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之敵 第78節
傅聞安垂下眼,又攥緊了手掌,那根扯著他的線終于松開了,他沉默一陣,消化著不算特別好的好消息,接著問:“他究竟是什么原因?” “原因說不好,急性過敏反應的致病因很復雜,但按照之前的數據顯示,除了特定破壞性藥物,謝長官沒有急性過敏史,按理來說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 但……咳,我聽說謝長官參加了今晚的酒會,恕我直言,長官,在酒會上誤食什么含有加量藥物的酒水食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畢竟是酒會?!蔽尼t生道。 傅聞安蹙眉,他并不相信謝敏會誤食:“文醫生,他是特工,他該有判斷力?!?/br> “長官,話不能這么說,很多藥物水溶性強且無色無味,即便是特工也無法對所有藥物了如指掌?!蔽尼t生尷尬地撓了撓頭。 “他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挨過的槍子喝過的毒酒比你以為的還要多,他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除非有人想殺他?!备德劙矡┰甑財[擺手,意思是結束這個話題。 文醫生察覺傅聞安的認知篤定而不可動搖,便不再試圖說服,而是回到醫療分析上。 “但,長官,我們確實通過機械分析謝長官血液中的藥物濃度,發現血液中有著很高濃度的加洛普、海利爾蒙、阿茲枚定素與培啡卡焦奇——這些都是最基礎的信息素調節性藥物成分,與近日給謝長官服用的藥物全然吻合,但不知為何,藥物濃度非常高。 長官,今天謝長官有吃過什么特別的食物嗎?” 傅聞安想了想:“吃了一些面食糕點,牛排鵝肝,喝了酒,再就……還有覆盆子蛋糕?” “覆盆子蛋糕和面食糕點算一種,酒的度數怎樣?”文醫生問。 “10-12度,我有在看管他?!备德劙驳?。 “是服藥前后喝的嗎?”文醫生下意識忽略后半句。 “服藥前后抿過,你先前給我藥的時候,不是說不超過20度都沒問題嗎?”傅聞安反問。 “理論上是這樣的,因為腺體治療的藥物的成分極其穩定且溫和,不會受到酒的影響……如此說來,除了大量服用藥物外,血液濃度不會提高到如此程度。但就算濃度高,也沒理由引發過敏反應,最多是成分吸收較慢,代謝的負擔加重,怎么會……”文醫生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目前尚未有確切的結論是嗎?”傅聞安煩躁地蹙眉,他這么看人時,郁結在心中的負面情緒涌上來,帶出一種無差別掃射的威壓。 “是的,但我們會再次對謝長官進行血液分析,有了清理下的腺體組織,加急化驗,說不定可以得到什么……但信息素治療藥物的成分很雜亂,越不穩定的越容易被吸收,我們會盡力?!蔽尼t生道。 “是一定要拿出確切結果?!备德劙部粗骸傲硗?,什么叫越不穩定的越容易被吸收?” “就是……”文醫生一時愕然,他不理解傅聞安為何要如此問,這句話明明已經很清楚了:“在信息素的階梯屬性中,omega信息素最容易被吞噬,也是最不穩定的一種,因為在被標記時極易被覆蓋;最穩定的是alpha信息素,但不同alpha信息素的穩定性也有差異。 這在治療藥物中也是一樣的道理,比如等量的藥劑成分,omega信息素抑制劑的成分吸收的就比alpha信息素抑制劑快?!?/br> “從他發病到我發現至少過了一小時,怎么能確定目前中化驗出的藥物成分只有你先前說的那些?如果還有別的,還有漏檢的致病因素,就永遠沒有結果一問三不知,如果不是意外而是預謀呢?