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
王都數月以來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淋了三天。 楚鳶的眼淚也是。 月亮如一彎傾翻的小白船,里面數不勝數的透明珠子砸落下來,泡潮了本就陰冷的地下通道。 “母王就這么想殺了我嗎?” “因為我的價值就是作為一個物件送給臣子?!?/br> “我也是她的孩子啊…這些年我還努力得不夠么?!?/br> “長離,我的傷是不是好不了了…今后只能做個廢人了?!?/br> 纖瘦的背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深可見骨,稍一動就讓人疼得落淚。楚鳶將尖尖的下頜埋在枕里,仰起波光粼粼的桃花眼,聲音顫抖著反復控訴。 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冰雪雕刻的臉頰滑落進枕頭,雪松氣息清涼地縈繞在鼻尖,吸入肺腑時卻化作委屈的酸澀。沉吝溫柔又沉默地撫摸著他的發頂,心軟得生怕呼出的氣大了,吹破這蒼白脆弱的紙片人。 單薄的身子在她懷里抽噎不斷,連白皙的肌膚也變得淚濛濛的,柔美的光澤氤氳在這漆黑的地下室里,好似給光華璀璨的夜明珠覆了一層蟬翼紗。 倘若她是個男Alpha,估計這會兒早就被“哭硬”了吧。沉吝使勁壓制住鈴蘭信息素里隱約卷動的凌虐欲,每每親吻著楚鳶殷紅的眼尾,用手排解和接納他所有怨恨的不甘。 兩人在簡易小床上不知糾纏了多久,楚鳶幾次累得昏過去卻很快被噩夢驚醒,終于在這一次酣暢淋漓的釋放中,捻著沉吝的發尾沉沉睡去。 十幾年來,他恪守皇家規訓,即使吃不飽、穿不暖、受盡虐待,也不曾忤逆過母王與君父,努力念書學習成為最端莊高雅的Omega,依舊沒換來半分皇子該有的禮遇和尊嚴。 大夢一場,是該醒了。 沉吝小心地為他蓋上被子,悄悄走出去。為了安全,她把兩人的光腦手環丟掉了,想看看黑市上有沒有可以用得上的物件。 坑坑洼洼的通道積了厚厚的臟水,這兩天別說是半夜之后的情色交易,連平常買賣都來得人很少。黑斗篷冷冷地指揮手下去掃水,幾只肥碩的肥碩的老鼠被趕得東奔西跑,在僅剩的四五個尚在營業的攤子之間逃竄,把塑料防水布撞得“咣咣”直響。 沉吝扭頭避開濺起的污黑水花,邊在腦子里盤算后路,邊漫不經心地逛著。 “稀有草藥有需要嗎?包治百病,不靈驗不要錢?!蓖ǖ辣M頭有個身影蹲著,這人也沒個正經攤位,只拾了幾塊磚在地上堆出個“高低”,鋪了一片草席,結結巴巴小聲吆喝著,像是在賣什么。 若非生意實在慘淡,黑斗篷大概是不會容忍這樣不入流的“銷售”進駐他充滿“神秘感”的黑市的。 沉吝沒太在意地掃了一眼,興致缺缺,轉身就要回去。 “誒——你,你在流血??!我這里有止血的藥,你等一下!” 丁零當啷的金屬聲在她背后響起,沉吝向前邁步時感到輕微的阻力,垂眸一看,一只瑩白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袖口,手腕上兩串金鈴搖晃著相互碰撞。 嗯? 沉吝扭頭,對上一雙灰藍的眸子,云霧繚繞,宛如陰霾未散的天空。 “你?是你!” 艾蘭尼也吃了一驚,急忙松手往后跳開,后悔自己多管閑事地別開眼睛,過了兩秒,又忍不住斜著眼角瞄她。 