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路易的言辭卻是讓莉可都有些意外。

    “恨不會憑空產生，”他說，“是我先動手的?！?/br>
    “……”

    啊，這倒是能解釋得通了。

    “父母更愛我的弟弟，他也確實比我更為優秀，”路易坦白時，語氣是那么的輕松，“一名體弱多病、頭腦平庸的孩子，與一名優秀聰慧、八面玲瓏的孩子，誰更適合做繼承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只是，我早路德出生幾年，占了長子的位置?！?/br>
    而莉可隱約記得，地表世界就是有規定要長子繼承領地的。

    哪怕路德再優秀，他也只能當個閑散紈绔，為自己的兄長服務。

    “而我的父親，在臨終之前……病的很不清醒，”路易委婉道，“他時不時會對我喊出路德的名字，又在我澄清之后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很擔心，親愛的莉可小姐，擔心我會失去生來便擁有的一切，于是我先動了手?！?/br>
    莉可：“你打算控制住路德?！?/br>
    路易搖了搖頭：“不，我打算殺了他?！?/br>
    貴族之間的手足相殘往往血腥又殘酷，但經由路易清澈溫柔的聲線訴說出來，卻像是什么愉快的詩歌或者朗誦。

    他越輕快，越令人不寒而栗。

    “我假意前往黑夜森林打獵，然后放出自己受困的消息。路德信以為真，親自帶著護衛趕來救援——迎接他的便是一場伏擊。當我的人帶回尸首時，我真的以為自己成功了?！?/br>
    “但路德沒死，”莉可接下話語，“否則也不會有后來的故事?！?/br>
    “是啊?！?/br>
    路易輕笑幾聲：“他意識到中了陷阱后，便干脆利落地殺死了自己的隨從、將自己的衣物換了上去。尸首的面目被徹底損壞，我又急于結束這一切……回想起來，真是諷刺，我竟然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弟弟。

    “至于后面的故事，想來我也毋須多言了吧，莉可小姐。路德·芮文帶著迪拉尼特的契約歸來，他與惡魔合作，將我趕出了下河城?！?/br>
    “嗯……”

    莉可低了低頭：“那我倒是能夠理解路德為什么如此憎恨你了?！?/br>
    路易想要路德的性命，而路德歸來后，便要兄長求死不能。

    他是被逼上絕路才復仇的，路德的行動有充足的動機。

    只是——

    “要是切利奧知道，”莉可說，“他一定會生氣?！?/br>
    地表世界，也不過如此嘛！

    路德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路易也不是。要是讓切利奧知曉他幫助的吟游詩人曾經嘗試著殺死自己的弟弟，他勢必會因此怒火中燒。

    “我知道?！?/br>
    路易的嘴角還含著笑容，但在這個情況下，多少顯得有些苦澀：“但我不打算隱瞞席爾瓦大人，他早晚會知道。而且……必須阻止路德，他已經不能回頭了?！?/br>
    莉可：“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呀?！?/br>
    “沒有哪個貴族是‘好人’，親愛的莉可小姐。至少不會有貴族符合席爾瓦大人高尚的標準。但貴族之間的斗爭，不應該牽扯到無辜的人。路德……用了太多人祭，不能讓芮文家族、乃至整個下河城因他的復仇而破滅。

    “相信我，莉可，我只是為了阻止路德的瘋狂而來。此事由我開始，理應由我結束。不用隱瞞席爾瓦大人，我會為自己做錯的事情負責?！?/br>
    隨便吧。

    莉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思緒卻控制不住地拋開了。

    她只是好奇路德為何憎恨自己的兄長，至于路易打算怎么彌補，則完全不在惡魔關心的范疇內。

    比起芮文家族的秘密，莉可更在乎遠處的切利奧·席爾瓦。

    魔力波動告訴她，圣騎士越走越深，似乎像是有什么屏障遮住了契約，盡管莉可仍然能感覺到對方的位置，卻又像是被什么隔了一層。

    要是魔法屏障……

    莉可咬住了下唇。

    切利奧是不是已經步入了木精靈的營地？

    …………

    ……

    四個小時腳程外的地方。

    切利奧·席爾瓦猶如背后長眼一般，猛然回頭。

    他突然停住步伐，使得走在后方的加雷斯·戴維斯一個踉蹌。身經百戰的游俠險些失去平衡，他連連后退幾步：“你小心——”