謝敏是不是就……” 傅聞安越說越快,他像是被戳開了一個小口,從縫隙中源源不斷滲透出令人心悸的負面情緒,那些駭人的質問、懷疑、暴怒的觸角剛伸出來,又突然被他自己掐斷。 傅聞安的心砰砰直跳,他脖頸青筋跳動著,他看著不知所措、有些被嚇到的兩位醫生,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大力平復呼吸,心臟跳得飛快,一下一下,錘在胸膛里。他閉上眼,背對兩人,將所有滲透出的負面情緒重新塞回自己精致干練的殼子里。 過了很久,房間里落針可聞,氣氛僵持著,他的眼下肌rou一直在跳,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很糟糕,非常糟糕,執政官不該有這種棘手的反應。 但只要他一想到謝敏跪在地上,明明痛到快要倒下卻還在清理血跡,悄無聲息地爬向燈光時的模樣,他就無法平復心神。 傅聞安深呼吸著,他想回頭說些什么,比如感謝醫生的辛苦——那才是身為執政官該做的,而不是將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責備下屬。 但文醫生的話語在他身后響起: “長官您關心則亂,是人之常情?!?/br> 傅聞安回頭看去。 年邁的醫生耷拉著眼皮,他身上有半夜手術后揮之不去的疲憊感,那令他本就不算矍鑠的精神更有暮氣,但他慈祥地看著傅聞安,像在看自己心疼的晚輩。 “長官,任誰面對喜歡的人都會不知所措的,您也不例外。 謝長官現在的病情穩定,您或許可以不必如此緊繃。更何況您說的對,但醫學本就如此,在迷霧中摸索是研究者的職責,我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只是希望您能愿意多給我們一些時間?!?/br> 文醫生撓了撓臉頰,不好意思地看著傅聞安:“不瞞您說,我給我妻子做手術前,甚至去教堂待了一整天,我本是個無神論者?!?/br> “您現在還不能探視謝長官,不如先回去睡一覺,好好休息,畢竟如果謝長官醒來發現您很憔悴,以謝長官的性格,估計……” “估計會諷刺我?!备德劙步釉挼?。 文醫生有點尷尬,他剛想說會心疼。 傅聞安幾乎能想到謝敏會怎么坐在床上,挑釁地看著他,嗶嗶叭叭說一大堆話。 像一只煩得要死的貓。 幾乎眨眼間,傅聞安又恢復成了那個冷肅刻板的執政官,那些柔軟的、一觸即碎的情緒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再不見端倪。 “一旦他醒來,請立刻通知我?!备德劙彩諗n衣服,他道。 文醫生點頭,送走傅聞安。 執政官在特工的病房前停留許久,他仰頭盯著【監護中】的紅燈,過了很久才離開。 文醫生嘆了口氣,望著他的背影,而后才走回休息室,簡單瞇一覺,等化驗結果出來。 趙醫生悄悄到他旁邊,戳了戳自家老師的胳膊:“老師,執政官沒否認他喜歡謝長官?!?/br> “是啊?!蔽尼t生笑了一下,“畢竟抱得那么緊,任誰都能看出來吧?!?/br> 趙醫生琢磨一下,覺得還真是。 畢竟商務車開到九研門口時,傅聞安是抱著謝敏下車的,很緊很緊,仿佛松手就會消失一般。 “執政官從來不抱人的,那網上的傳言是不是假的,其實他們關系好……”趙醫生吃瓜興奮壞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文醫生,年邁的老研究者坐在椅子里,已經睡著了。 趙醫生閉上嘴,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毯子,蓋在文醫生身上。 他走回儀器前,重新調取數據報告,拄著頭分析。 研究者的日子實在一如既往。 第72章 雨,驟然傾盆的雨,灌滿被火燎燒過的土地。 