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之敵 第119節
傅聞安猛地抬頭看,那輛越野車已經越過大門的滑動軌道,向著遠方的深夜駛去。 “你在哪?”傅聞安壓低聲音問道,隱隱帶著質問。 “怎么了?”謝敏輕飄飄地哼了一聲,無辜又純良。 傅聞安壓下逐漸起伏的呼吸,重復道:“我想見你,你在哪?” 對面安靜了幾秒。 傅聞安度秒如年。 聽筒中傳來對方壓抑著的輕笑,似是愉悅,尾音像被風吹起的羽毛一樣揚著,撩撥著傅聞安的神經。 緊接著,謝敏湊近了,聽筒能把他調/情般曖昧倦懶的嗓音收得一清二楚。 “可我不想見你,長官,我怕疼?!?/br> 第99章 傅聞安快步走進停在后方的通訊車中,車內滿是顯示屏與立體運作機,負責校對信息的徐里與姜琪正在指著方位板討論著什么,突然察覺一股極富壓迫感的信息素從車門口涌來,氣氛登時凝住。 銀桂信息素張揚地向外發散,混合著一絲靜候蟄伏的苦味,若有若無地掃過來。 是謝敏? 他們同時轉頭看去,見到的卻是傅聞安。 傅聞安大步走來,所經之處皆鴉雀無聲,他無視眾人隱晦里帶著詭異打量的窺探,一邊看著顯示屏一邊吩咐:“先前發現異樣的那批越野車定位了嗎?” “已經定位了,但始終未破譯其中信號發射器的接收源頭?!毙炖飺u頭。 “先不管那個,我們的追蹤器安上了嗎?” “全部完成了?!?/br> “立刻定位先前放行的越野車?!备德劙卜愿赖?。 徐里聞言,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開始調定位圖,傅聞安站在他背后監工,車廂里只有間歇性傳出的搜索定位的滴滴反饋。 車廂內燈光很暗,多是儀器亮起時發出的了無生氣的灰霾藍色,三角陰影從削直的鼻梁處洇開,刀刻般的面容輪廓在此刻像鋪上一層灰,低垂眼簾下籠著比平時更濃郁的攻擊性與冷漠感。 姜琪微微后退,她受不了傅聞安身上傳出的震懾力。徐里調出定位,深色地形圖中一個紅點正勻速移動。 傅聞安湊近去看,手撐在桌子上,彎腰時剛好垂下頭顱。 姜琪到處亂飄的視線突然在驚惶中凝住,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托著記事本的手指改為抓,她向前蹭了一步,想再看得清楚一點,誰知傅聞安突然起身,差點和她撞在一起。 “抱歉,差點撞到您?!苯骰琶ο蚝笸肆艘徊?,在對方責備前猛地彎腰鞠躬,連忙道。 傅聞安避開她,沒多分給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一個眼神,只淡淡命令道:“通知黑梟,a隊即刻登車前往地圖標記點的四號公路南端加油站,b隊清理現場痕跡后返回荷城待命,c隊持續跟蹤信號標志?!?/br> “是?!毙炖飸?,將信息傳給仍在堡壘里主持清掃的黑梟。 傅聞安大步流星地離開,整個車廂像是被按下播放鍵,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聲在僵硬過度的空氣里漫開。 徐里一蹬轉椅,在逼仄的過道向后停在發呆的姜琪身邊,他敲了敲扶手,終于把姜琪從游魂天外的狀態里拉了回來。 “你剛才怎么了?知道執政官在還敢走神?”徐里疑惑地質問道。 姜琪猶帶困惑地陷入在一種回憶的情緒里,她做賊似地彎下腰,好像這事不興大庭廣眾談論,“你有沒有在執政官身上聞到謝敏的信息素?” “聞到了,有問題嗎,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毙炖飶碗s地道。 “不不不,不是的,我是說……”姜琪深吸一口氣,疑神疑鬼不太自信地說道?!拔宜坪踉趫陶兕i后看到了咬痕?!?/br> 徐里聽著她的話,露出了罕見的空白表情,緊接著下一秒,他的神情同樣變為復雜難言的驚駭。 