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節
李幼白嗯了聲,心道夫人為家中孩子祈福,約莫是為了明年的鄉試。雖說凡事心誠則靈,不需講究財力,但國公府底蘊深厚,拿出一尊白玉佛像跟普通人家三五貫錢差不多,何況是為著世子和小姐的前程,便是再多也不會計較。 “咱們要不要也去一趟,奴婢聽說書生都愛去那兒,想來大佛寺是靈驗的?!?/br> 半青托著臉,歪頭看李幼白,姑娘鎮日讀書,也沒其余愛好,如此單調乏味的日子她卻是堅持了十余年,一日都不曾厭倦,半青單是看著,便覺得心累,那些書有什么看頭,翻開來一列列的字,看的人頭昏腦漲,眼都花了。 李幼白自是沒有點頭:“求佛不過是找慰藉,彌補心中的缺失。半青,人定勝天,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了,便用不著擔心,也無需去找佛祖求情?!?/br> 她說的振振有詞,半青也不好挑破,畢竟月銀都用來買書了,剩下的一星半點根本不夠供奉香燭,哪里能去大佛寺燒香。 傍晚,鵝毛般的大雪飄落,蕭氏身邊的欒嬤嬤過來春錦閣,叫李幼白過去主院用膳。 半青找出厚實斗篷,看了眼說道:“姑娘,斗篷用了兩年,都不如先前暖和了?!?/br> 李幼白穿好對襟短襦,又接過斗篷系好帶子:“無妨,等明年我身量長了再做新的,這件總歸是狐皮的,擋風?!?/br> 主院燒著地龍,膳廳處的炭火很是旺盛,李幼白將將坐下,便聽蕭氏開口。 “聽書堂幾位先生說, 你課業極好,上回考試拔得頭籌,我很是意外,便寫信告知了你母親,她倒是稀松平常,若三娘能有你一半出息,我定是要歡天喜地不知所以然了?!?/br> 盧詩寧抱著她撒了會兒嬌:“我便不是讀書的料,母親只管打趣好了?!?/br> 她知道李幼白學問好,也從丫鬟口中得知她近日來甚是安分,便覺得自己那番話起了作用,再看李幼白穿著,混在郎君堆里,連衣裳都跟他們一樣素凈,雪青色對襟短襦只有銀線滾邊,沒有其他裝飾,便是下面的裙子,也只繡著簡約的如意紋,方才她進門時穿的斗篷,針線老舊,款式早就過時,顯然沒有把心思花到裝扮上。 不像孫映蘭,每日面容精致,衣裳更是不帶重樣,今兒緋色百褶牡丹裙,明兒團芙蓉纏枝八破裙,連腰間發髻上的配飾也都與衣裳配套,單是箱籠便放了一間屋子,每回看兄長時,恨不能剝皮拆骨把兄長吃了,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蕭氏給李幼白夾了箸牛rou,笑道:“你來齊州后不曾出過門,明兒正好是大佛寺講經,我便帶你和三娘去寺里聽講,權當散心了?!?/br> 李幼白抬頭,蕭氏和盧詩寧齊齊朝她看來。 “放心,不是僧講,是俗講,大佛寺請人為俗眾講經,定是淺顯易懂的,李娘子,只我一個小娘子不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盧詩寧的聲音帶了幾分軟糯,拉過李幼白的手,懇求地看著她。 李幼白遲疑了少頃,道:“好?!?/br> 入夜,盧詩寧鉆進蕭氏被窩,蕭氏給她理順頭發。 “明日可千萬記住,不能失禮,不能私下與那郎君見面,你要說話,咱們便大大方方,其余事情,母親盡可能為你周全?!?/br> 盧詩寧依偎在蕭氏懷里,點頭:“娘對我最好了?!?/br> 第11章 翌日雖沒再下雪,可天色陰沉,仍舊是冷的透骨。 