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之敵 第109節
眼下境況與謝敏猜測的八九不離十,黑梟和傅聞安吞掉即將搜到此處的子爵親兵,獲得棉服武器和少量營養補充劑,加上謝敏帶回的食物和藥品,撐過今晚不成問題。 篝火生起,溫暖重回洞窟。 黑梟用收繳來的行軍鍋煮了一鍋味道寡淡的雜米粥,配上壓縮餅干和營養補充劑,足夠三個alpha恢復體力。 傅聞安的高燒還未褪下,好在藥箱里藥種齊全,吃過藥,用過止血劑,換過新繃帶,謝敏勒令傅聞安休息,加快自愈。 “你呢?”對方趴下,寬大手掌攏著謝敏腰側,視線從眼梢往上抬,專注地盯著他。 或許是光線問題,繾綣火光照著他半邊臉,融化了素日嚴肅冷淡的神情,看起來非常乖。 謝敏晃了下神,心里五味雜陳,把手里聯絡器給傅聞安看。 “黑梟給的,繳來的聯絡器比咱們的好用,我試試能不能聯系到荷城姜琪他們?!?/br> 「咱們」。 傅聞安悄悄勾了下唇角,在對方催促前閉上眼。 洞內只有柴火燃燒發出的迸裂聲,外面狂風呼嘯,大片雪花被卷進縫隙,融化在暖意洋洋的洞口。 鎖定荷城坐標后,謝敏發出一串零號專用的信號,宛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他重新查看地圖,根據記憶中轟炸飛機飛行的路徑推測起降點,排除幾個軍事基地后,謝敏在兩百公里外的一個高坡畫了個圈。 【納文一號基地】。 子爵設計將溪崖安排在他身邊,為保持信息聯絡使計劃進展順利。 先是讓前鋒隊攔住車隊,提前安置爆破裝置造成雪崩。隨后,派分散小隊上山地毯式搜索的同時在流民落腳處安插偵察兵,似乎篤定謝敏會在雪崩后去搶流民的食物和藥品,緊隨其后的轟炸也能印證。 可子爵真覺得僅憑這些手段就能置他于死地嗎? 謝敏用手揉著眉心,總覺得自己猜錯了什么。 子爵疑他,這點毋庸置疑,但子爵不傻,如果沒能將銀就地斬殺,就會被睚眥必報的銀反咬,得不償失,風險極高,尤其在眼下雙方戰事吃緊的時刻,如此清理門戶性價比太低。 除非這一切不是你死我活的襲擊,而是一場借溪崖名義上演的警告。 在生死地使銀身負重傷,如同拔掉猛獸的獠牙,既能保持對外界的威懾,又能將不安定因素牢牢掌控在手中。 成了皆大歡喜,不成降罪溪崖,子爵不會自斷臂膀,他能保證溪崖不死,遁一陣來日方長。 如果傅聞安沒插手,以謝敏以一敵眾的境況不付出點代價可能還真走不出去。 但這場戲的目的顯然在雪崩前就不可能再達成了,三方對峙,溪崖面對更大的威脅,已經沒有把握重創銀,為什么還會有后續行動? 謝敏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強,經歷過血腥放逐的子爵不可能不知道,更何況謝敏沒受傷。 如果沒有傅聞安絆住他的手腳,他完全可以靠劫殺獨自沖出重圍,哪還有機會輪得到子爵派軍機轟炸…… “說是年輕的alpha,三十歲上下,身上有傷?!?/br> “領頭的留給那兩個士兵一臺機器,要我們一旦發現疑似人員就上報,” 謝敏手掌霎時一收,掌中通訊器的尖角硌得他筋rou發痛。 李琴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回響,如晴天霹靂,透過神經中樞射出電流,激得他猛然一顫。 身上有傷? 他們怎么能確定有人受傷了? 謝敏的指甲掐進rou里,被火光映得明亮的眼瞳卻緩緩沉下。 順著這條線往里爬,謝敏突然想起雪崩時傅聞安將他護在懷里時響亮的一槍。 傅聞安是在那時候中槍的。 但那時情況緊急,雪粉飛揚,溪崖他們不見得看清是誰,說不定是向他開槍,只是不小心誤傷傅聞安…… 不。 不對。 謝敏指尖發寒,瞳孔一縮,莫大的荒謬感襲上心頭。 沒人比他更清楚當時山體崩塌剎那究竟是什么情況,狙擊手不可能在瞄準謝敏的情況下誤傷傅聞安,因為謝敏一開始潛藏在溪崖身后,他是在雪崩發生時才下意識移動到傅聞安身邊的。 是他先在匆忙間抓住傅聞安的胳膊,然后才被對方護在懷里的。 狙擊手一開始就瞄準了傅聞安,因此在開槍后,他們才篤定傅聞安受了傷。 傅聞安與他的私軍被雪崩沖散,又中了槍,對此子爵做了兩手準備。 在資源匱乏的雪山想要存活,如果傅聞安手里有一定的軍事力量,會選擇從雪山連夜突圍;如果他力量不足,就會將矛頭對準抵抗力微弱的流民,以劫掠獲得暫時喘息。 