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二世:揚花寂世(4)
鐘辰只是默默搖頭。 陸詠晴沒有強求,他的拒絕在她意料之內。 薄薄的隔膜隔在兩人之間。陸詠晴坐在他背后,看著他的后背,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了。 本以為再見仍是朋友,可他們都長大了。世事磨礪,那些曾經的年少熱烈確實無法回去了。 本以為見了面有很多話,如今卡在喉嚨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手指抹了藥涂抹在他斑駁的后背,一條又一條??諝庵袕浡乃幭?。 她的指尖在后背輕撫,透過胸腔,撥動他的心。 他不敢看她,透過半開的窗看月亮。 她為他短暫停留,已是幸運。 直到背上不再有微涼觸感,他恍神,直了直身,穿上衣服。 燈火昏暗,他這里裝的是老式燈泡,也并不比燭火亮。他起身,把桌子上的油燈點亮。 “詠晴,要吃東西嗎?!彼麤]什么可給她的,昨日新買的菜rou還是新鮮的,可以做一頓新鮮飯。 陸詠晴搖搖頭,她轉頭看向鐘辰,他正在撥弄油燈里的燭芯,讓它更亮些。 燈火映襯下,他的臉比起少年輪廓更清晰清俊。 陸詠晴真正明白,他那時為什么不再來找她。 她的突然出現只是讓他更加明白兩人的差距。 陸詠晴深吸一口氣。 “你想讀書嗎?” 她突然沒頭沒尾一句,鐘辰愣一下。 “讀書……?” “嗯,商會內部要開始儲備人才,辦免費課程,學成的可以留下來,也可以選擇其他企業,你想來嗎?” 這并非陸詠晴今晚臨時起意,辦課這件事確實是她這次回來想要開展執行的。 她想和她志同道合的同學把新思想更廣泛的傳播,哪怕范圍沒有那么廣,商會至少不能讓陳腐老派之人把控。 將來仗真的打起來,陸氏商會絕不可以變成賣國賊企業。 依靠本身的資金和影響力也可以暗中做些什么。 她突然拋給鐘辰一個不一樣的選擇。鐘辰還在怔楞中,這是他從來沒想過的路。 “你慎重考慮一下好嗎。我在陸公館等你?!?/br> 陸詠晴離開了。 窄巷路口的燈明明滅滅,陸詠晴在燈下站定,回頭望一眼。 他會來找她嗎。 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 窗外小雨淅瀝,打濕花園樹葉,泥土味道開窗可聞。陸詠晴這兩天感冒,窩在家里,仍掛心商會事宜,埋頭書房辦公,一上午不理人。直到腰背酸痛,才站起身,開窗透氣。 她靠在窗邊喝熱水,卻見遠處一個熟悉人影打傘慢慢走近家中大門。 陸詠晴認清來人是誰,披上外套跑下樓去。 鐘辰還未叫門,便見她穿著單薄朝這邊跑來。 兩人隔門相望。 “你考慮好了?” 陸詠晴又緊張起來。她是希望他的回復是她希望的那樣。 她鼻音重,鐘辰聽出來,“你風寒了?” 她笑笑,“沒事,快好了?!?/br> 她把門插銷打開,兩人間沒有阻隔,滿懷希望的問他,“你要來嗎?” “嗯?!彼c點頭。 “太好啦?!彼吲d起來,一陣風攜著雨刮來,意外刺骨。陸詠晴瑟縮著身體承受不住,跺著腳靠進鐘辰懷里。,抖著聲音,“啊啊,好冷好冷?!?/br> 后知后覺意識到這樣不合適,她想要拉開些距離。后背溫熱掌心覆上來,“冷就回去吧。別又凍著了?!?/br> 陸詠晴抬頭看他的臉,他眉目盡是關切之色。 對上她的眼睛,他手局促的放下來。 陸詠晴沖著他嘿嘿笑,他眉目軟下來。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拿她沒辦法。 