半青熱好手爐,塞到李幼白懷里,又墊腳幫她扥了扥斗篷,試探著問:“姑娘,若不然咱們帶上幾貫錢,也去表表誠心?” 李幼白立時搖頭:“我還有書要買,那錢不能動?!?/br> 半青只好打消了念頭。 公府兩輛馬車,前頭是蕭氏和盧詩寧,翠頂黑漆馬車,四角懸著鈴鐺,車簾用了兩層氈布,密實不透風。后頭這輛稍微小些,卻也是華美尊貴,掀開簾子便看見四方小案,上置果子茶水,條塌上鋪著厚厚的毯子,香氣繚繞。 半青坐進來后,到處摸:“姑娘,這毯子仿佛是波斯國的,你看上面的花樣紋路,咱們去王家時候也見過?!?/br> 李幼白聽她提起王家,想起母親馮氏的來信,道與王家表哥的婚事已然解決,叫她不用擔心,兩家關系如初,也不會因此生出隔閡。 馮姨母雖是母親的親jiejie,可她們到底私下說好了親事,就差過明面了,母親無故反悔,馮姨母又豈會善罷甘休,想必是刁難過,但其中細節母親并未與她告知。 初到大佛寺,李幼白便被眼前的陣仗驚到。 從山下到寺門,香客絡繹不絕,若非國公夫人提早預訂了位置,便是連車馬都停不下,饒是如此他們行進時也頗為費力,生怕壓到旁人。 待停穩車后,盧詩寧與蕭氏相繼出來,蕭氏看見李幼白身上那件雪色狐裘斗篷,不禁生出一絲同情,那斗篷著實舊了些,外皮沒了光澤,針線也相當應付。她去過春錦閣耳房,原以為小娘子的衣裳雖少也不至于太少,可看見李幼白裝衣裳的兩個箱籠,不由泛起嘀咕,這也委實不像話了,每季衣裳頂多四套,冬日的御寒衣裳更少,只兩三套。 她不是沒聽過傳聞,當年馮氏懷著身孕,本該在冬月生產,誰知深秋時節有人抱著女嬰敲開李家大門,后來馮氏早產,卻也不得不把那女嬰記到自己名下。 李幼白是李沛私生女的事,幾位官眷心知肚明。 蕭氏知道馮氏偏愛幼女,畢竟是親生骨血,可她對李幼白,未免太不上心了。 這個年歲的小娘子,哪有不愛好看的,但李幼白鎮日的穿著打扮,素淡且不鮮亮。她脾氣還是個溫和好相與的,這種人,定是受慣了忽略冷落。 也是個可憐孩子。 蕭氏撫著她肩上的紋路,抬眼說道:“趕明兒三娘做衣裳,你也去我院里,叫那師傅一道兒做了,也不費事?!?/br> 李幼白福了一禮:“多謝夫人厚待,但我的衣裳足夠穿了,便不用再做新的了?!?/br> 蕭氏見她目光堅定,知道是個愛面子的,便也沒再強求,隨后帶著兩人在小僧彌的指引下,去往俗講大殿。 按照儀軌,俗講流程總共有四個環節,蕭氏一行抵達時,已然進行了前兩項,行香和定座。殿內場地開闊,抬頭舉目,屋梁高聳氣派,約莫有四層樓高。最前方中央立著的佛像,用的是純銅塑身,披著的法衣垂蕩下來,似飛瀑一般。 李幼白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佛像,仰著頭遲遲處于震驚之中,那種自上而下的威嚴感,伴隨敲擊的木魚,直逼心靈。 小僧彌引他們來到西側坐席,蕭氏在前,盧詩寧與李幼白分列其后,從她們的角度觀看殿中主講席座,很是清楚,這其中自然與蕭氏的香油錢脫不開干系。 李幼白嗅著檀香,多日來的緊繃感也漸漸松弛下來,她學著那些香客的動作,腰間筆挺地跪坐在蒲團上,聽見輕微腳步聲后,她移目望去,便見大殿東南角處走來一行人。 當中那個身量頎長,舉手投足間散著股清雅脫俗的氣息。走近些,李幼白才看清他的長相,眉若刀裁,眸似墨染,加之他偏白的膚色,給人一種安寧平靜的錯覺。 他抬頭,李幼白來不及收回打量,生生與之對上。 那是一雙俊美無暇的眼睛,只消看一眼,便難以挪開。 