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即便于鷹什么都沒說,他也差不多能猜到今天對他來說可能并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不是所有人都會將內心的痛苦傾訴,就算他想稍微分擔一些,但對于于鷹來說,說出口反而是個負擔。 這么想著,若秋閉上了眼睛。 雷雨持續到了后半夜,雷聲倒是弱了,雨聲卻又變得激烈,砸在窗子上噼啪作響。 若秋被雨聲驚醒,在近乎是嘈雜的聲音中,他聽到隔壁床于鷹的呼吸聲一聲重,一聲輕,和往常的不太一樣,仿佛隨時都要中斷似的。 若秋仔細辨別了一會兒,確認自己沒有聽錯,趕緊掀開被子跳下床。 在于鷹床邊兜兜轉轉了會兒,他鼓足勇氣站到床頭,試探著將手放到于鷹的額頭上。 于鷹的額頭燙得嚇人,果然是發燒了。 “于鷹……”他小聲地喊了一句。 于鷹沒有回應。 “于鷹?”他試著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于鷹只是動了幾下眼皮,連眼睛都沒能睜開。 恐懼毫無征兆地襲來,如冰水般澆灌了全身,若秋后退了幾步,哆嗦著沖向門邊,用顫抖的手打開門。 他想跑到護士站喊人,還沒跑幾步,后頭就有一束追光打到了他身上。 “誰在那?已經到就寢時間了!不要亂跑!”打手電筒的是走廊巡邏的保安,他沒理會,挨著墻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著。 距離護士站只剩幾米遠路的時候,他被保安從后頭擒住。 “怎么了?”護士站的護士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這個病人是不是發病了?大半夜在走廊跑?!弊ブ谋0卜凑壑氖直郯阉碜愚D過來一看,“我說誰呢,這病人我認識,以前就愛亂跑,現在還這樣?!?/br> 若秋拼命掙扎著,保安卻把他掐得更緊了,他幾近情緒崩潰,嘴里只說:“于鷹……于鷹發燒了?!?/br> “誰?”又一個護士走了出來,到他面前,“誰發燒了?!?/br> “于鷹發燒了?!彼貜椭@一句話。 兩個護士面面相覷。 “我去看看情況,你留著照看他?!弊o士走了一個,留了一個。 “這人是不是說胡話呢?”保安還是沒敢松懈,依舊抓著他不放,若秋垂著頭不再掙扎,他有些站不住身子,每次身子下滑保安就把他提住,手臂關節直疼。 “沒事,我在這看著,師傅您繼續巡邏就行?!绷粝碌哪莻€護士看不下去,從保安手里接過他的手臂,攙扶著他坐到護士站里頭的一張椅子上。 他什么話都說不出,小時候發燒的記憶在腦?;厮葜?,像漆黑的潮水向他涌來。 那是一次記憶尤新的痛苦。 起初只是普通的發燒,他因為太難受不知如何表達,也害怕自己被打罵,只能縮在房間的墻角里瑟瑟發抖,想著或許過一會兒就好了。 女人開著免提在客廳打電話,跟電話那頭的男人要錢,男人不肯給,女人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手機砸在了地板上,通話聲停止了。 門縫傳來的一絲絲光亮,若秋想要口水喝,耳里猛然傳來女人的哭泣聲,他又忍了下來。 那次發燒來勢洶涌,溫度越燒越高,直到后來他驚厥了,意識接近斷片,那個女人才把他倒提著去了醫院。 女人就像扔一袋垃圾,把他扔到急診室地面。 冰涼的地面貼著臉頰,手腳因為驚厥而抽搐,他想要站起來,努力了幾次,連手指都沒法動彈一下。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躺在病床上掛點滴了。 急診的醫生在床邊跟那個女人爭執,質問她為什么現在才送醫院,是不是虐待兒童,還說要報警。 女人突然就發狂了,掀開被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嚎叫著。 “我是他的媽!他要生要死都只能隨我!你們要是報警,我現在就掐死他!” 幾個醫生撲上來抓著她的手臂,將她扯離輸液室,這場危機才算是暫時結束。 后來換瓶的時候,陸續有一些護士過來,說了一些安慰的話。 再后來,警察真的來了,想要問話。 但他已經沒了情緒的變化,悲喜飄忽在了靈魂之外,連求救的話都說不出,只能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 從醫院回家退了燒,他受到了從未有過接近致命的毒打,女人打累了,就一次次把煙頭按在自己身上,他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那時的情感已經剝離了,那是人在遇到極大痛苦時候才會發生的癥狀。 再后來他才明白,自己已經永遠沒法從這些記憶的泥沼中掙脫出來了。 只要出現一點和過去有類似的情景,那些記憶就會反撲撕咬著他,把他拉扯回那個灰黑的童年。 離去的護士回到了護士站。 經過他的時候,若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于鷹還好嗎?” “沒事,可能是勞累過度,打針了水也掛上了,等下退燒就好了?!弊o士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說著教科書般安撫情緒的話,“剛才是不是嚇到你了?現在人難受嗎?” 若秋搖了搖頭。 護士又說:“來,我送你回病房?!?/br> 若秋點點頭,花了好大力氣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不敢告訴護士自己的情緒游走在崩潰邊緣,好在護士也沒發現,把他送回病房后,確認了一下于鷹掛著的點滴,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