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77節
這娘們相當潑辣,伍摧又不能得罪,板著臉道,“你去也沒用,將軍誰都不見?!?/br> 塔蘭死活問不出,氣得跺腳,街上人來人往,伍摧見一邊炒貨鋪的老板都有意無意望來,更不想多說,“你少cao些閑心,將軍有要事,近期沒空理你?!?/br> 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氣得塔蘭破口大罵。 酒肆內的男人走出,摟著塔蘭勸慰,俊俏的臉龐也有憂色。 炒貨鋪的老板轉回,爬上二樓頂閣,提筆寫了短信,不一會伙計牽出快馬,從后院走了。 短信經過幾重傳遞,數日后到了天德城防御使的手中。 陸九郎檢視蠟封完好,拆出書信,用藥水浸顯字跡。 石頭不知箋上寫了什么,見他神情不大好,不由提起心,“將軍怎么了?” 陸九郎將紙張燒了,眉間隱有縷燥意,沉著臉不語。 外頭響起人聲,陸九郎抄起腰刀與箭囊,一出屋就換了神色,姿態傲慢又輕狂,“難得魏大人起興邀我游獵,還不得一較高下?” 來接的魏宏笑哈哈的,渾若無事,“我哪是陸大人的對手,不過是活動筋骨罷了?!?/br> 陸九郎大約慣于輕騎簡從,眼光一掃,隨意道,“帶這么多人做什么,野物都給嚇跑了,還有什么樂子?!?/br> 石虞候扯出笑臉,謙低的回道,“兩位大人位高權重,自是要確保安全?!?/br> 陸九郎壓根不理,徑直將人減了一半,石虞候表面應了,實則遞了個眼色,下屬心領神會,等一行人出發,延后一陣再帶兵出城。 天空晴朗,荒野無限,卻有種無形的窒悶,魏宏與石虞候心懷鬼胎,暗里一換眼色。 魏宏大咧咧的開口,“陸大人說得不錯,人一多野物都沒影了,不如咱們各去一邊,半日后看誰的獵獲多?!?/br> 陸九郎隨口一應,魏宏帶著一半人呼拉拉的跑了,留下石虞候陪著,他輕咳幾聲,一干手下悄然半圍半簇而近,氣氛漸凝。 陸九郎似毫無覺察,瞥見遠處的野物,興致大發的策馬追逐,他的親兵騎術極精,迅疾的跟了上去。 石虞候急得連聲而喚,對方已經遠了,他只得帶頭追趕,連后援的兵馬也來不及知會。 兩下一路狂奔,石虞候騎術平平,攆得氣喘吁吁,也不知奔了多久,只見四下荒蕪,沙坑連綿,連個野煙都望不著,他汗流浹背一肚子火,幾乎要破口罵娘。 陸九郎奔上遠處的沙坡,終于駐馬回望。 石虞候大喜,唯恐又跑遠了,呼喝手下直穿沙坑,抄近道沖去,眼看還有幾十步就到了,馬兒突然傳來驚嘶,蹄子抑不住的陷落,竟是誤蹈了流沙之地,眾多士兵都慌亂起來。 石虞候沖在最前,他從未見過如此地形,尚不知厲害,只見坐騎拼命掙扎,將他摔下沙地,他方要站起,雙腳越用力陷得越深,竟是難以控制。 一眾奔得太急,大部分陷進了沙里,石虞候徹底慌了,倉惶的望向坡上。 陸九郎看來毫不驚訝,露齒一笑,“石虞候是長安人,對西北的荒野不大熟,難免要出點小錯?!?/br> 石虞候見坐騎越陷越深,旁邊的士兵已經埋到了胸口,魂都要嚇飛了,“陸大人!救命!” 陸九郎姿態悠閑,惡意又促狹,“西北的流沙地一陷,多少兵馬都能吞個精光,一絲痕跡也尋不到,遠比在長安方便多了?!?/br> 石虞候肝膽俱裂,死死瞪著他,“你敢——我是堂堂虞候,我是朝廷命官!稍有差池,殿下不會放過你——” 末尾的幾十名士兵馬勢稍慢,見異狀及時勒住韁,沒給陷在沙內,見到情形不對,方要逃回,石頭帶著親衛截住了。 陸九郎宛如頭狼,在坡上看著,群狼一擁而上,絞盡石虞候的殘兵。 細細的流沙如水泉傾瀉,沙粒綿綿不絕,柔軟又無情,逐漸吞沒了所有。 天德城防御使游獵時迷失荒野,遍尋不著,極可能已遭不測,消息傳至長安,滿朝文武為之震驚。 李睿正在設法將陸九郎調回來大用,聽了消息愕怒之極,當廷指出失蹤必有蹊蹺,該當徹查,鋒芒直指李涪,自然有大皇子一系的臣子出面相抗。 這些人指責陸九郎從來行事放誕,游獵又非公務,為取樂還累及隨行護衛的石虞候等人一同罹難,豈能再歸責于他人,兩方在朝堂上爭得不可開交,直到河西的緊急軍情傳來。 