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節
“夫人原以為你們前日便能到,便叫世子和小姐等在府中,誰知這么不湊巧,今兒你們來了,他們倒出門去了?!?/br> 李溫書點頭:“路上走得緩,耽擱了時間?!?/br> 下人本還想說話,可見李溫書神情淡淡,便只得放下掃帚,去西院打水澆花。 李幼白換了身松綠色襦裙,外面套上纏枝芙蓉長褙子,發髻間插了支攢珠簪子,與李溫書去往正堂。 他們雖是客,但公府規矩多,故而去的早些,堂中還沒有旁人。待暮色四合,各院陸續掌燈時,聽到外頭傳來爽朗的說話聲,緊接著便有丫鬟從內打簾。 李幼白站在李溫書身旁,微微抬頭朝外望去,只見一行人穿著華麗,裝扮明媚,有說有笑地走來,后頭則是幾個郎君,各自扯了披風扔給丫鬟,大步跨進門檻。 方看見李家兄妹,眾人俱是一愣,隨即便有個明眸皓齒的女子莞爾一笑,問道:“嬤嬤,怎的也不幫我們介紹一聲?” 那婆子便說是遠道而來的李家客人。 女子挽著流云髻,發間簪紅寶石榴花步搖,眉眼間與蕭氏極像,尤其笑起來,連唇畔的酒窩都一模一樣。 李幼白見她打量自己,便先福了一禮:“盧娘子好?!?/br> 女子眉微挑,心道是個不卑不亢的姑娘,雖穿著一般,但氣度不凡,遂也回禮。 “我叫盧詩寧,按族中序齒行三,你喚我三娘便好。你呢,叫什么?” 李幼白便說了自己的名字與年歲,盧詩寧點頭,復又瞟了眼李溫書,見他同樣斯文有禮,登時對他們兄妹的印象好了許多。如此,她將旁的姐妹兄弟全都介紹了遍,李幼白和李溫書跟著一一見禮,奈何人多,轉頭便又對不上名字和臉。 依著蕭氏的意思,晚膳便都是平輩在一塊兒,待散席,或許她出面張羅,但也看她時間,指不定便不得空。 盧詩寧讓李幼白坐在她身邊,男女雖分席卻都在同一間膳廳,連屏風都未置。 待飯菜悉數端上,眾人卻都干等著不動筷。 盧詩寧看了眼門外,笑道:“說是去栓馬,怕不是被馬拴在柱子上了吧,我哥也真是的,非要親力親為,甩給小廝便是了,這會兒可好,一大家子都等他一人?!?/br> 雖是抱怨的話,可說的坦蕩從容,旁人也都說無妨,全然沒有半分不耐。 少頃,聽到丫鬟叫了聲“世子爺”,便見氈簾掀開,從外走進個身量筆挺的郎君。 他身著靛藍色金線滾邊團紋直裰,腰束月白嵌玉帶子,腳蹬漆色皂靴,行走間帶出一陣疾風,生的是眉目清雋,端的是松竹氣度。 李幼白正打量著,他卻忽然扭頭,使她登時秉了呼吸。 第3章 他站在暗處,融融燭光灑在冷玉般的面上,眸光涼湛,頃刻間便叫人生出敬畏之心。 李幼白打了個寒噤,卻沒有低頭,反而鎮定自若地挺了挺腰身。 盧辰釗也只瞟了一眼,便很快挪開,闊步朝著右側盆架走去,腦子里浮出方才的人影,小姑娘身形瘦削,皮膚白凈,細長的眉毛像是彎月,眼睛清涼涼的,瞧著心靜。 他接過巾帕,擦完手走到膳桌前,李溫書起身,兩人互相作揖,算是認得了。 早在李家兄妹來到前,母親便囑咐過他,說是李家娘子想到盧家求學,讓他幫著安排,將這位小娘子妥善安置在家學中,他應了母親的托付,方才見這對兄妹知禮節,懂分寸,也就沒甚意見。 待用完膳,各房回家,因翌日便要啟程離開,李溫書與李幼白不放心又交代良多,這才回客房休息。 盧辰釗向來歇的晚,他新得了匹好馬,很是寶貝,便也不放心下人照料,故而臨睡前又去了趟馬廄,將那干草重新換過,那馬也通人性,打著響鼻蹭他臉。 小廝睡眼惺忪,見盧辰釗盯著小庫房門口的幾個箱籠,忙揉著眼睛開口:“世子爺,這是李家帶的禮品,說是鮮貨,奴才打開瞧了眼,還真是。 這一筐是湖蟹,個頭挺大,他們來時加了冰塊,滿滿一筐也只挑出四五只死的。這筐是甲魚,奴才眼拙,瞧不出差別?!?/br> 盧辰釗走過去,只瞥了一眼便道:“魚臺甲魚裙邊大且薄,吃起來有嚼勁?!?/br> 小廝探頭進去:“難怪夫人傍晚叫人燉了兩只待客?!?/br> “怎么不收起來?” 盧辰釗依次掀開箱籠查看,看完便知李家用了心思,所送之物俱是日常能吃到或能用到的。想來方才飯后飲的茶,也是他們帶的,味道應是嘉祥白菊,口感溫潤香醇。 