    切利奧猛然抬起手臂。

    余下的話被加雷斯自覺吞進肚子里。

    他們已經走得很深了，綠意越發茂密，數不清的參天巨樹拼命向上生長、散開枝葉，在競爭極其強烈的半空中相互蓋過彼此好獲得更多的陽光。

    這也致使明明是白日，地面上因密度極大的枝葉遮住日光，顯得分外昏暗。

    從一個小時之前，四周便時不時有小蟲和植物在林間幽幽發光，最初的警惕過后，連從樹林中成長的游俠都放松了警惕。

    而現在……

    切利奧只覺得脊背后方的符文發出細微刺痛。

    莉可不在身邊，這不可能與欲望有關。

    不是因她產生的痛楚，那只能是邪惡魔法對周遭的環境產生了反應。

    加雷斯也很快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他環視四周，灰色眼眸閃了閃，而后昔日的游俠勾起一抹不羈的笑容。

    “別這么警惕，親愛的，”加雷斯主動舉起雙手，“來的是朋友——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這么輕易踏入你們的領地?！?/br>
    窸窣聲從四周靠近，卻不見人影。

    直至那聲響聽起來相距不過幾步之遙，切利奧甚至已然握緊了腰間劍柄，巨大的樹干之后，才傳來一道凜冽的聲音。

    “朋友？”

    一名有著綠色皮膚的精靈走了出來，她身穿皮毛、烏黑的頭發緊緊綁成辮子垂在腦后。

    女性精靈手持弓箭，隨著她解除武裝，茂密的綠意之后，數不清的箭簇與綠色皮膚悉數出現在切利奧與加雷斯的視野當中。

    光是看得到的，就有幾十人之多。

    而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跟蹤了多久。

    切利奧感到心驚，打頭的女性精靈始終用箭頭對準他的方向：“我可不覺得一身污穢氣息的人類，會成為我們的朋友?！?/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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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043

    ◎懺悔?！?/br>
    43

    一身污穢？

    切利奧當然明白她指的是縈繞在自己周身的魔法契約。

    但女性木精靈嫌惡的態度和直白的言辭, 仍然讓切利奧·席爾瓦本能地產生了抵觸。圣騎士微微蹙眉：“我不認為——”

    “——請不要攻擊，女士?！?/br>
    加雷斯·戴維斯輕描淡寫地打斷了切利奧的回嗆。

    游俠高舉雙手，越過切利奧的身軀。經過之時, 他還用肩膀不輕不重地撞了切利奧一下, 以示警告。

    意思就是：閉嘴, 交涉讓我來。

    切利奧自覺停下話語。

    “這著實不是個合適的開場，”加雷斯無奈地笑了笑, “能容許我們重新來過么？我會放下雙手向您行禮, 請您與您的同伴不要因此而攻擊，好嗎？”

    女性木精靈瞇了瞇眼, 沒有開口。

    加雷斯：“您不說話, 我就當默許了?！?/br>
    說著, 游俠緩緩放下雙臂。

    他恪守諾言，并未將雙手放到腰際——那是加雷斯的雙刃放置的地方。加雷斯·戴維斯的手臂反而橫在胸口, 掌心向上，流暢地朝著木精靈所在的方向推了推。

    “初次見面，女士?！?/br>
    加雷斯親切地開口：“我們有求而來, 并沒有惡意?！?/br>
    對面的女性精靈身形微頓, 她看上去有些吃驚：“你是……”

    他做出的問候，完全屬于木精靈的禮儀！

    盤踞在黑夜森林的木精靈, 鮮少會踏出自己的領地。他們與世無爭，更遑論與人類交流。

    怎么會有人類懂得木精靈的問候方式？

    加雷斯則趁機抬頭, 他的視線在對方的腰飾上掃了一眼，頓時了然。

    “這木雕的狐貍頭，”游俠篤定道, “你是族長西塞莉的女兒……我記得你叫洛伊斯, 是嗎？你剛出生時, 我尚未離開黑夜森林?！?/br>
    “……”

    洛伊斯的神態由震驚轉為審視。

    擁有綠色皮膚的精靈，上下打量加雷斯片刻：“你就是那個半精靈之子，加雷斯·戴維斯?！?/br>
    加雷斯故作謙遜地低頭：“承蒙您惦記，洛伊斯小姐?！?/br>
    切利奧在后方微微挑眉。

    他知道加雷斯·戴維斯是半人半精靈的混血，也知道他曾經在黑夜森林活躍。但切利奧并不了解加雷斯的過往，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說，昔日的游俠竟然是在木精靈的部落中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