蕃王派遣十余萬蕃軍侵掠西州,報復涼州之失。 西州是河西最遠的一州,一旦淪于敵手,接下來就是伊州,當然不能不理,無奈朝廷經年耗戰,無力遠顧,只有傳詔河西節度使,讓韓家自行領兵驅逐。 早朝結束后,沈銘從宮中退出,半途遇上韓昭文的車輪折壞,順道將他送回,二人不免論及此事。 沈銘在天子身側,每日聽聞各地奏折,深知朝廷之難,“南詔的蠻軍侵入安南,陛下著鄰近的州郡發兵救援;宣州的都將又生叛亂,驅逐了宣州觀察使;嶺南雖誅了毛延,至今仍不太平,各地亂相叢生,確實顧不上河西?!?/br> 韓昭文只有嘆息,“我也明白,朝廷有朝廷的難處?!?/br> 沈銘委婉道,“河西軍幾個月前才經過大戰,就算此次未能出兵,陛下也定能恤諒?!?/br> 韓昭文卻是搖頭,“韓家得民心擁戴,皆因能守護百姓,若是任西州給蕃人奪去,如何還能咸服各族,當一方節度使?!?/br> 沈銘默然,他也明白韓家要凝聚人心,就不可能放棄任一州,強勝時還能做到,眼下五軍不和,蕃人侵擾不斷,朝廷又無力援應,一旦敗了就難看了。 韓昭文心中雖憂,反而安慰起他來,“舍弟頗擅行軍打仗,哪怕情形不利,也定能順利驅除蕃軍?!?/br> 馬車外忽然傳來響動,有女子撲近,叫嚷道,“沈大人,請救救我家娘子!” 沈銘愕然挑簾,望見了楚翩翩的侍女。 原來楚翩翩得了沈銘一諾,滿心歡喜的等待,不料昨日聽聞一事,宛如晴天霹靂。 大皇子府要遞進美人,教坊司的官員將楚翩翩報上,不久就要將她送入府中了。 沈銘心頭倏沉,官妓脫籍不易,相府的名聲更要謹慎,他轉了幾道彎,托旁人之手打點,眼看事情將成,竟生了意外。這是教坊司的討好之舉,李涪未必知情,一旦向他提及,定會樂意送個人情,然而如此一來相府就與大皇子有了沾惹,父親是萬不會允的。 馬車停在僻處,沈銘在車內沉默,侍女不敢催,在車外流淚叩頭。 韓昭文一聽就知利害,明白他難以決策,讓隨從將侍女送回,私下對沈銘言語了一番。 李涪的宅邸深處有一方密室,連皇子妃也不能入內,每逢他心情極差,就會避進去休養兩天,等出來已是心境平和,手持佛珠,一派和氣的笑顏。 密室建在地下,數間華屋相接,用具無不奢華至極,桌案床榻鑲金嵌玉,架上明珠為燭,波斯軟氈鋪地,燃著貴逾黃金的奇香,一眾奴仆在外間環伺,靜悄悄的等候。 里間的屋子隱隱傳來凄厲的慘叫,然而地下重屋相迭,狹道深長,絕不會為地面上聽聞。 門終于開了,李涪優雅的踏出,將帶刺的鞭子一拋,侍女跪地奉上金盆,服侍他洗凈雙手。 一名內監跪地,“稟殿下,南曲傳報,楚翩翩秋游時不慎墜下山崖,人沒了?!?/br> 李涪一頓,取過布巾擦手,“可有尋到尸身?” 內監低眉卑聲,“山高林密,并未尋見?!?/br> 李涪面無表情,語氣冷漠而陰戾,“好個沈銘,不愿做薄情郎,連求我一聲也不肯,卻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br> 內監戰戰兢兢道,“已經著人盯著,隨時監看沈相公子的出行?!?/br> 李涪重重一踹,踢得內監滾地,“廢物!以沈銘的謹慎,哪會將人留在城內,必是已經送遠了,還盯有什么用!” 沈桐身為宰相,在朝中舉足輕重,其子沈銘為天子草詔,軍機大事無不入耳,李涪一直想收為己用,得知他為楚翩翩脫籍,定是有了情義,就打算借勢拿捏,只等沈銘來求。 哪怕沈銘郎心如鐵,忍了不救,李涪也能弄一場楊素贈姬的妙戲,迫得對方承情,一旦攏住沈銘,沈相就難再持中。誰想到沈銘如此一舉,算計全然落空。 李涪惱怒之極,沈府一時又動不得,他冷笑一聲,打開金柜,挑了根新鞭子,“罷了,這筆帳以后再算,里頭的抬去埋了,再送一個過來?!?/br> 第112章 肅州變 ◎裴家如今到底聽誰的?◎ 河西軍情如火,不待天子詔令,韓平策已經開始點兵,此次四軍出征,唯獨裴家的銳金軍未動,拒絕了節度使的調遣。 