小廝收拾好籠蓋:“庫房都滿著,也不好硬塞,夫人的意思是這幾日一并用完,橫豎要辦菊花宴,這些活物趕巧能用到?!?/br> 盧辰釗思忖片刻,道:“明日李家郎君要走,你清點些得體的禮品,讓他帶回濟州?!?/br> “是?!?/br> 盧辰釗住公府南側的扶風苑,因著要辦菊花宴,便將閑置的院子重新修葺布置,那院子恰巧擋在他回去的途中,如今燈火通明,顯然仍在連夜趕工。他便繞遠路,抬腳去往東面甬道。 剛轉過垂花門,便聽到窸窸窣窣的響動,盧辰釗頓住腳步,抬頭看向那片湘妃竹,竹葉晃動,有人從竹叢中出來。 正是李家小娘子,李幼白。 她還是穿著白日的衣裳,只外頭裹了件團芙蓉花披風,像是沒看到盧辰釗,她低頭整理衣裳,發間的珠釵泠泠顫動,因歪著腦袋,故而露出一抹細頸,月光勾出婀娜的影子,她慢慢抬頭,手剛落到發髻上,忽然一僵,像是被盧辰釗嚇到,渾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隨后慌忙退到墻角。 氣氛霎時微妙起來。 盧辰釗沒有說話,但朝她看去的眼神添了幾許凌厲。 光線昏暗,她那眼睛便顯得尤其明亮,像是受驚的小鹿,飛快地眨了下,卻沒回避,仍像傍晚時初見的模樣,明目張膽地回望盧辰釗。 當真沒有半分女娘的嬌羞。 盧辰釗打量她,她也如是打量著盧辰釗,少頃,似乎意識到不妥,微微福了一禮,說道:“盧世子,方才那邊有只貓?!?/br> 她伸手往暗處指了指,盧辰釗順著方向看去,但那里黑漆漆的,也無動靜,李幼白也納悶,遂側身朝里打量,興許是那貓怕人,聽見動靜跑了,她站直身體,解釋道:“是只黑色的貓,有這么長?!?/br> 怕他不信,李幼白拿手比劃。 盧辰釗就這么靜靜看著,她有一雙極好看的手,骨感細長,但她說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信。 見他始終神色淡淡,李幼白覺得多說無用,便也不再解釋,但彼此靜默又稍顯局促,她想盡快結束這局面,遂象征性地問了句:“盧世子,你怎么在這兒?” 正常來說,盧辰釗該答他準備回院睡覺,如此兩人就能理所當然告別。 但盧辰釗沒有,他問:“李娘子是迷路了?怎的這般湊巧撞上?!?/br> 李幼白聽出話里的質疑,想了又想,不知該怎么解釋,看他的模樣,便知已然給自己定了罪,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 其實她也想說巧,因為方才洗漱前,有只黑貓從楹窗跳進屋里,她本打算攆出去,但看黑貓腳上沾血,又看她腹部耷垂,便猜想她是生了小貓,出來尋吃的。 李幼白找了些rou脯,貓只能叼一丁點,她便跟出來,誰知還沒找到貓窩,便先撞見盧辰釗了。 公府世子,身份金貴,想來見過很多使手段主動貼上的女子,若不然也不會在看見李幼白的剎那,表現得如此防備警惕,生怕被她纏上似的。 他們見得多,猜忌也多,李幼白決定實話實說,便把方才的情形講了一遍,可那人從頭至尾都是一副你盡管編的模樣,如此,李幼白覺得越描越黑,索□□了一禮,拔腳離開。 只消往后的日子避開他,他也不會揪著不放,有道是清者自清,李幼白便沒把今夜之事放在心上。 回屋后洗漱完,照例溫了半個時辰的書,這才躺下睡覺。 翌日送走兄長,李幼白便隨盧詩寧和盧辰釗去往家學學堂。 學堂位于盧家西南角,地勢 開闊平坦,許是為了安靜,四下特意用青磚砌起來,通過幾扇菱格窗,隱約能看清書堂里的情形,四平八穩的布局,簡約卻又透著股莊重。 盧詩寧腹痛,中途由丫鬟攙著去房中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李幼白的錯覺,自打盧詩寧走后,前面那人的步子便驟然變大,她又不敢被落下,只能暗暗加快步頻來跟上。 盧辰釗其實注意到她的狼狽,盡管克制,但那急促的喘氣聲還是傳到他耳中,她今日穿的清秀,只一身碧色挑線裙,幾乎沒有裝飾,青絲悉數綰起用簪子固定,愈發顯得干凈利落。但終歸是裙子,走起來沒那么方便,以至于數次險些栽倒。 