李幼白心跳如雷,袖中的手不覺捏緊些,低頭時,瞟見左側的盧詩寧,她也是看呆了,直直盯著那人目不轉睛。 蕭氏咳了聲,盧詩寧才羞澀的咬唇低頭,然仍時不時抬起眼來覷看。 此人講的是《法華經》卷五章,諸菩薩從地出已,因他相貌出眾,前來聽講的俗眾中多半是婦孺女眷,鮮少男客,殿中寂靜肅穆,只有他的聲音穿透出去,在殿內久久回蕩。 俗講雖是說教,但勝在說教者的能力強弱,強者潤物細無聲,弱者叫人昏昏欲睡,殿中人不疾不徐,將經書里的說辭與傳統故事相結合,抑揚頓挫間引得眾人紛紛期待,既有期待便全無困意,那樣長的一章經書,在他的講解下變得輕快通俗,講完時,眾人意猶未盡。 李幼白大為佩服,其實他所說的話,所引薦的故事,來源甚廣,不少內容來自偏門冷門書籍,便是李幼白也知之甚少,能看出他的確博覽群書,儲備豐富。 上經上講完畢,便是問答環節。 問詢的香客雖多,但他始終彬彬有禮,沒有半分煩躁不耐,直到慧能師父開口,才將他解救出來,兩人自東南角的門離開。 晌午過后,濃云密布,眼見著要下大雪。 蕭氏命車夫速速套馬,準備在風雪侵襲前趕快下山回府,然就在她們要登馬車時,偏偏盧詩寧不見了。蕭氏沒有聲張,但面色看起來很是凝重。 車夫不得不把馬車??吭诤笤豪锏你y杏樹下,他抬頭看天,越來越黑,若是再晚半個時辰,定然不好下山了。 大佛寺是本朝第一寺廟,若要從頭到尾找完,少不得要花上幾個時辰。盧詩寧消失前,是打著如廁的借口,她若是有意躲避,蕭氏便是再怎么找,也不會找見人影。 事到如今,蕭氏只能咬著牙按下火氣,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三娘會這般大膽,為了個郎君丟棄廉恥。此番到大佛寺,她只帶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雖心急卻是斷斷不敢張揚,也不敢叫廟里僧人一同尋找,她怕壞了三娘的名聲,稍有不慎傳出流言,三娘議親都難。 李幼白知蕭氏動怒,便帶著半青一同搜尋,她們動靜小,唯恐叫人瞧出是在找人,只能慢慢走著,然后再看似隨意地搜索角落。 起風后,零星下起雪粒子。 李幼白提起裙擺,往后堂走著,半青則去了旁邊的兩 座耳房,兩人盡量仔細,搜完便在堂后匯合,隨即再用此法繼續,如此搜了三個大殿,還是沒看見盧詩寧的影子。 蕭氏在無人處打了盧詩寧的近身丫鬟,且說回府后要把人發賣,那丫鬟邊哭邊找,李幼白中途看見她,那小臉已然腫起來,浮出五個手指印子。 “盧三娘身邊的丫鬟真可憐,憑白挨打不說,還得被發賣,發賣出去的丫鬟,不是配小廝,就是賣進秦樓楚館,總之沒個好下場?!卑肭嘈÷曕止?,說罷又拉緊李幼白的手腕,“我命好,跟了姑娘,若是當初遇上盧三娘這等主子,恐怕早被賣出去百八十回了?!?/br> 李幼白笑她:“你吃的多,話又多,不賣你賣誰?!?/br> “姑娘!”半青佯裝生氣,跺腳時震得香案晃動。 李幼白趕忙求饒:“好半青,我逗你玩的,你心腸好,力氣大,就像我姐妹一樣,我可舍不得賣你?!?/br> 半青得意地抿嘴:“那是,奴婢要跟姑娘一生一世在一塊兒?!?/br> 雪越來越大,漸漸迷了眼,李幼白一手攏著衣領,一手扶著門框,跨過高高的門檻。殿中供奉著文殊菩薩,進門左手處是功德箱,菩薩像前擺著香案,蒲團,供奉著果子和手抄經書。 文殊菩薩乃眾菩薩之首,象征著智慧和才氣,故而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去祭拜,尤其考試前。 