掛斷電話,謝敏將通訊器的接口端通過數據線接入到車內的主界面系統網絡中,從隱私狀態切換為開放地址后,信息賬戶中陸續收到消息。他一一瀏覽,手指向上滑動,在中間一條問候中頓住。 發信人是郵差,內容為‘你在哪’。 “郵差可真關心你?!毕率挚刂较虮P,前方一馬平川路況良好,他掃了一眼車內屏幕的拷貝界面,不冷不熱地嘲了一聲。 還沒等他說完,畫面被謝敏隱藏,車內又黑屏了。 溪崖:……小氣。 謝敏微微蹙眉,他沒理會那句問候,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轉而登入黑市查看先前自己購買溪崖行蹤的數據,逆向追蹤賣家的賬號,發現是假域名已銷號。 有可能當初賣他信息的人本就有詐,或者被處理掉了。 “你和子爵在兩日內有通訊嗎?”謝敏調開城市地圖,手指隨意地在上面擴大又縮放,同時偏頭問道。 溪崖踟躕一陣,心里不想回答謝敏,覺得別扭——這算什么事,他又不是謝敏的下屬,憑什么理所當然地要他匯報工作。 他打定主意裝啞巴不說話,謝敏又不是傅聞安,他只對上司說真話。 謝敏睨了他一眼,沒再催促,放下通訊器,拿起手槍上膛。 “有?!毕聫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 謝敏把槍收回去,在地圖上確定了兩個點,又問:“有關于我和傅聞安的內容嗎?” “有,他想殺你們?!?/br> “有看到郵差嗎?” “沒看到?!?/br> “他的下落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自從和你出來后就沒見過他,你問他做什么,他又出不了什么事?!?/br> “不一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郵差應該被子爵軟禁了?!?/br> 溪崖驚詫地瞥了眼謝敏,他質問道:“你怎么知道?” “既然我們都是臥底,你不妨猜猜?!敝x敏隨口挑釁。 溪崖不樂意了,他什么線索都沒有,目前知道的只是一條毫無痛癢的信息,根本不足以判斷出什么。 “我們信息立場不對等,這種無聊的比試沒有任何意義?!毕锣偷?。 “可你的臥底生涯伴隨著無數領域上的不對等鴻溝,如果次次都不屑一顧的話,被對方信任的機會會一并溜走的?!敝x敏不帶感情地道。 突然被平淡話語中的尖銳攻擊性戳傷,溪崖面色難看,他猛踩一腳油門,讓發動機的轟鳴聲代替自己不滿的咆哮?!澳闶裁匆馑??” “不必對號入座,我只是打個比方?!敝x敏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的視線里藏著幾分淡淡的笑意,但轉瞬即逝,乍一看清澈無比。 溪崖悶火發不出來,他重重呼了口氣,瞟了眼油量表。 油不夠了,可他剛上車時看還是滿的。 他們明明開出去二十分鐘都不到。 溪崖頭皮發麻,他聽見車廂內除了規律的運行聲外,門把手上傳來篤篤的敲擊音,他的脊背像被穿透了一樣,血rou薄成一張紙,被空調吹進來的自然風打透,胳膊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他并未第一時間說出車輛的異樣,而是又踩了一腳油門觀察油表波動的幅度,先前他只關注謝敏的一舉一動,忽略了表盤的細微變化,這才驚覺不對勁。 “我以為你要等沒油了才能發現?!敝x敏百無聊賴地敲著扶手,悠然程度仿佛只是跟著來春游,頭轉向窗外,實際卻透過玻璃的反光觀察溪崖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溪崖蹙眉,“你做的?” 謝敏未答,他看向前方道路,遠光燈掃過頭頂的指示牌,前方是一個分叉口。 “右拐進四號公路,南端有加油站和配套修理廠,不想在半路拖車徒步前往的話就勻速行駛,或者祈禱油箱能慢點把里面的東西漏完?!?