:“齊老師,真的不用我賠么?那一整盒呢,真的不貴么?” 她休息夠了,拿起手機找到自己喜歡吃的,下了單,起身走去衛生間卸妝。 鏡子里洗去一切掩飾之后的臉,更顯疲憊,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跟長時間的作息不規律有關,臉上還有些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斑點,乍看不出,但貼近鏡子,就有些明顯了。最近的她,表面上和幾年前沒什么變化,但以前從未使用過的遮瑕產品,陸續出現在了自己的購物車里,bmi也差一點點就到了超重范圍,她換上睡衣,抱著一碗草莓窩在沙發里,打開投影追綜藝。 現在的狀態,平凡卻舒適。生活或許和她的外表一樣不甚完美,但她全然接納這些不完美,她想起科室里收治過的那些女人,對外貌要求甚高以至于整形過度的,對體重無比苛刻得了神經性厭食的,想想都覺得恐怖,健康就好,健康就好。 ——哎?我的外賣怎么還沒到…… 第二日,鬧鐘響起,咖啡色的窗簾透進來的光一點都不刺眼,輕輕柔柔的,又是護士小齊神清氣爽的一天。關了鬧鐘,劃開手機,發現mama給她微信留了好長一段話,發送時間為凌晨四點: 瑾儀,mama今晚又沒睡著,可能是斷斷續續睡了幾覺,也可能根本沒睡,一想到你馬上三十歲,還沒開始談婚論嫁,心臟都有點不舒服。 mama不是逼你。這件事在咱家里根本不能提,一有人問起來就覺得很難受,心情差到極點。我也在反思自己,后悔當時你和小秦分手的時候沒推你一把,讓你把他留住,但有時候,又恨他耽誤你這么多年,大好的青春都被他浪費了。 mama和爸爸現在已經退休了,退休金也足夠生活,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到你找到歸宿,不是想給你壓力,關鍵是時間不等人啊,女孩子等不起的。 瑾儀,人,尤其是女人,總要有個伴侶的,我和爸爸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在那么大的城市里,多孤獨啊,下夜班回家我都提心吊膽的,真的希望有個人能保護你照顧你。 mama知道你不是不想找,只是沒遇上合適的人,但是瑾儀,合不合適總要花時間相處試試,別只見一面就斷定不合適,這世上哪有一見鐘情啊,人和人都是需要磨合的。 記得對人寬容一些,別那么挑剔,mama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