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著賀祈，仿佛在確認面前的人是誰。

    “小七，有好好念書嗎？”

    賀祈如鯁在喉，艱難地彎起嘴角笑，“有呀?！?/br>
    許朝榮又問，“哥哥呢？”

    “哥哥有沒有對你不好呀？”

    賀祈猛搖頭，淚水滴落在層層堆積的大雪之中。

    “好了，過兩天再來?！痹S昉開口說話，“等等凍感冒了?！?/br>
    許朝榮卻疑惑地抬頭看向他，“今天怎么沒人？”

    許昉：“什么？”

    “跨年啊，怎么沒人來了？”許朝榮自顧自地小聲說話，“等看完煙花表演再回去，小七這次考得好，看完煙花，回去給他買小蛋糕……”

    “爸爸？”賀祈心里一緊，紅著眼眶叫他。

    “哎?！痹S朝榮像是突然有了精神，撐直身體，看向賀祈，“小七哭什么？mama是不是又打你了？”

    “沒事兒啊，我讓哥哥把你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br>
    “別哭了，乖孩子?！痹S朝榮抬手擦去他的淚水，又轉頭跟許昉說話，“傻站著干什么？我們去看臺上，要準備看煙花了?！?/br>
    許昉靜靜看著他，過了很久，他輕輕叫了一聲，“爸?！?/br>
    “嗯……”許朝榮又仰躺回去，好像剛剛簡單的幾句話已經抽去了他全部的精力。

    “爸，睜開眼?！?/br>
    “嗯……”許朝榮應聲，卻依舊緊緊閉著雙眼。

    許昉突然將傘遞給賀祈，扔下一句等我回來，便轉身飛快跑遠，賀祈被定在原地，一手緊緊抓著輪椅把手，一手撐起雨傘，直到許昉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里，他才移動了一下身體，蹲到許朝榮身前。

    “爸爸？”

    “嗯……”

    許朝榮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想去抓什么東西，賀祈干脆將傘斜插在輪椅上，伸手包住他的手，“爸爸，你想做什么？”

    “小七？”他的聲音已經虛弱到極點，賀祈幾乎聽不見。

    “是我?！?/br>
    “哥哥，哥哥去哪兒了？”

    賀祈抹了把眼淚，哽咽道：“爸爸讓他去給我買小蛋糕，他很快就回來了?！?/br>
    “哦?！痹S朝榮輕輕點頭，“好?！?/br>
    賀祈用拇指輕輕刮他干枯的手，“爸爸，你先別睡，哥哥馬上就回來了。

    “嗯，嗯，好…”這幾個字幾乎是從許朝榮鼻腔中哼出，說完，他便又閉上眼睛。

    賀祈抬頭一眨不眨地盯著像是已經沉睡過去的人，他僵硬地張嘴，風便刮進他的喉嚨中，干疼不止。

    “爸爸？”

    許朝榮沒應聲。

    賀祈大口呼氣，淚水滾滾掉落，他又試探性地開口，提高音量，“爸爸?！?/br>
    “嗯……”聲若蚊蠅。

    賀祈松了口氣，一側頭，便看見許昉抱著一個大花盒在漫天飛雪中奮力奔跑，然后在距離他們還有七八米遠的地方停下。

    “爸爸，快看，哥哥回來了?！辟R祈轉動輪椅，給許朝榮調整了一下姿勢。

    “好，回來了就好……”

    許昉連頭上的雪花都來不及拂去，就迅速蹲下掏出打火機點火。

    “咝——砰——”

    煙花像是在耳邊炸裂，許朝榮掀起眼皮，微微仰頭看著天上。

    “又、又是新的一年了…”許朝榮笑。

    賀祈大滴落淚，卻依然笑著，輕聲應和：“嗯，新的一年?！?/br>
    他與站在不遠處的許昉對上視線，那人孤寂筆直地站在風雪中，煙花在他頭頂綻放。

    賀祈也仰頭看煙花，有一片雪花落進了他眼眶中，和著溫熱的淚水順著眼角流下。

    “爸爸，看完煙花，我們就回家，好不好？”賀祈問。

    無人應聲。

    賀祈呆滯地低頭看向輪椅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許朝榮又睡了過去。

    直到煙花快燃盡，他也沒有醒來。

    “爸爸，回家了?！辟R祈松開手，去抱許朝榮，對方的手無力垂下，偏頭倒在他懷中。

    賀祈終于克制不住地發抖，他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破掉的地方像連著心臟，淚水沾在唇上，輕微的刺痛傳進身體里，心臟絞痛不止。

    他邊哭邊叫懷中的人，回答他的是最后一朵煙花綻放的聲音。

    賀祈雙眼模糊一片，一抬頭便看見許昉緩慢地一步一步走來。

    七八米的距離，他卻好像走不到盡頭，這樣短的一段路，是自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往后蔓延鋪展開來，許朝榮成為他父親的漫漫長路。

    賀祈忽然有一種預感，他覺得許昉可能走不到這里了，或許下一秒就會倒下。

    但許昉走過來了，他面無變情地站定在他們面前，然后緩緩蹲下，去觸碰許朝榮的身體。

    他顫聲說：“爸，醒醒?！?/br>
    “回家了?！?/br>
    天地又歸于寧靜，只有雪花還在飛舞。

    “咝——砰——”

    江對岸忽然燃放起焰火，然后越來越多，越來越耀眼的煙花在那頭綻放。

    漫長，盛大。

    后來聽說是有人在求婚。

    許昉輕輕握著許朝榮的手，耳邊風雪掠過。

    他沒聽到遠處的煙火聲。

    記憶溯洄，他聽到的是十年前許朝榮輕輕教他一字一句念書的聲音：

    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

    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