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60節
小隼落在經幡后一棵柳樹上,睜著一只黑眼睛歪頭看他。 那日李青溦許是確存了氣,后來好幾日也未叫小隼進門。小隼無法,只得去東宮那棵梧桐樹前又落了巢。 只是它雖在東宮落巢,許還惦記在伯府的老婆,倒很有一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樣子,素日里無事便伯府——東宮,兩頭溜達。 今日許是知曉他來找李青溦,竟也跟上了。 一人一鳥對視一眼,陸珵思忖良久,半晌曲指輕指那頭沉聲道:“養你千日,許就用你一時,知曉該如何辦嗎?” 小翠“吱吱”幾聲。,一時飛遠了。 —— 李青溦正問起宋曜先前她派人打聽過的林州之事。 李青溦吩咐的事情,平西王府中自無發不上心。 聽她說到這里,宋曜笑道:“已派人去查過了。聽說也有些眉目,只是我也不大清楚,祖父也未叫我知曉,不若待祖父來了你再同他細說便是了?!?/br> 倒也并沒有那樣著急,畢竟她現在手中也有許多事,李青溦思忖至此,一時點點頭應了一聲。 宋曜又道:“對了,你派去并州的那趙甲父子,此次也有回京來。那趙甲有幾分算賬的本事,如今正跟著咱們的人在漕運上幫忙,你若想見他,過幾日我叫他來便能見著?!?/br> 李青溦問了幾聲,聽他們過得也不錯,一時倒放下心。 二人正又說了幾句閑話。 突不遠處傳來“啾啾啾”幾聲,宋曜正疑惑是什么聲音,抬起眼來,一黑白相間的東西突朝他撲過來。 宋曜眼見那東西朝他頭頂而來,忙噯喲了一聲。那東西曲翅不住作弄宋曜頭頂的白玉冠,似是要將它弄掉一般。 宋曜也無暇多顧,只是護住一旁的李青溦。 李青溦聽見那聲叫喚如何熟悉,心里已有了想法,抬起眼正對上一滴溜溜亂轉的黑眼… 不是小翠還能是什么? 這只賊鳥兒如何會無緣無故地撲人?多半又是陸珵在附近指使。 李青溦克制著未四處亂看。 一時想著:他怎知她在這里的?難不成是有耳報神? 李青溦抬眼白小翠一眼,只當是它沒出息當了傳話筒、耳報神。又見它還要同宋曜頭上的白玉冠杠,蹙眉輕斥它幾聲。 小翠得了罵總算安分幾瞬,停在一旁不動了。 宋曜這從敢抬起頭來。 他發冠已有幾分亂,輕整一番還是有些歪斜,到底是有幾分不雅觀,雖說他性子平和,但被一個禽類這般不明不白的欺負,到底還是輕輕皺眉。 “這什么東西,小東西怪?!?/br> 宋曜正要說:小東西怪模怪樣地就過來了,便見那東西吱吱幾聲,落在李青溦肩膀上順毛了,瞧著也是同他表妹有幾分親昵的樣子。 宋曜呵呵一笑,轉了話頭:“……小東西,長得自是有幾分別致?!?/br> 他輕整頭上歪斜的玉冠,好奇地戳了戳小隼的翅膀。不出所料地被拍了一翅。 他噯喲一聲捂住手,打量一眼,“表妹,是你養的?” 李青溦瞧見剛才那一幕,冷哼一聲:“誰認得?當是哪家的賊鳥兒看不好,一點沒分寸,隨意地撲人。既如此定不是什么正經鳥兒?!?/br> 李青溦冷冷的目光垂下打量小翠一眼:“還不若架了紅燒乳鴿呢?!?/br> 小翠忙縮了縮脖子,委委屈屈地貼過來又忍辱負重地不動了。 宋曜有些一頭霧水地瞧她像是同一只鳥兒置氣。 只是他雖是一頭霧水,倒也見怪不怪。 他這小表妹從小便是這般古靈精怪的,看不懂也就是了。 此次她自己回京,也是半年多天氣未見,他起先還有些擔憂她這半年許是受了什么委屈,怕是脾性也有所收斂變化。 一時見她還是同在并州的時候并沒有什么不同,倒放下心來。 他正要隨口問幾聲別的,陸云落突走前幾步:“宋公子衣衫有些凌亂,不若隨我另至禪房,洗手更衣如何?” 剛才自從這表兄妹兩會了面,陸云落自也插不上話。只當了個背景板倚在欄桿處喂魚。 未久注意到那小隼的動靜,心中倒是知曉:許是她那不成器的侄子來了。 她四顧摩梭,瞧見不遠處拐角的經幡后頭露出一角月白的袍角,一時抿唇一樂。 她有心撮合一把,一時見了宋曜這么個明晃晃的蠟擎在二人中間,便主動上前問詢宋曜,又帶著他七繞八繞地走了極遠,才指了一禪房叫他收整。 一時宋曜又有幾分無語:“此地這禪房都這般遠嗎?” 陸云落輕笑一聲未言。 宋曜到底是一男子,正冠也未見多磨蹭。未久便出了禪房。 二人行了片刻。陸云落一時想:此刻回去,按陸珵的性子怕口都未張開呢,得想個什么法子拖延片刻。 她正想到這些,天上突過來幾片烏云。 一聲悶雷,淅淅瀝瀝的雨密密麻麻地似一張細網,直墜人間。 