這時間也能遇見纏人精? 沉吝無奈地收回手,看到他身后草席上零星幾樣藥草,才想起他似乎是從大漠來黑市做生意的。她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像是不認識他一樣,繼續往回走。 “喂!…你,那個…先別走!”艾蘭尼沖著她漸遠的背影喊了聲,著急忙慌地從磚堆后面跳出來追她,一把握住沉吝的手腕。 這回的力道多少帶了幾分怒氣和報復。沉吝被拉得一仰,甩開他的手,沒好氣地問:“又干什么?上次的事就算是我魯莽了,但我現在沒功夫陪你玩?!?/br> “你…”艾蘭尼卷翹的睫毛在咆哮而過的風里顫動,嬌艷的臉龐染上無措,“你在流血啊…” 血? 或許是因大量失血而麻木,沉吝這才覺得身上那三兩處傷口有些脹痛,她掀開腰間的衣角查看。 “??!這!” 艾蘭尼眼睜睜看見沉吝光潔的腰側上兩個黑洞洞的槍傷,鮮血正從外翻的紅rou里溢出來。他嚇得花容失色,捂著唇,拼盡全身的力氣把沉吝往自己的攤位里拽。 “你這人怎么回事?!不要命還不知道疼的嗎!我都說我有藥了!”他一時間忘了畏懼,竟提高嗓門教訓起沉吝來。 沉吝被他吼得也愣住了,跟著他走了幾步,直到一雙小手爬上她的衣領,才反應過來抬手抓住。 “松手!你這傷得趕緊包扎,不然要感染的!” 艾蘭尼急得直跺腳,雙手舉在她胸前,眼眶微熱,連臟水沾污他精美的繡鞋也顧不得了。 “不是?!背亮咧噶酥钢車?,搖頭笑問,“你確定就要在這里給我包扎?” 假裝在掃水的仆人們匆忙移開眼神,旁邊幾個閑得發霉的攤主可一點兒也不尷尬,仍然掀著簾子往兩人身上來回瞧。 艾蘭尼原本焦急泛白的臉“刷”地紅透了,這包扎肯定是要脫衣服的,就算沉吝不介意,可他,他一個云英未嫁的少男… “算啦,上次讓你受驚嚇了,不好再勞煩你了。藥我買了,自己拿回去包扎?!背亮邤傞_手。 艾蘭尼回頭撈了幾件東西,抱在懷里,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抬頭看她:“能讓血流成這個樣子,肯定是沒人管你…還是讓我來吧?!?/br> 既然Omega都這樣說了,沉吝也不該拿喬,找邊上攤主借了幾根木桿和兩塊防水布,在角落里搭起一道帷帳,隔出一方不大不小的空地,正好夠兩個人貼近站著。 沉吝若無其事地開始脫衣服,先是脫下破裂的外衣搭到木桿上,然后是貼身的吊帶內襯。 艾蘭尼扭頭緊盯墻壁,拿著藥的手指不自然地發癢,時輕時重蜷縮彎曲著,雪白的指腹在繃帶紗布上磨得又紅又熱。 衣料的窸窣傳到他耳朵里似乎放大了十倍,這是她松開袖口的聲音,這是她解扣子的聲音,這是…她褪下兩根吊帶的聲音。 少年的耳垂像雨霽后的彩虹,薄紅透光,干凈美麗,在風吹動帷帳投射的光影里輕晃。 “好了?!?/br> 沉吝赤裸著上身,張開手,盡量讓語氣平靜。 艾蘭尼柔軟的眼瞼像屋檐下白鴿扇動的翅羽,緩緩開合了幾下,才終于抬眼正視沉吝的身體。 左腰的槍傷他方才已經見過,可肩頭那一道又長又深的刀傷還沒有,皮開rou綻,就像撕裂長空的閃電,令人觸目驚心。 外面的雨勢貌似加大了,風裹著水霧穿堂而過,把兩片堪堪合攏的防水布黏到一起。 艾蘭尼透著異域風情的嗓音,潮濕的,憐憫的,像潺潺流進來洗走污穢的清雨。 “沉吝?!彼磷庹f,“你疼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