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14節
小七迎來,規矩的行了一禮,“阿爹?!?/br> 韓戎秋少不得一斥,“策兒沒個樣子,帶得你也瞎跑,等回去一起罰?!?/br> 他的語氣慈愛,顯然并未動氣,小七放下心,向余人行禮。 趙英此前不便顯露,這時也對馮公執后輩禮問安。 馮公坦然受了,“趙奢有福氣,兒子已獨當一面,哪像裴氏還得老家伙出來奔波,他近來可好? 趙英恭敬回道,“家父安好,前次還說起少時與裴叔的趣事,甚為想念?!?/br> 馮公神情和悅,“他當家主的諸事紛繁,居然還有暇憶當年?” 韓戎秋莞爾,“豈止是他想念,你我還不是難得一見,忙來忙去屢次錯開,待此間事了,你可得來沙州一聚?!?/br> 馮公含笑不答,又接到弘海的問安,嘉許道,“你接掌厚土軍做得很不錯,觀真大師身子如何?” 弘海合什而答,態度低謹,“家師康健,常提及裴大人,贊裴家深謀多智?!?/br> 馮公心有所感,嘆了一聲,“多智何用,玄水和厚土已是下一代接手,我們都是老骨頭了?!?/br> 韓戎秋在一旁安慰,“彥兒也大了,等幾年出息了,你就輕松了?!?/br> 馮公嘴角一拗,現出兩條冷峻的弧線,“出息?彥兒一直在高昌,接回來才知道嬌慣得不成樣,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將來不氣死我就不錯了?!?/br> 韓戎秋哭笑不得,“哪有這般嚴重,從頭教就是了,你帶他一起來沙州,我讓小子們陪著玩?!?/br> 馮公搖了搖頭不再多說,略談兩句就引幾人歇了。 小七見幾人對馮公的敬畏,追上父親悄聲一問,“阿爹,馮公到底是裴家的哪一位?” 韓戎秋失笑,慈和的一責,“連這個也不知道?他就是甘州裴氏的家主,裴佑靖大人?!?/br> 小七印證了猜測,心底一咯,忍下了欲出口的事。 第19章 一線機 ◎若我上陣,說不定也是個將軍?!?/br> 阿策當著全城高官露了一手,又被指去副使府效力,轟動整個西棠閣,迎來無數熱切的逢迎。 阿策正不勝其擾,忽然稱有家人來找,還當是小七,一出后門卻見到了胡娘子。 胡娘子不知怎的臉額青了一大塊,狼狽的抓住他,“策哥兒,你那兩個meimei呢?” 阿策一訝,還沒回答,胡娘子就氣急敗壞的道,“天老爺,哪有被賣了還敢私逃的,如今主家尋不見人,連我也遭了殃,全是你惹出來的禍事!” 阿策見十丈外有幾個打手,一看就非善類,隨口駁道,“大娘這是什么話?meimei是讓你帶走的,如今反說逃了,怎見得不是給你們坑害了?!?/br> 胡娘子氣得跺足,“當你是個實在小子,竟這般蠢滑,主人家可是高官,哪容你狡賴,趕緊將meimei交出來,不然等著入大牢受刑吧!” 阿策也不計較,一手架開她,“反正我沒見著,攀扯也無用,閣里有事先回了?!?/br> 幾個打手沖近之際,他已經縮回門內,自有閣內的護院將人攔了。馮府此時防衛重重,不合去見父親,他干脆倒頭睡覺,等睡足一個時辰醒轉,提壺灌了兩口冷茶。 老邢找進屋來,眼神奇異,“聽說你將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子賣了,又唆她們出逃,想通過二次發賣賺足銀兩,好將牢里的蕃姬贖出來娶了?” 阿策沒防住這一著,直嗆得驚天動地,涕淚交流。 蕃姬自盡暫時還未傳到百姓間,胡娘子的推論有鼻子有眼,老邢不由得不信,面上半是失望半是痛心,糾結得異常精彩。 