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白皙，從額頭到鼻尖，從耳后到下巴的弧線柔美，眼睛大而亮，雙眼皮一點都不夸張，有一種獨屬于中國女性的古典美，尤其是她眨眼的速度較常人慢一些，顯得懵懂，又顧盼生輝。

    和其他來住院的病人不同，她的打扮稱得上是“盛裝”，大概是病區里溫度高一些，她把羊絨大衣搭在手臂上，一襲長裙緊緊包裹著玲瓏曲線。

    凌游一眼便看出她是那種“表演正?！钡牟∪?，即使精神狀態已經很不濟了，卻還能硬撐出一抹笑意。

    她的外形和內在疊加出濃重的不真實感，像個極輕極薄的玻璃娃娃，精致但要萬分謹慎，似乎不小心摔一跤，便會化為一捧晶瑩而頹唐的碎片。

    “我還是覺得胸部做得不好，必須再去做一次自體脂肪填充，醫生你仔細看看，是不是兩邊稍微有點不一樣？”她挺起胸，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凌游面前，坦然大方地問。

    很完美的胸部，渾圓堅挺，尺寸均衡，不會過分追求大而顯得臃腫，擺在凌游眼前時，像一只美麗的蝴蝶，打開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翅膀。

    他不禁向后退一步，在心里暗暗罵了孫奚一句，回答道：“我覺得你可能問錯了人，我是精神科醫生，不是整形科?！?/br>
    “整形醫生當然不會對我說實話，他們都覺得自己的作品很完美，我就是要問普通人的看法?！?/br>
    “以一個普通人眼光來看，你全身上下已經很完美了，看不出什么問題?！?/br>
    “醫生，你還是在敷衍我，和他們一樣?！?/br>
    凌游走出病房，見孫奚倚在護士站和護士們聊天。

    “我說你怎么不肯自己收這病人，孫醫生該不會看見美女害羞吧？”

    “我招架不住，還是得你去?！?/br>
    “她拉著我聊自己身上還有哪些地方需要動的時候，我在心里罵了你六百多遍?！?/br>
    “哈哈哈，我覺得她看見你會有傾訴欲，對著我這張臉，還是算了吧?！?/br>
    凌游在護士站一邊下醫囑，一邊聽小護士們聊自己的外形哪里不滿意，最后總結出來，放眼望去也就凌醫生不需要調整。

    凌游慢悠悠地說：“我覺得你們都很好，完全不需要整容?！?/br>
    護士們嗤之以鼻：“切，你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br>
    他把病例遞過去，有些詫異道：“總歸都是手術，侵入性的，你們不怕么？不怕疼也不怕失敗嗎？我看那些做完手術的人描述感受，像被車撞了一樣疼?！?/br>
    “賭一把唄?！?/br>
    “唉，我還是不能理解?！绷栌慰匆娦↓R坐在電腦旁邊，也不搭茬，隨口問一句，“小齊姐，你想整哪里？”

    小齊說：“我跟自己這張臉和這個身材相處了30年了，很融洽，一點都不需要調整?！?/br>
    “看見沒，你姐就是你姐，學學，這就叫豁達，自信才是美?！绷栌无D身和孫奚一起回了辦公室。

    “說實在的，這些年整形成癮的患者越來越多?！睂O奚說。

    “整形成癮和軀體變形障礙還是有點區別的，剛才那個病人，她說以前長著一張方臉，塌鼻梁高顴骨，長相很兇又顯老，上中學的時候，同學給她起的綽號叫‘滅絕師太’，于是她高考完第一件事就是去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整個人的樣子都變了，于是開啟了她不斷整形的歷程?！?/br>
    “十來歲的孩子真是好多惡意啊，刻薄得令人發指?！?/br>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一直覺得自己丑，即使后來變了相貌，還是覺得周圍的人會取笑自己，單純的軀體變形障礙很難被發現，往往意識到這是個病之前，已經去過很多次整形科了?！?/br>
    孫奚拉開椅子坐下，沉默了一陣子，問：“那你說，整形手術能不能解決軀體變形障礙的心理問題？”

    凌游說：“他們會強迫性地關注自己的外貌問題，而且總能找到些缺陷，但我看不出來，我相信絕大多數人都察覺不到，就這一點點的問題被他們無限放大，對他們來說，整形手術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br>
    孫奚分析道：“你的意思是，做整形手術不僅沒有辦法滿足這類患者的心理，手術反而有可能加重他們的外貌焦慮?！?/br>
    “對的。就像這個病人，她遇到了不錯的整形醫生，沒有答應她繼續做手術，而市面上大把不正規的醫院，巴不得這樣的病人多來幾個，不會拒絕，過度整形的終點就是越來越差，最終毀容?！?/br>
    “是該干預了?！?/br>
    “我同學在澳洲，說他們如果要做整形手術，需要先在全科醫生那里通過心理評估，確定他們沒有潛在的心理問題，還需要確定他們對手術結果的期望在合理范圍內，才能給他們做手術?！?/br>
    “這就很科學了?！睂O奚邊聊邊準備換衣服下班，語氣一轉，從學術討論變成插科打諢，“話說咱們醫院應該開一個容貌焦慮門診，你這款型不能出診，得找幾個像我這樣身高和體重數字一樣，長得又差強人意的醫生，去給病人做心理輔導?！?/br>
    凌游嗤之以鼻：“下次再去你家吃飯，我就跟我嫂子告狀，說你不接病人推給我，說你看人家姑娘太漂亮害羞?！?/br>
    “你這個小伙子心理就太不健康了，自己娶不到老婆就要破壞人家家庭和諧！”

    他們笑鬧著下樓，同時楊亞桐手機收到一條留言：老婆你這周哪天來看我？胖大海特別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