盧辰釗不愿再為難她,遂待她跟上自己后,緩和了腳步。 書堂中都是女郎,且大多是盧家各房姐妹,有幾個臉生的,盧辰釗告訴她是各房表親,李幼白便知都是托了關系進來的。 堂中有一張空條案,位于最末位置。 盧辰釗見遠處有人走來,便與李幼白介紹:“這位是紀先生,教授樂理的?!?/br> 李幼白福禮,道:“紀先生好?!?/br> 紀明遠點了點頭,便徑直進去,李幼白看見前方桌案上擺置的古琴,便知今日要學琴,她坐到位子上,其余人也從書袋中拿出樂譜,堂中靜下來,只有紀先生潺潺如水的琴聲,很是悅耳。 但李幼白有些納悶,原來盧家家學教授范圍如此寬廣,明年都要下場的人,竟還有心思學琴。 因meimei彈琴的緣故,李幼白也能看譜子,也能信手彈幾句,但也只是幾句,故而這堂課她上的專心致志,唯恐哪里落下,便丟了李家的臉。 晌午用飯,盧詩寧終于過來,她小日子不準,折騰的面色發白,行走都有些遲緩。李幼白見狀,便走在外側幫她擋風,盧詩寧沖她笑笑,說道:“紀先生脾氣好,下午那位才是難對付的,你可得小心?!?/br> 李幼白繃緊神經,忙問是何科目。 盧詩寧往東邊一掃,“就是那位秦嬤嬤,教我們女誡女則,還教我們插花繡花的?!?/br> 李幼白又是一驚,忍不住問了句:“需得學這么多嗎?” “自然,這才多少,你怕了?” 李幼白心道:盧家果然是盧家,若是尋常學堂,哪里能學的這般緊湊,除了正經科考要學的東西,竟然還有諸多花樣,如此一來,吃得消嗎? 她不能露怯,便與盧詩寧說道:“我不怕吃苦的?!?/br> 旁人能做到,她也能。 盧詩寧見她一臉嚴肅,禁不住安慰:“也只秦嬤嬤嚴厲,旁的科目還好,別緊張?!?/br> 秦嬤嬤先前在宮里教習過規矩,最是嚴苛板正,眼窩深陷,法令紋勾出肅沉的氣場,單是站在那兒,女郎們便不敢私語。 只是她講的枯燥乏味,且都是約束女子行為舉止的條例,堂下人雖然個個雙眸圓睜,但能聽到耳朵里的約莫沒幾個。 李幼白被講的昏昏欲睡,怕犯錯,便用手掐大腿,一堂課下來,大腿被掐的生疼,偏那嬤嬤下學仍加課,抓著兩個打瞌睡的女郎訓誡起來,先是言辭厲語,繼而抽出戒尺,朝她們掌心各自打了三下。 李幼白忙又拿出女誡,盯著上面的字默默念道:“卑弱..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br> 如此反復了幾遍,她忍不住合上書,再不想看。 接下來還是秦嬤嬤的課,要教習女郎制香,煙熏火燎的課堂,李幼白走了好幾次神,有那么一瞬她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明明是來盧家學習的,怎么就弄起這些享樂的玩意兒。 直到夜里上床,她才意識到自己一整日都沒看書,驚出一身冷汗,她忙從床上爬起來,找出《左傳》,翻開一頁便開始默讀,如此一個時辰后,才心滿意足躺下,只是睡得少,晨起難免困倦,她打著哈欠,把香囊換成了醒神的薄荷,拿到鼻間嗅了嗅,復又去往書堂。 盧詩寧看見她時,愣了瞬:“你沒睡好嗎?怎么眼底烏沉沉的?!?/br> 李幼白道:“想來剛換地方,有些水土不服,過些日子便好了?!?/br> 盧詩寧點頭,復又輕松道:“今日都是好課?!?/br> 李幼白立時精神起來,好課,還能是什么,必然是諸葛瀾大人了吧,想到此處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從書袋中摸出四書五經,盧詩寧也掏出書來。 來的先生卻不是諸葛瀾,是位三十多歲的郎君,雖說講的是四書,但一節課聽下來,李幼白有些傻眼。 先生自顧自講,堂下女郎各自忙各自的,有的在底下看話本,有的傳字條,總之那先生仿佛堵了耳朵,只管將內容講完,旁的一概不管,便是遇到句子需要討論見解,他也順勢讀出來,從不提問。 李幼白默默看了眼書,又看向走過場一樣的先生,腦子轟隆一聲,她覺得不對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