所以空襲幾乎在謝敏強闖進營地后立刻發生。 子爵想殺的人可能不是銀,而是執政官。 只不過這次替執政官做事的是銀,間接陷入險境的也成了銀。 這算什么,誤傷嗎? 謝敏露出苦澀的自嘲笑容,視線移到傅聞安的睡顏上。 在夢里也緊蹙的眉,五官的凌厲感在睡夢中不減分毫,他把臉偏向謝敏,手臂環著他,顯出平時少見的脆弱和不安。 謝敏用手撫平傅聞安的眉毛,轉而拉開衣服看對方背后的傷口,那里又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來。 還是得去看醫生,估計要再動一次手術,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手還不能撐地,發力受阻,在床上也沒法…… “cao?!蔽米右粯拥暮呗暢霈F。 某人心情頓時差得離譜。 都怪溪崖,下次見面還是宰了吧,這樣傅聞安就不會再中……槍? 謝敏琢磨著最后這兩個字,疑惑突然從記憶的角落里跳出來。 傅聞安中槍時剛好是雪崩最劇烈的階段,外界的一切聲音都被傾塌的呼嘯聲掩蓋,嘈雜混亂,難以分辨,所以他沒意識到傅聞安中槍了。 但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在怒吼。 吼的什么? 謝敏閉眼努力回想,像是要把模糊殘缺的記憶全扒出來細細翻揀,成千上萬的碎片飛速掠過,暴雪飛馳的影像里,一聲破音失真的暴喝跳了出來。 “誰他媽讓你開槍的!” 是溪崖! 謝敏整個人僵住,男人的吼叫在腦海中循環播放,懷疑與困惑縈繞于心,他咬著指甲,細細梳理那怪異的違和感。 如果他沒猜錯子爵的動機,沒誤判聲音的主人,那么,疑點就大了。 根據先前種種表現,溪崖對銀與執政官的敵意不算少,執政官中槍,他的目的已然達成,該高興才對,為什么要因執政官中槍而憤怒,難道不是計劃好的嗎? 除非…… 謝敏垂首,落在傅聞安臉上的目光逐漸冷下來。 除非,溪崖是真的怕執政官被殺死。 篝火啪的一聲迸出火星,燒成焦炭的枝條堆積著,洞xue石壁的影子獨坐良久,外面風雪的氣勢減弱,不知過了多久,那影子伏了下去。 洞內三人相繼睡去,悄然無聲。 一場噩夢,夢中光怪陸離。 扭曲人臉大聲嚎哭,遍地尸體殘缺不全,血雨打在枝頭,猩紅天空延伸到破損房屋遠處。 瘦小男孩在廢墟中行走,白色人影走馬燈般在他身邊掠過。 男孩衣衫襤褸,跌跌撞撞地向前,時而跪在墳前,時而拿起小刀,他將刀刃插入他人的胸膛,啃食搶奪來的干糧rou塊。 他身邊的白色人影越來越多,細長的四肢纏繞著他的手臂,像要把他拖入深不見底的沼澤,他手起刀落,砍斷粘稠枷鎖,奮力向前。 男孩長成青年,他從廢墟中脫離,走進富庶祥和的城市,被人簇擁,最終站在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人面前。 他想要這個人。 青年將手中的刀槍藏在背后,即便他腳下的影子是猙獰厲鬼,他學著人的樣子走向對方。 那一刻,他有了新的愿望。 他可以不計代價摧毀一切,只要能得到他。 他腳下的影子咧開嘴,露出一個開到耳根的、月牙狀的詭異微笑。 青年向對方靠近,對方卻遠離。 青年向對方揮刀,對方化為齏粉。 青年向對方伸手擁抱,那盤旋在他身邊的白影便將他團團圍住,吞噬天地間所有色彩。 夢頃刻碎了。 謝敏驟然驚醒。 手腳冰涼,尚未從夢中下墜的恐懼感里脫離出來,他聽見胸膛里心臟咚咚砸出的巨響,張口用力大口呼吸,被夢魘撕扯的意識逐漸回籠。 他怎么睡著了? 謝敏揉了揉臉,距離傅聞安睡下只過了一小時,被魘住的虛弱感稍微消除,他平復呼吸,探向傅聞安的額頭。 沒那么熱了,退燒藥效果不錯。 冰涼的手掌觸到溫熱皮膚,謝敏卻像被燙了一樣,他捻了捻手指,又把手貼在對方脖子上。 真暖和。 他眨眨眼,輕輕俯身,側耳貼在對方的心口。 咚咚,咚咚。 謝敏小心翼翼地朝遠處看去,黑梟背對他們躺著,呼吸平穩,也在睡。 他收回視線,做賊似地扒開蓋在傅聞安身上的外套,體溫熨著布料,暖意融融。 一番糾結,他蹙眉端詳傅聞安身邊空出來的一小片位置,良久,躡手躡腳地鉆了進去。 真的好暖和,謝敏在心里舒服地喟嘆。 再睡五分鐘吧,他想。 就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