陸云落噗嗤一樂,睥宋曜一眼:“天公作美啊,不愧是六月的天,當真是說變就變?!彼σ庥乜此侮滓谎?,“宋公子也不必急于這一時,若是不小心打攪到別人便不好了?!?/br> 宋曜:“……???” 陸云落隨口應了一聲,看一眼遠處天幕,輕笑一聲:“我的意思是,此刻外頭正在下雨,宋公子遠道而來若淋雨著了風寒便不好了?!?/br> 宋曜抬頭瞧了瞧這濕人頭皮都要花些力氣的淅瀝小雨,面露疑惑:“這般小的雨,怕也不會淋著人吧?” 他自小跟著平西王習武,身子自然健壯,這般小雨自然不放在心上。 再言兩旁又有廊廡,怕也淋不到雨。 想到這里,他提步冒雨便要進雨幕中,冷不丁一旁的陸云落腳步一個踉蹌,一時“不小心”又碰歪了宋曜的玉冠。 宋曜:“……?” 陸云落噯喲一聲:“瞧我這剛才走得急,險些又碰掉宋公子的發冠,不若宋公子再去收整一番如何?” 宋曜捂著冠:“……?” 我合理懷疑你們京城中的各類物種,什么鳥啊,什么人啊……多少都是有些問題! —— 另一邊。 眼看二人走遠,李青溦倚在先前陸云落倚靠的欄桿處,抓一把魚料喂池中鯉魚。 微風過,紫薇和丁香碎碎的花瓣敲碎水面,血紅的魚群游過來嘬食花瓣和魚料。 小翠也停在欄桿前,一時眼巴巴地瞧著水底一尾尾游魚。 “瞧什么瞧?這可是佛門凈地的鯉魚,你也想吃?” 李青溦白它一眼,手中又灑下一層魚食。 她看似瞧著波光粼粼的池面,神情卻很有幾分心不在焉。 不多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溦溦,腳好些了嗎?”一道溫潤低沉的聲音從她頭頂不遠處傳來。 他頭一件事,便是問她腿腳,確將她的事記在心上的。李青溦輕輕挑眉,斂下一抹笑意。突又想起他曾叫她那樣患得患失,又那般難過。 可不能這般輕易便原諒了他,省得他以后也是拿腔作勢的。 李青溦哼了一聲,一時斜乜他一眼,“同你又有什么關系?”她輕點一旁的小翠,“別的沒什么的,耳報神卻靈。只是不知這賊鳥兒是看了誰的不教之教,倒有幾分胡枝扯葉歪纏的本事呢?!?/br> 陸珵先前見李青溦同旁人言笑晏晏,心頭是有幾分淡淡的不虞。此刻聽她話音生動,一時倒全忘了。只覺著她連打趣人也這般生動。 “只是多日未見,又懸系你前幾日的傷,想見你?!?/br> 他話音低沉悅耳,是他固有的調子,未有什么波瀾起伏和節奏,卻顯的尤為認真。一雙眸也望著李青溦,是秋天的一泓清泉。清透潺潺。 又有哪個女子不愿意聽這樣的話呢? 遠處高柳鳴蟬相和之音躁躁,恰似李青溦的心。 突幾聲悶悶雷聲響起。 李青溦一下子回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雖是低著頭,唇邊卻有一絲笑意。 她忙掩飾似地輕綰碎發,又不齒自己竟被他迷惑,哼了一聲搭言:“你想見我,我卻未必想見你?!?/br> “再言,某人上次正說了要等我的答復,無論多久,結果是什么都接受,原便是這樣的等法?!?/br> “我并未有逼迫的意思。只是無論多久,我都會等著?!标懌炤p聲道。 這個人是怎么一回事?分明先前還總是一副訥于言語、沉默內斂的樣,叫人懷疑究竟有沒有長嘴。這幾日是怎么了?榆樹疙瘩開花了?呆頭鵝心眼子開了? 竟說些好聽的話。 李青溦似被燙著了一般移開視線看向一旁。 雨漸下漸深,外頭廊廡上眾人都收拾了東西去禪房避雨。 水面上珍珠亂串,打遍新荷,細細密密地雨珠子打翻一池漣漪,恰如李青溦的心。 不遠處,陸云落帶來的侍女走前請李青溦去禪房躲雨。 李青溦不愿繼續待著,忙忙點頭,跟著她走遠幾步,匆匆撂下一句。 “你要等便等,我才不想理你?!?/br> 她轉身匆匆而去,腰間環佩相撞丁丁輕響,耳邊兩粒小小的珍珠耳環輕碰臉頰。月白的裙角帶起幾分潮氣,飄忽進郁青的底色中遠了。 陸珵目送她背影走遠,才移開視線,簇眉問一旁的小隼。 “她還在生我的氣,該怎么辦才是?” 小翠“啾啾啾”幾聲,它回答不了他,一雙眼只是滴溜溜地瞧著湖面被雨打亂的魚群 雨聲荷荷。 紫薇花枝被壓彎了,一朵朵沉沉地裹挾雨水墜入廊廡木階上,陸珵瞧見地上一滴雪白,一時躬身,寬袖拂地,捻起一支花枝來。 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面是看見李青溦同旁人站在一起的場面實在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