那晚的失誤鐘辰被罰下場三個月,三個月內不能登臺表演。正好余出時間上課。 曾經望著那些朝氣的大學生,如今自己勉強也算是他們的一份子。心中的充盈感是平時討生活唱戲遠遠沒有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一顆小芽在心中破土,微小而有生機。 商會的課一般安排在晚上,白天鐘辰在班子幫忙打雜,晚上去商會上課,雖然忙碌,但是充實。 或許,終有一日他也可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下晚課,學生們陸續離開,鐘辰也在其中。 過前一個路口正要轉出巷子,余光瞥到陸詠晴的身影走入巷子深處。 深巷里什么人都有,他有回深夜回家看見有人生吃死狗,滿目灰敗,形如惡鬼。 鐘辰不放心,他折身去尋,正要拐彎,和陸詠晴撞上。 陸詠晴不防,正撞鐘辰胸口上。 “唔……”陸詠晴捂著鼻子。 鐘辰慌張,“你沒事吧……” 陸詠晴見是鐘辰,神色不變,“啊,鐘辰,你怎么在這里?!?/br> “我看你在這里就過來了,這附近深巷人太雜,我怕你一個人不安全?!?/br> 陸詠晴笑笑,“沒事,剛以為看見了老同學,看錯了?!?/br> “嗯,那我送你回去吧?!?/br> “好?!?/br> 一路上陸詠晴不怎么說話。鐘辰試著開口,“你怎么了,像是有心事?!?/br> 陸詠晴搖搖頭,“還好,最近太累了?!?/br> 她只顧低著頭往前走,直到被鐘辰拽進懷里,才意識到自己差點被黃包車撞到。 車鈴聲遠去。 鐘辰低頭看她,眼神無奈。 陸詠晴干脆把頭靠在他胸口上,“唔……好累……”她雙手抱住他的脖頸,像小時候那樣,“你背我吧……” 路說長不長,她趴在他背上,輕輕蕩著腳。 他手臂緊一緊,“別亂動?!?/br> “哦?!?/br> 路燈適時亮起,明滅燈光映照,照亮前路。 “我比以前重了,你背得動嗎?!?/br> 鐘辰搖搖頭,“沒有?!?/br> “哼,撒謊,我都這么大了怎么可能不重,不重才有問題?!彼嶂^去打量他的臉,“我看看,你有沒有臉紅?!彼r候一撒謊就會不自覺臉紅。 “沒有?!彼麛喾裾J。 昏黃燈光看不透皮膚下的微紅。他臉紅不是因為撒謊,是她突如其來的親密。 陸詠晴不再執著,貼緊他的后背。 “鐘辰……” “嗯?” “你的那個,還有嗎?” 他知道她說的是什么。 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人前露出自己本來樣貌了。在戲班挨了那么多那么痛的打都能生生忍住本能,他已經不是小時候的他。 年少時光已經太遙遠,明明兩人還年輕,所隔時間已如長河。 “沒有了?!彼粗懊娴穆?,硬巴巴道。 陸詠晴急了,堅定道,“我不信,不可能?!彼念^,手指插進他頭發間,勢必要把那一雙耳朵揪出來。 鐘辰無法閃躲,低著頭,“別摸了……在外面……” 獸耳沒摸出來,人耳已經紅得要滴血。 她用她微涼的手指給他耳朵降溫,安分下來,“那說好了,要給我看?!?/br> 他不吭聲,只點點頭。 她得逞嘿嘿笑,更緊的摟住他。 路這樣短。 再往前,已經能望見陸公館的洋樓。 鐘辰停住腳步,放她下來。 陸詠晴有些失望,咕噥道,“為什么不走到門口?” 他只是望住她的眼睛,攏了攏她的衣服,“快回去吧?!?/br> “哦?!?/br> 走到大門,她回頭看一眼。 月色沉沒,他背影淺淺,在微弱路燈照映下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