阿策委實無從辯起,“全是瞎扯,以邢爺的明智,絕不會亂信一些荒唐之言的?!?/br> 老邢本來攢了一肚子勸誡,登時給堵住了,悻悻一轉,“罷了,反正你有本事攀上貴人的高枝,好自為之,明日替我值守半天?” 阿策就等著明日離城,哪能替他當值,含糊道,“邢爺不在哪成,是私下有事?” 倒也不算大事,老邢哼哈道,“你小子運氣好,給召去見到了韓大人,我還沒看過,當然得趁他出城的機會擠近瞧幾眼?!?/br> 這一回答出乎意料,阿策頓覺有趣,“我瞧韓大人很平常,也沒生三頭六臂,邢爺看我也是一樣?!?/br> 老邢給他氣的一揮手,“那可是大英雄!你這兩把牛力氣算什么,一輩子拍馬也及不上!” 阿策笑得牙根都出來了,“邢爺看軍中誰都不屑,沒想到竟對韓大人如此景仰?!?/br> 老邢被他說得一赧,爭道,“天德軍的糟貨哪配跟韓大人比,他敢跟蕃人決戰數年,力復河西,怎不值得敬仰!” 阿策故作不以為然,“那是五軍之功,又不是他一人之力?!?/br> 老邢很不高興,“毛頭小子懂個屁,要不是他籌劃多年,引領共舉,哪來的河西五軍!” 阿策被貶損也不氣,笑嘻嘻道,“若我上陣,說不定也是個將軍?!?/br> 老邢毫不客氣的一呸,“你行個屁,臭小子,做你的大頭夢吧!” 傍晚韓戎秋等人去了防御使府,小七趁機從馮府溜出,向路人打聽了陳半坊的宅邸。 陳半坊雖替馮府和眾多官員跑腿,但并非心腹,不曉馮公的底細,按說他當面都未識破女裝的陸九郎,更不該有膽子擄杜府的人,但到底與小無賴有舊仇,小七還是決意一探。 街面人聲涌動,遠比往常熱鬧,連討錢的也比平日多,不過也易生事,陳府不遠處就圍了大一圈,一個乞丐正被痛毆,叫聲慘烈。 周圍還有人幸災樂禍,“不曉事的蠢丐,陳家的女人也敢拉拉扯扯?” 又有人竊竊低議,“一個婢妾罷了,又不是正頭娘子,值得這般兇橫?” 還有人在輕蔑,“這乞兒年輕力壯還討錢,活該受些教訓?!?/br> 小七一打量,被揍的乞丐確實年輕,生得長頭鈍臉,有一種憨訥之感。 他一邊躲避拳腳,一邊滿口討饒,“我才從牢里出來,只想討幾個錢果腹,繡香姐何必如此,往日我也沒少跑閣里送信,瞧在九——” 一句話沒說完,一拳打在乞丐嘴角,鮮血混著口水流出,變成了咿唔作響。 他所喊的女子姿色略俏,衣裳也還鮮亮,烏油的發髻綴著金簪,卻很不自在,聽得喊話更是神色大變,僵硬的道,“時辰不早,晚歸了爺要罵?!?/br> 小七隨眼一瞥,目光驀然一凝。 幾個打手其實也未將女子放在眼中,但還是收了拳腳,扔下乞丐跟著她回了陳府。 小七遠遠的打量,陳府門宅高大,內外皆有守衛,當下不合察探,暫時收了念頭。 人群仍在指點嘲笑,年輕的乞兒滿臉是血,看起來格外凄慘。 原來這人正是陸九郎的跟班石頭,他受牽連關進大牢,實在一無所知,好容易給放出來,餓得發昏在街上瞧見繡香,湊前想借點銀錢,哪知挨了毒打。此時又痛又饑,悲苦難抑,淚汪汪的受著路人譏笑,面前忽然落下一錠銀子。 他想撲住又忍了,害怕又是欺辱與暴打,畏縮的一抬頭,瞧見一個少年,眉含英氣,明稚挺秀。 少年見他不敢動,足尖一移,將銀子推近他的膝前。 石頭宛如發夢,惶惶然想起致謝,腫脹的嘴唇一蠕,對方已走遠了,并不曾聽聞。 小七既然得了線索,也不在街面耽擱,匆匆去尋阿策。 阿策小心的避開胡娘子蹲守的后門,繞到側邊出來,聽meimei一說,不禁大愕,“你說陸九郎在陳府,懷疑是馮公所為?這怎么可能,他明明答應過不——” 話說一半停了,他驟然想起來,馮公當時什么也沒應。 