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執念
棠高陽開始頻繁回到父母的家里住,讓邊跡暫住她的別墅。 棠越樓漸漸放手事務后,默不作聲的每日寸步不離的跟著榮容,她上班他開車送,她吃飯他下廚做。 榮容沒有拒絕。但兩人間也聊不出什么話題。 湮滅的感情無法復燃。 最熟悉的陌生人,又不算太陌生。架在中間的夫妻關系,真實又可笑。 曾經對彼此的傷害沒有被時間撫平,麻木發硬,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至疏的夫妻開始經歷生死又笨拙地想要復原“夫妻”的本來面目,或者說是棠越樓的單方面復原。 他當年沒有經受住誘惑踏錯一步,永遠失去了她。 這些年榮容其實是恨的,頂著一口氣去爭去恨。 在知道自己沒多久活路后反而坦然了。 仔細想想,這個家族,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但是,還是有未竟的遺憾。 她缺失的記憶,她的女兒??上龥]有太多時間了。原來人到了最后,執著的那一口氣松了,欲望也隨之消失了。 至于她的丈夫,談不上原諒不原諒,真要仔細算賬,其實也扯平了?;ハ鄠φ勰サ哪切┠贻^著勁,年紀越來越大已不再限于年輕時對婚姻忠誠的執著。 就這樣吧。 傍晚,棠高陽開車回家,到家時棠越樓已經做好飯。 “回得正好,菜剛端上來,去書房叫你媽飯吧?!?/br> 電視播放著無聊電視劇算作背景音,一家三口圍著桌子吃飯,不適聊幾句。 真是奇怪,以前會覺得局促渾身不適,每個人好像是被硬推上桌吃飯,如今反而真正放松下來,像普通人那樣一家人簡單吃飯,毫無芥蒂。 吃完飯,榮容回書房辦公,棠高陽和棠越樓留在客廳看電視。 棠高陽靠在父親身上,眨眨眼忍下突然涌起的眼淚。 “要是我媽不在了怎么辦?” 棠越樓只是握緊她的手。 他的痛苦,無人訴說,也不敢訴說。 他自認不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也時而覺得自己可笑。失去了妻子,和女兒也并不親近。做事業做到最后好像什么也沒有,年輕時為了家族企業可以拼盡一切??涩F在,在這偌大的客廳,空蕩蕩的,只有孤獨的父女倆。 和榮容貌合神離這些年,他一直在愧疚。愧疚結成一塊疤,陳舊而無痛。更不可能通過簡單的道歉來挽回。他行差踏錯第一步,像多米諾骨牌效應,一張倒,張張倒。 他自認對不起她們母女倆,也難以清楚自己在那些給她們造成傷害的時刻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其實不過人性而已。 他問自己,他和她還有愛嗎,還有感情嗎,念頭一閃而過,嚇了自己一大跳。他是一切變化的源頭,他怎么敢這么問。 這些年他無數次后悔,如果當時自己堅定些,現在這個家是不是會不一樣??伤荒鼙憩F出來,也沒人可以讓他放心訴說心事。 最親密的妻子一日日遠去,以牙還牙用她的方式報復自己。 但也有可能不是報復自己。她好像真的不需要他了。 是了,這樣的自己還有什么值得她留戀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和榮容一輩子就這樣了。 他了解她,她看起來溫柔,但一旦認定什么事毫無轉圜余地。 直到她患病。 那一刻他的胸腔是空的。 現實一記重擊沒有落到他這個劣跡斑斑的人身上,落到了他的妻子身上。 那晚女兒還沒有到醫院時,他一個人在未開燈的寬大走廊,坐在椅子上無聲的發抖。 失去她的恐懼從未如此強烈,生死這樣沉重。沉重得他喘不過來氣。 他隔著門玻璃偷偷看她,她望著窗外,他望著她。 又一個周末,棠高陽陪榮容上山拜佛。 兜兜轉轉,又來到這里。 這次她陪她虔心求拜,求神佛保佑,保佑母親長命百歲?,F實不可能實現的愿望,交給神佛。 乞求神佛垂憐,降臨奇跡。 棠高陽拿出兩塊碎玉給榮容看。 “另一塊玉我找到了,你看看,能想起什么嗎?” 榮容接過,問:“哪里來的?” “邊跡父母的遺物?!?/br> 榮容將兩塊玉放在手心,認真端詳,搖了搖頭。 兩塊玉顏色已經不統一,失而復得的這塊明顯暗淡很多。榮容想要拼起來,同樣沒有成功。 她把玉重新交給棠高陽。 “我不在了的話,一切都要小心。我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真正改變你的結局?!彼行├哿?,走了一會,坐到廟中樹下的石凳,棠高陽挨著她坐下。 細碎陽光透過樹葉散落,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棠高陽搖搖頭,“沒關系,躲不過就算了。下去陪你?!?/br> 榮容捏一下她的手,“凈瞎說。能活著當然是好好活呀,不然我費那些勁干嘛呢?!?/br> 棠高陽點點頭。反握住榮容的手。 她又瘦了,手更薄更涼了。 這三個月單抗治療并沒有什么效用,病灶長大趨勢不減,大夫表示要轉化療治療。榮容停了一個月的治療,把公司事務全部交了出去。 她明顯感覺到身體不如以前了,很容易疲憊。 臨了回看前半生,什么都帶不走。 她什么也不恨,什么也不怨了。只想看看風景,睡個好覺。 原來此刻才能明白,人來到這世界一輩子,不管經歷過什么,擁有過什么,有多少親朋好友,本質還是一個人。 欲望執念折磨人一輩子,人被其驅使,永不停轉。 生命停止前夕,什么都不重要了。 陽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她靠在女兒身上,臨睡前低聲喃喃,“一會下山叫醒我……” 棠高陽應好,給她披上外套。手臂環上母親的肩,像兒時她哄她睡覺那樣。 聽著母親微弱的呼吸聲,她眨眨眼,悲涼凝結在眼底,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