李幼白走近些,看見各手抄經書羅列在側,筆跡不同,顯然是很多人寫的。炭盆中燃了不少,灰燼未熄,此時殿中無人,許是大雪的緣故,好多車馬已然下山,那些來不及燒掉的,想來已經托付給小僧彌。 她仰頭看了會兒菩薩像,便要提步往后殿走去,推開殿門的一瞬,寒潮挾著大雪紛紛揚揚撒了滿懷,李幼白閉眼,雪片子打在發絲,睫毛,然后化成一顆顆的水珠沿著腮頰滾落。 閔裕文從側門出來,便是看到此番景象。 小娘子穿著件雪色毛領斗篷,裹得像個柔軟的粽子,皙白的小臉被擋住大半,因低著頭,只能看見濃黑的睫毛,她走的急,面前呵出大團霧氣,冷不防一抬頭,烏亮清澈的瞳仁一縮,整個人跟著顫了下,似被驚到。 閔裕文記得她,俗講之時,她便坐在西側,安安靜靜的小娘子。 其他人便是聽得云里霧里,自始至終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仿佛她們全都聽得懂,對他說的故事全都了解。唯獨這位小娘子,會在典故被提及時露出驚訝或是疑惑的表情,會在講到生僻內容時認真地瞪大雙眼,聽他如何解析,閔裕文看得出,她是真的聽進去了。 李幼白認出此人正是講經的那位,如此近的距離,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墨香味,還有一種很淡的香味混在其中,他的確俊俏,是很細膩的好看,春風化雨的斯文。 兩人各自錯開路來,做禮后相繼離開。 蕭氏總算找到了盧詩寧,盡管天已經黑沉下來,好歹她還沒干出什么錯事,但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碰,很是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盧詩寧喪氣的要命,她找了許久,也不知是不是沒有緣分,總之到現在都沒看到閔裕文的身影。 今夜注定走不了,寺里分出三間廂房,夜里總能聽到樹枝被雪砸斷的響動。 李幼白坐在窗前,半青剪掉一截燈芯子,歪著腦袋看向外頭,窸窣的雪片不時打在窗紙,因是位于寺廟西北角,平素里接待香客的廂房,故而很安靜。 “姑娘今夜正好能歇一歇?!?/br> 李幼白闔眸,默背昨日的功課,背了少頃,聽到叩門聲。 盧詩寧穿著貂鼠皮大氅,頭上的兜帽往后掉落些,露出來的發絲瞬時雪白,她抱著手爐,往里看了眼,小聲道:“要不要去看雪?!?/br> “天太晚了?!?/br> “晚了人也少啊,賞雪不都講究意境嘛,難不成還要烏泱泱的一群人?”盧詩寧不大高興。 李幼白:“你與夫人說過嗎?” 提到蕭氏,盧詩寧嘴撅的老高,母親罵過她了,叫她好生反省,不許再去惹事,可她沒惹事,只是想找人,找到人后單獨說上一兩句話,她便滿足了,又不是要做壞事。 母親要她等,她也等了,可等了那么久,到頭來只能遠遠看他一眼,她何其不甘。 “我只問你去不去?”她拿出公府小姐的架子,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李幼白知道,她來喊上自己,無非是怕被人撞見,若是一個人出去被人撞見,保不齊會被人指點。若是兩個人,倒也好找說辭。 “我不去?!崩钣装讚u頭,“三娘最好也不要去?!?/br> 盧詩寧憤憤跺腳:“要你管!”旋即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