小七冷靜道,“馮公不是旁人,是裴氏家主裴佑靖大人,阿爹對他信任敬重,這等身份根本不必在意我們的攔阻。陸九郎滑跳機警,裝女人唯妙唯肖,陳半坊當面都未看破,怎么可能事后發覺,除非有人透了消息,就算事后我們得知他死在陳家,也會認為是舊怨所致,與裴家一無關聯?!?/br> 阿策通透過來,半晌靜默。 小七低道,“我本想將事情告訴阿爹,但時機不對,不好讓他為細瑣分心,而且我們的見識不如裴大人可靠,他極可能讓我們聽從安排?!?/br> 阿策心里當然不舒服,卻也無可奈何,“阿爹有大事,顧不到這些,一個小無賴,罷了?!?/br> 小七默然良久,“上天讓我見到那枚金簪,難道就這樣算了?” 阿策聽出意味,蹙起了眉,“你想把人弄出來?說不定他早死了。明日就要離城,不宜多生枝節,裴叔既是家主,為這事讓兩家生嫌隙也不值——” 小七明白他的顧慮,復又一想,“我答應過保他的命,總得去探一探,你依計劃而行,放心,我絕不會影響阿爹的正事?!?/br> 阿策知她是個有分寸的,遲疑片刻,一按meimei的頭,算是應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比較短小,中午加更一章 第20章 生死隙 ◎有這樣的身手,還賣什么meimei!◎ 天還未亮,陳半坊就醒了,又是一堆事等著忙碌。 他出門前還不忘交待繡香,“牢里不用你盯,嬌兒也出不了院子,但她這幾日鬧騰,我娘定是心情不好,你仔細伺候著,敢疏怠當心你的皮?!?/br> 繡香柔順的應下,送了主人掩上門,天光幽蒙,宅中其他人還未醒。她打著呵欠將馬桶擱去院角,等婆子來收,突然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 “陸九郎在哪?” 繡香還以為強盜入宅,險些尿了褲子,聽見問話才回魂,拼命將眼睛看過去。 她到底在堂子里見得多,瞧出來人雖作少年裝扮,分明是個女孩,眉眼青稚,長睫茸翹,蒙著面巾也知不俗。 對方指上一收,繡香頭腦發窒,欲出的呼喊啞了,趕緊指向地牢的方向,少女挾著她行去。 過了一重院,繡香感覺對方的指力略輕,忍不住開口,“他不是個好東西?!?/br> 少女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繡香的膽子稍大了一點,“陸九郎就是個禍根,陳府的主人極兇,你救他等于害了自己?!?/br> 少女還是沒理,繡香只能期望守衛機靈些,口中念叨,“他浪蕩又沒良心的,仗著皮相裝乖騙憐,不知哄得多少女人失心又失財,落得凄慘無比?!?/br> 少女終于回了一句,“你也給他騙過?” 繡香被問得鼻子一酸,“我和舊主人都給他坑苦了,還有陳家的小姐,到此刻仍在做夢,當他是世間最好的情郎?!?/br> 少女的目中露出一點憐憫,“不必擔心,我尋他與男女之事無關?!?/br> 繡香哪管她是為何,一近地牢入口,她的心跳得飛快,才望見牢外打盹的守衛,少女忽然一揚手,一枚石頭啪的擊過去,守衛腦袋一歪,昏睡變成了昏迷。 少女從守衛處搜出鑰匙,門邊抽下火把,押著繡香進了土牢。 陸九郎的確在牢里,只是有點慘,已經不大瞧得出本來面目。 他臉龐烏紫的給捆在木架上,身體給鞭子抽得稀爛,兩條腿腫得極粗,血糊糊淌了一地,幾只耗子舔得津津有味,見有人來才溜去暗處。 繡香縱是恨極了陸九郎,見他這模樣也不免雙腿發軟,牙關顫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