莊稼傾倒,樓房坍塌,雨水落在頭頂的塑料布上,發出急行鼓點般砰砰的聲音。 謝敏睜開眼。 渾然天地在廢墟中連成一片,暴雨模糊了世界的輪廓,令瘡痍遍布的土地失去銳利棱角,雨霧籠罩著視野,從謝敏的角度,只能看到前方沉默前進的流民,與女人被水打濕的頭發。 他們沒有雨具,僅有寥寥從田間地頭扯走的地膜,拼拼湊湊地罩在孩子頭上。 這群正在流浪的人大多是婦孺老幼。 青壯年幾乎在政治斗爭中被斬首殆盡,剩下的人無法反抗發配的命運,他們像一群螞蟻,沉默地向遠方爬去。 雨夜的寒氣使謝敏渾身發冷,燒心的饑餓感隨意識清醒再度涌上來,他趴在母親的背上,用短短的小手攀住女人瘦弱的脊背。 很快,他再次閉上眼睛,雷聲在耳側轟鳴。 雨越來越大,他們還沒找到可以棲身的地方。 「兒子,你要活下去?!?/br> 母親對尚且年幼的他一遍遍重復道。 「你要自由地活下去?!?/br> 謝敏猛然驚醒。 他再度睜開眼,耳邊雷雨聲已然消失,病房中特有的消毒水味縈繞左右,室內有一盞暖黃色的陪護燈,兩臺儀器靜靜地工作著,磁極貼在謝敏身上,屏幕上的數據有小幅度波動。 謝敏環顧四周,意識回籠。 手術成功了? 謝敏動了動手指,身體行動能力基本恢復,燥熱與疼痛感所剩無幾,除了乏力感外再無大礙,只是后頸還處于麻藥效果內,一時令謝敏無法判斷自己的腺體還健在與否。 他坐了起來,身上貼的磁極吸片在動作牽引下扯緊,試圖留住這個不聽話的病人,然而下一瞬就被謝敏用手扯開。 儀器發出滴的一聲,屏幕上的醫療數據就此消失。 這是一間緊急觀察室,謝敏打量著。 他身上換了一套新的病號服,布料單薄,好在室內空調開的足,不至于冷。 緊急觀察室離手術室不遠,設備齊全,內飾規整,離這一層的護士站很近,不太隱蔽,但也不影響行動。 至于監控……謝敏找的仔細,確實沒發現。 正在他思量逃跑計劃時,滑動門開了。 小吳醫生走進來,驚喜地看向他,手里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支體溫計和一管醫用信息素凝膏。 “謝長官,您真的醒了?”小吳醫生驚喜地快步而來,站在謝敏床前,把托盤放在一側的醫療桌上。 “您有什么不適感嗎?比如眩暈,反胃,肌rou酸痛,腺體發癢等?” “腺體有些麻,其他的都好?!敝x敏微微一笑,他臉色蒼白,笑意掩蓋不了衰弱。 小吳心疼地看著他:“手術時的麻藥注射量較大,估計再過一兩小時就能緩解?!?/br> “好?!敝x敏點頭應下。 小吳拿出托盤上的一張試紙,撕開覆膜,貼在謝敏頸側;而后拿出電子體溫計,示意謝敏夾在腋下。他擠了一點醫用信息素凝膏在手背虎口處,抹勻,探到謝敏鼻尖下。 一種苦澀的、常用醫學藥物的味道從他手上傳來。 那是一種特定的醫用信息素凝膏,成分穩定,容易分辨,對任何人群都沒有致敏性,用于輔助醫生判斷患者的信息素敏感度。 “很苦?!敝x敏嗅了嗅,回道。 小吳醫生點點頭,用酒精棉擦掉軟膏,等了幾分鐘,把體溫計和試紙收回。 “您的體溫正常,對試紙和凝膏的敏感度偏低,可能是腺體膿液清除的后遺癥,再過一段時間腺體組織開始恢復,對信息素的判斷力就能恢復到正常水平?!?/br> “謝謝,不過,你來的非常及時,我才剛醒一分鐘?!?/br> 小吳給謝敏倒了杯熱水,靦腆地笑著道:“因為我一整夜都守在值班室,儀器斷觸的一瞬間就發現了,而且我們的儀器非常精準,只要您醒來,數據就會有明顯變化。 我想著一定是您醒了,就連忙趕來了?!?/br> “辛苦你了?!敝x敏捧著熱水,很輕地道。 “如果不是這個房間沒有醫療監控,我也不至于要時刻盯著數據屏,但話又說回來,今晚整個醫療組都在加班,我不好意思一個人休息,畢竟大家都在努力,我也不能拖后腿?!毙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