大軍遠赴西州迎敵之時,各州的商隊依然在穿梭往來,遠道塵土彌漫,駝鈴與蹄聲雜踏。 黃昏時分,一支風塵仆仆的大商隊進入了肅州城。 肅州位于河西中部,古雍州西界,夏至戰國為西戎之地。東邊為甘州,南邊為祈連山的雪嶺,西行可至沙州。城內佛風極盛,大寺林立,寶塔莊嚴,僧俗混雜而居,有半城商賈半城廟之稱。 商隊的頭領是個女郎,容貌嬌秀,身姿卻很利落,雙頰帶著曬傷與塵灰,吩咐手下,“先到寺里將貨物交清,把打點的物件備妥,同時著人去商驛安排食宿,路上那幾個不合用的,這會就給錢遣散,不必再跟了?!?/br> 一長列的商隊穿越繁鬧的街市,向一座座大寺行去。 就如韓家的節度使府為沙州全城景仰,肅州地位最高的是都僧統觀真大師,居住的法幢寺為厚土軍的核心,受數萬僧眾所祟慕。 法幢寺占地極大,分三十八院,殿宇一千一百三十間,寺內僧衣如云,法堂妙相莊嚴,方池倒映左右戒壇,三重閣外接連廊,佛殿錯疊,佛塔森森、早晚的頌經聲夾著武僧cao練的呼喝,既是寺廟,又如一座軍營。 法幢寺的周圍還有大量其他佛寺,門下的僧徒不計其數,太平時接待信眾,逢戰時各出僧兵,由都僧統的弟子統領,跟隨號令沖鋒陷陣,頑強勇猛,令厚土軍之名遠揚。 這些佛寺既擔守護之職,名下也有大量廟產,相當的富庶,正是商隊最重要的主顧。 西域載來的貨物送往各寺,掌檢的僧人當面交點,與管事討價還價。 女郎也不發話,在一旁靜聽,待一切落定,她順勢將一方匣子奉上,“安息販來的沉檀香,正合上師頌經之用?!?/br> 僧人籠入大袖,對女郎合什一笑,“多謝安小姐,每次送來的貨物都很新巧,請代向安夫人問好?!?/br> 女郎正是安瑛,她初次行商就逢奇險,幾乎恐懼的放棄,如今卻已習慣帶領商隊穿行各國,歷練得落落大方,沉穩嫻熟,哪還有當年的羞怯無措。 經過多家佛寺,貨物大致出清,安瑛踏出來,跨上駱駝向商驛行去。 行商不是一件易事,一開始格外艱難,她上過無數當,哭了又哭,好容易撐下來,漸漸的竟喜歡上了行走異國的新鮮與自在,遠勝于嬌養閨中的無趣。 不過走一趟遠商相當累人,安瑛渾身疲倦,正盼著到商驛休歇,目光忽然一頓。 街市的車馬絡繹不絕,一支百來人的馬隊奔來,個個是精壯的漢子,當中有個高大的身影,半邊臉蒙著障布,只露一雙狹眸,與安家的隊伍擦身而過。 安瑛怔忡,盯著一行人奔遠,直至給街面的人潮遮沒。 一旁的管事詫然詢問,安瑛說不出來,搖了搖頭滿心疑惑。 那人已遠非當年,已然身居高位,近乎成了傳奇,怎么可能出現在此地,應該是瞧錯了。 然而安瑛并未錯眼,這正是天德城那位迷失風沙,讓兩位皇子在金殿上險些撕破臉的防御使,他悄無聲息的帶著一干手下,扮作商隊潛來了河西。 陸九郎一路跋涉到此,準備在肅州稍事休息,再奔去沙州,城內的大商驛充斥著各國商人,補給齊全,誰也不會過多留意,比客棧更易于掩護,自是陸九郎的首選。 他如今不好再露面,進屋后就不出了,石頭去安排了吃食,二人都是又疲又餓,等伙計將飯菜送到,一起據案大嚼。 石頭前不久才走過這條路,隨口道,“商驛里頭還是人多,不過街面的吃食攤子少了,沒有之前的熱鬧?!?/br> 陸九郎一想就明白,“厚土軍出征了,城里少了幾萬人,當然不同?!?/br> 石頭恍悟,“是了,他們跟著小韓大人去了西州,簡直是天助九郎?!?/br> 陸九郎淡道,“管他在不在,我都要見著人,早知道把你留在沙州,扯著伍摧死活也能問出幾分?!?/br> 石頭當時喝完酒,沒兩天就走了,哪知后頭出了事,只有干巴巴的安慰,“紀遠不是說伍摧經常進出韓家,肯定是通報營里的情況,將軍還能管事,定是無恙?!?/br> 陸九郎擰著眉不語,等扒完飯,熱水也抬來了,二人輪流洗沐。 陸九郎沐浴過后,石頭跳進桶里接著洗,才搓到一半,驟然外頭鬧騰起來,商人們各種叫喊,步履凌亂,宛如兵荒馬亂一般。 陸九郎抄了布巾蒙住臉,出去打探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