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給宋喬送衣服回來的路上和人撞了車，正好發生在三附院的門口。

    池橙趕到時，舅舅已經被送去救治了，車前擋風玻璃碎了一地，警戒線內一片混亂。

    池橙摁電梯的手止不住地抖。

    “別慌?！标懧勚劾^她的手，扣緊在自己掌心，“先看看情況?！?/br>
    手術接近一小時，但好在結果不錯。

    舅舅傷得不是很嚴重，輕微腦震蕩加左腿骨折。

    醫生說就是可能需要臥床休養一段時間。

    “沒什么大礙，手術很順利?！本藡寭崃藫岢爻鹊氖直?，“事發突然，我一時心慌得厲害，就給你打了電話，害你跟著擔心了?！?/br>
    舅舅還沒醒，池橙眼睛有些酸，“說什么呢，舅媽?！?/br>
    “是朋友送你過來的嗎？”舅媽向病房外弓腰填表單的陸聞舟。

    他寫完一張遞給醫生，轉身沒進人群去領藥。

    在她們因為手術慌神無措的時候，他已經默默做好了所有事情。

    池橙沉默了一瞬，搖頭，“不是朋友?！?/br>
    他們之間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橫亙在中間了，沒有定性的事情，她并不想訴之于眾。

    “同事，恰好有空?！彼@樣介紹。

    舅媽說那要請人家吃頓飯，好好謝謝他。

    池橙顧盼左右，想拒絕又找不出好借口，聲音低了又低，“……他忙?！?/br>
    “再忙也是要吃飯的呀。你看哪天人家有空，你問問，等你舅舅出院了我親自下廚，喊他來家里吃頓飯?！?/br>
    池橙沒應。

    舅媽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就自己做了主張，“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那等會兒我去問?！?/br>
    “沒事，我出去給他講一聲好了?！?/br>
    陸聞舟拿著舅舅的病歷單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雙目輕闔，池橙空出一些位置在他旁邊坐下。

    她遞過去一杯熱水，剛接的，還冒著熱氣。

    “今天，謝謝你?！?/br>
    陸聞舟接過水杯，抿了口，“不用?！?/br>
    他又問了幾句舅舅的情況，因為知道她不想讓自己出現在她家人面前，從手術室燈熄滅到現在他都沒進去看過。

    池橙一一回答，說不嚴重，手術很順利。

    末了，她轉頭看他，“陸聞舟，我們聊聊吧?！?/br>
    那場談話注定不順利。

    他們還沒走出醫院就在電梯門口遇見了趙舒云。

    她推著輪椅，徐思淼整個人被捂得嚴嚴實實，唯一露出在外的眼神也沒什么光亮。但見了池橙還是禮貌地揮揮手，“池老師?！?/br>
    小姑娘生病了？

    池橙心里波動又波動，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趙舒云先一步作了解釋。

    “又發燒了，她一換季就容易生病?！壁w舒云神色憔悴又凝重，她把徐思淼的帽子往下拉了拉，“這里說話不方便，池老師不介意的話我們去樓上聊？”

    話是對她說的，可眼神卻望向了陸聞舟。

    后者沒表態。

    池橙也不好隨意應下，只好借口自己現在有事，忙完再來看望。

    趙舒云臉上的失落一晃而過，不過她掩飾得極好，很快又彎起嘴角，“淼淼她剛打完針，所以沒什么精神。聞舟……”

    被帽子擋住視線的小姑娘聽到陸聞舟的名字，把頭往前探了探，“哥哥？”

    聲音依舊虛弱，但是語調難掩驚喜。

    陸聞舟覷了她一眼，良久，“好好休息?！?/br>
    池橙默不作聲將這一幕收進眼里，余光里趙舒云的眼睛亮晶晶，她把徐思淼從輪椅上抱起來，“阿舟，明天一起吃個飯吧？”

    “不了?！?/br>
    陸聞舟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有風穿過，在過道灌進一陣又一陣涼意。