/br> 見謝敏沒有解釋的意思,溪崖臉色不悅,動作卻不含糊。 車輛拐進右側下坡道,如黑色汪洋中一個白色米粒,隨寒風的波濤不斷遠去。 四號公路南端的加油站如同孤島獨亮的燈塔,矗立在荒蕪遼闊的平原上,穿過繞山公路,視野逐漸開闊,加油站的輪廓隱隱出現。 越野車正平穩地開著,謝敏突然搖下車窗,拿著剛從儲物盒里找到的折疊望遠鏡,向外探身。 獵獵冷風在高速中向后狂奔,將謝敏垂至肩膀的頭發向后掃去,他舉著望遠鏡看向遠方,面色凝重,幾秒后重新鉆進溫暖的車廂,一邊整理雜亂毛糙的鬢發一邊道:“前方兩百米繞到小路去,關閉大燈降低速度?!?/br> “為什么?”溪崖一愣,他順勢拐進小路,荒草叢沒過半個車身高度,緩緩向前移動。 “加油站的工具便利店有微弱燈光,配套維修廠的荒草后露出了半截銀色保險杠?!?/br> 謝敏檢查身上攜帶的槍支彈藥,將先前脫下的防彈衣重新穿回去,叼著皮筋把頭發扎好,語速極快地道。 溪崖一怔,看向謝敏的目光略微復雜:“這一帶以前多是當地武裝勢力保護的自助加油站,但戰亂后逐漸無人看顧,現在這個時間有微弱燈光,還有隱藏在草叢里的車輛,意味著里面有人,里面會有流兵盤踞在加油站附近打劫路人?” “對?!敝x敏淡淡嗯了一聲。 溪崖沉默一瞬,他眼看著謝敏做完準備工作,突然想起對方還沒出山區就開始翻找望遠鏡,顯然是提前想到了。 “別想了,繼續向前開,開到前方那個坡地的拐角停下?!敝x敏見溪崖愣神,當即催促。 車停到位,理論上已經暴露在加油站高處的視野中,溪崖不覺得里面的流兵會按兵不動,他見謝敏要下車,連忙拉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謝敏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毕聰蒯斀罔F。 “你跟來只會拖我的后腿?!敝x敏掙開對方的手,往駕駛座拋了一柄手槍,強硬地道:“從我離開數三分鐘,這期間對方一定會派人出來試探,你的任務是在三分鐘結束后用你僅剩的動力與他們周旋,直到我發射閃光信號彈以示安全?!?/br> “如果我沒等到你發信號彈就沒油了呢?”溪崖心驚rou跳地盯著他。 “那就死?!敝x敏淡淡道,“這片土地上從不缺少死人,你不必覺得委屈?!?/br> “你為什么非要冒這個險,根本就是你打漏油箱的,你還想讓我陪你送死?”溪崖眼神一凜,他緊緊攥著謝敏的手腕,語氣兇狠地質問他。 “會送死的只有你沒有我,至于油箱,如果不是那上面有來源不明的跟蹤器,你以為我會打漏它為難自己嗎?”謝敏說完,摔門離開,沒入荒草中。 無邊黑夜傾軋而來,遮天蔽日地吞并這片暗流涌動的大地,荒草隨風飄動時影影綽綽,如無家可歸的幽魂在耳邊低喃輕語。 什么意思?油箱上有跟蹤器? 溪崖心頭劇震,他只短暫懷疑了幾秒就想起謝敏先前對他說的計時,盡管疑問堆在心頭,他仍看表數了起來。不出謝敏所料,兩分半時,一組靜音摩托從加油站中駛出,向越野車所在方位摸來。 溪崖握緊手槍,估算距離。 摩托的燈光越發近了,一百米、七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溪崖猛踩油門,硬生生對上一束束慘白的刺眼燈光,如蟄伏中的猛獸驟然躍起,引擎轟鳴,向最左側的摩托碾去。 身穿黑色防彈衣的騎手被動力十足突然加速的越野車創飛了出去,摩托被車尾掃出,溪崖從未感覺心率有此刻這般快,他立刻打方向盤,由于速度太快,掌根摩擦得發痛。方向打到最底,渾身鋼鐵的龐然大物轟鳴著打轉,將周圍一圈摩托盡數撂倒。 車輪從人的身上碾過,壓碎了隨身攜帶的手榴彈,只見火花從車底爆開,咚一聲巨響,滲漏出的汽油瞬間被點燃,加裝了防爆底盤的越野車沒能扛過這一下,被沖擊力頂起來,又重重落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