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之敵 第13節
傅聞安終于停下了腳步——他太要面子了。 “那么,祝您有個美妙的夜晚?!?/br> 話畢,通訊結束了。 謝敏窩在自己暫住地的沙發里,綁著繃帶的手勾著一瓶沒喝完的白蘭地。 他心情愉悅地看著老舊電視播放的脫口秀節目,仰頭喝了口酒。 第10章 第二日,商貿會議室。 代表礦頭山的座位上,魏寧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他臉上浮起一陣因憤怒而生的紅,老謀深算的商人攥緊報告紙,狠狠摔在桌子上。 紙頁散亂,魏寧咬牙切齒,對方卻胸有成竹。 “傅老板,你的手是否有些太長了,還想管到我頭上?”他低吼道,宛如一頭壯年獅子在對入侵自己領地的敵人咆哮。 展示在眾城邦領導人面前的,是一份關于礦頭山在多次交易中非法牟利的證據冊。 傅聞安的目光垂下,背光的位置使他籠在陰影中,男人端坐著,不疾不徐。 “魏老板誤會了,昨日會議上卡紐蘭封控區的尚代表提起賤買貴賣一事,讓我意外想到。我同意尚代表的看法,為了眾城邦的利益,也為了我們今后的共贏,這事不得不重視,還望魏老板能給出合理解釋?!?/br> 傅聞安隨意拿了一頁紙,掃過一眼,照著念:“比如……為何來自源產地的碎玉礦竟比精加工貨場的價格還高?” 魏寧眼中怨毒一閃而過,他同樣拿起一頁,語氣一沉:“連半年前的價格都標明一清二楚,恐怕不是傅老板心血來潮、意外想到的吧?” “魏老板莫傷和氣,只是安斯圖爾有留案在冊的習慣,不如礦頭山隨性?!备德劙驳氖种冈谧烂孑p擦,他道。 魏寧恐要吐血。 一年前,安斯圖爾與礦頭山在一樁軍礦交易中起了摩擦,當時魏寧用假賬蒙混過關,當傅聞安試圖索要賬目數據時,只得到魏寧一句話:“礦頭山在交易中隨性,向來不登記?!?/br> 今日,傅聞安原話奉還。 “傅老板倒記仇?!蔽簩幚浜咭宦?。 “豈能,傅某多忘事?!备德劙膊粠Ц星榈鼗亓艘痪?。 “傅老板自謙了,少年英才雄韜偉略,我自愧不如。只是聽說近日,傅老板的親兵在乞拉山北側的北部礦區動武,為此還受到礦區聯合會的彈劾,說傅老板,有暴力掠奪的嫌疑?!?/br> 魏寧話鋒一轉,他沉吟幾秒,而后緩緩道:“傅老板年輕氣盛,但頻繁動武,自身都未做出和平表率,怎能讓眾人信服,傅老板支持開放貿易不是為己謀利?” 他這番話說的巧妙,傅聞安心里了然,他本就沒指望針對北部礦區的行動能瞞天過海。更何況謝敏鬧出的動靜,想不被人發現都難。 “此言有理,感謝魏老板提醒?!备德劙脖砬橐凰?,這讓魏寧有些許驚訝。 正當他以為傅聞安要松口時,對方突然說:“既然傅某與魏老板的可信度都存在瑕疵,不如眼見為實,開放貨物港口,邀請各位親自檢驗?!?/br> 魏寧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傅聞安下一句話就是: “魏老板覺得可好?” 魏寧一時沒說話,他沉下目光,陰惻惻地打量傅聞安,似乎在盤算什么。 他知道傅聞安打了什么算盤——開放彼此的貨物港口供礦區聯合會與城邦貿易會檢查,表面上打著公正公開的旗號,實際是私下調查對方的底細。 畢竟,各城邦的專屬貨港可少對外開放——誰有事沒事把家里倉庫展示給別人看? 聽傅聞安一言,眾城邦代表頓時交頭接耳起來,竊竊私語如蚊音充斥房間,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很快,魏寧有了決定:“當然好,只是不知先去誰那里?” “這簡單,在座各位誰有硬幣?”傅聞安掃視眾人。 魏寧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他看著傅聞安從某個小城邦代表手中接過硬幣,傅聞安又放在他面前。 “露出面為先,我選花面,為保公平,魏老板來拋?”傅聞安看起來胸有成竹。 魏寧瞪了傅聞安一眼,冷靜如他,將硬幣拋向空中時竟有些忐忑。 啪—— 硬幣落桌。 眾人灼熱的目光纏在不斷旋轉的銅幣上,屏息凝神,幾十圈后,硬幣緩緩停了下來。 幾秒后,凝聚的目光轉移到魏寧身上,魏寧的臉色頓時一暗。 “可惜,傅某還想先行做個表率,可惜運氣不許,就勞煩魏老板先展示了?!备德劙差┝搜鄢系臄底置?,語氣虛偽又真誠。 “在魏老板展示期間,傅某的貨港隨時歡迎各位監督。事已至此,今日可否散會?”傅聞安一副準備逃會的樣子。 魏寧臉色難看歸難看,聽到傅聞安要走,又不懷好意地道:“這么早散會,傅老板可是沒休息好?倒也是,昨晚,傅老板的房間可熱鬧得很?!?/br> 話音剛落,眾代表紛紛低頭,顯然是對昨晚的事有所耳聞。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鐵打的道理。 “傅老板可真是年輕力壯?!蔽簩幍?。 傅聞安站起身,他本不屑于理會,走到門口,突然側過身,不算嚴肅地挑起眉。 “當然,比你這種跑了老婆的強?!?/br> 魏寧拍案而起,誰知傅聞安一踹門,早跑沒影了。 傅聞安回到自己的房間,黑梟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他是來匯報的。 傅聞安將副官迎進屋,脫了外套,坐在圓桌旁,闔著眼,用手慢慢揉著眉心。 桌上還有一盤沒下完的國際象棋,男人垂著眸,解開領口最上面的紐扣,長舒一口氣,才道:“礦頭山的行動有下落了嗎?” 副官將手中的文件遞給傅聞安,道:“內線來報,礦頭山借用卡爾贊城邦的洛特航道運送走私礦石,且礦頭山與卡紐蘭封控區的人來往密切,有結盟的可能,我們是否要出手干預?” “卡紐蘭封控區不過囊中之物,只是礦頭山……從卡爾贊繞路,確實很符合魏寧的作風,雖然危險,但收益極高?!备德劙惨荒渴?,紙頁在他手中唰唰作響。 “繼續收集情報,礦頭山活不了多長時間。昨晚的殺手查到了嗎?”傅聞安道。 “尸體左臂內部肌體藏有芯片,經驗證,隸屬礦頭山的雇傭兵?!备惫龠t疑一下,又道:“但檢驗部門反饋,芯片植入的痕跡很新,不超過兩個月?!?/br> “不必理那枚芯片,多半是掩人耳目,幕后主使尚未可知,昨天的物證呢?”傅聞安淡淡道。 副官退出門去,一分鐘后折返回來,手上提著兩個透明袋子。 里面裝著一套衣物、一枚指甲大小的芯片與一把狙擊槍。 傅聞安仔細看過,甚至戴了手套,最后確認并沒有什么可疑之處。 “盯緊礦頭山,有問題及時向我匯報,你先出去吧?!备德劙泊鬼?,開始解手套。 副官恭敬地鞠躬、轉身,袋子里的槍械與芯片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 黑色手套從傅聞安的掌根褪去,清晰而斑駁的掌紋緩緩顯露,傅聞安的手掌一翻,手背的骨骼在手指牽動的下尤其明顯。 傅聞安的余光瞟到桌上的棋盤,他思緒一飄,昨晚,拿著棋子躊躇的謝敏突然闖入他的腦海。 隨之而來的,是那股淡淡的酒精味道。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 正在副官即將出門時,傅聞安的厲喝讓他猛地頓住腳。 回過頭,執政官沉思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嚴在他身上出現,連帶著視線都鋒利起來。 “把狙擊槍拿過來?!备德劙膊蝗葜靡傻胤愿乐?。 副官將槍從袋子里拿出,他見傅聞安摘掉手套,仿佛在尋找什么,沿著槍支表面摩挲。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了槍口處。 傅聞安摸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擦痕,不屬于自然使用的痕跡,而是嵌套某個東西后留下的紋路。 他凝神,確認了幾十秒,語氣更為壓抑。 “原本安裝在槍上的消音器呢?”傅聞安審問著自己的副官。 副官一愣:“我們到的時候槍上沒有消音器……您是說,被人拿走了?” 傅聞安對槍械如數家珍,沉聲道:“槍口的劃痕與平常使用的磨損不同,痕跡略細,整齊劃一,是強行裝載型號不匹配的消音器導致的。對方的目標不是為了一擊必殺,而是威嚇,或傳遞情報?!?/br> “是屬下的失職,請您責罰?!备惫俚皖^,拳攥緊。 “將功抵過,立刻排查全市所有的垃圾處理系統與排水系統,包括未建成的工程設施?!备德劙舶褬寬伣o副官,他坐了下來,話音一頓,又道: “昨晚謝敏有沒有什么異常?” 黑梟思索一陣,搖了搖頭:“一切如常,并無可疑之處?!?/br> “把謝敏叫來,這件事與他脫不了干系?!备德劙驳?。 副官表情凝重,當即下去辦了。 房間恢復安靜,傅聞安沉思著,良久,他拿起棋盤上的黑馬,在掌中反復把玩。 他合著眸,鴉羽般的睫毛濃密,眉心微皺。 謝敏果然受傷了,強烈的直覺在對傅聞安如此訴說,并證實他昨夜的猜測沒有錯誤。 特工在不可輕易留下指紋的任務中摘下了手套,不小心受了傷,而后去酒館買了瓶酒消毒。他之所以不去藥店,是因為在曼德城,一切創傷藥物的購買記錄都會登記在案。 昨夜的對峙,已經讓傅聞安察覺出謝敏的不對勁之處——過濃的、仿佛要遮蓋什么的酒意,以及拒絕摘下手套的強硬態度。 特工會在什么情況下摘下手套? 傅聞安的心一沉。 當特工需要用觸摸來確認某種隱藏的暗號時,才會摘下手套。 “謝敏?!?/br> 傅聞安的目光變得凝實,他脫口而出特工的名字,帶著些許不悅。 但他不明白的是,謝敏為什么要在受傷時來找他,要這樣明目張膽的自投羅網。 謝敏并不意外會接到傅聞安的召見命令。 又或者說,傅聞安不懷疑他,才是天大的意外。 他甚至沒擦干凈自己嘴邊的薯片碎屑,踩著居家的拖鞋進了傅聞安的房間,大有種出入自家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