    他捉過池橙的手腕，快步走出了醫院大門。

    室外早已夜意闌珊，燈光一盞盞亮起，高樓大廈間，小店平樓處，霓虹閃爍。

    天邊遙遙一枚月，抬眼看去，溫柔又慈悲。

    陸聞舟降下一半車窗，情緒被冷風吹淡了許多，他收回視線，去夠安全帶，池橙摁住了他。

    “你不開心?！?/br>
    平淡又篤定的一句話，可他并不想認，“沒有?！?/br>
    “有?！?/br>
    “那不重要?！?/br>
    “陸聞舟?！背爻日苏?，“不管怎樣，我們也算是朋友?！?/br>
    她斟酌著措辭，“你可以跟我講的?！?/br>
    “你想聽什么？”陸聞舟側頭看她，認真，準確，像要一眼把人看穿。

    “你很討厭趙阿姨?！?/br>
    又是篤定的陳述。

    陸聞舟不置可否。

    “你可以不告訴我，但其實，我挺羨慕你的?！?/br>
    “羨慕我有一個漂亮的mama？”

    這句話幾年前，她講過。

    大四剛開學，趙舒云破天荒來學?？此?，傳達的卻不是關心，而是，

    “我聽說你在和同學研究開什么工作室，別搞了?！?/br>
    “這我自己的事?！?/br>
    “聞舟，你放著你爸爸規劃好的路線不走跑來學什么畫畫已經是我的讓步了，你真的以為怎么折騰公司的位置都有人為你留著嗎？”

    談話以趙舒云拉開車門揚長而去畫上句點。

    她甚至不愿意，進去他的學校里，看一眼。

    情緒壓了又壓，他在走進大門時收到了一條微信。

    隔著老遠偷拍的一張照片，附文，“陸聞舟，你mama好漂亮！”

    “不是，我羨慕你有mama?！背爻软盗税?，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我很小的時候，我mama就走了?！?/br>
    “陸聞舟，我雖然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是……”

    “但是因為她是mama，所以要我無條件原諒？”陸聞舟打斷她，聲音一點點冷下去?！俺爻?，如果這就是今天想跟我聊的事情，那我無可奉告了?！?/br>
    她不是。

    可。

    陸聞舟轉動方向盤，飛快駛過倒數兩秒的綠燈。

    他們各自沉默。

    給這戲劇般的一天，畫上安靜卻不平靜的句點。

    *

    之后一星期過去，他們沒再見過。

    舅媽催了她幾次，要她傳話說請人家吃飯，池橙各種借口都用盡了，最后無奈攤手，“人家不想來?！?/br>
    “你問過了？他說不來？”

    “嗯，不來?！?/br>
    但其實不是。

    上次在醫院樓下不歡而散后，池橙回去就給陸聞舟的手機號關進了黑名單。

    她真是有病才會一再去探究他的經歷。

    舅媽懷疑了兩秒鐘，在池橙篤定的一再強調中半信半疑地妥協，“好吧，看著就是個大忙人?！?/br>
    池橙干巴巴笑了兩聲，沒接話。

    她躲回房間刷手機，卻猛然發現自己上了某個本地自媒體的新聞首頁。

    準確說，是和陸聞舟一起上了新聞。

    十分勁爆的大標題——某藝術新貴疑似隱婚生女。

    配圖是在醫院電梯口，徐思淼仰著腦袋喊陸聞舟哥哥那幕。

    拍攝者很會挑角度，畫面截掉了趙舒云，她和陸聞舟并肩站立，看起來確實很像和睦的“一家人”。

    池橙把圖片反復點開，放大，沒拍到正臉，圖也很糊，唯一能辨認出身份的是陸聞舟在各大場合都出鏡過的藍綠色手表。

    她正要松一口氣，就收到了趙瑜的微信。

    “悶聲干大事啊，池橙?！?/br>
    她給她發來一張截圖，正是那條新聞。

    熟悉的人認出來也正常，池橙正要回她，又一張截圖發過來。

    “我吃瓜有點晚，才發現傳播得還挺廣泛，我朋友圈挺多人在討論陸聞舟旁邊的女生是誰?！?/br>
    朋友圈里大部分是南城本地人，看見同一條新聞推送也正常。

    池橙自我安慰著。

    可正如上次的論壇帖子一樣，她低估了公眾的八卦程度，也低估了陸聞舟的知名度和影響力。

    不知道是誰扒出了她的身份，連同上次的回帖事件，直接給話題送上了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