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之前，鄧大姐回了一趟鳳尾島的娘家，小弟跟她說了島上來了一個特別厲害的神醫，讓小妹去陵川醫院檢查的事，小弟說，神醫說的，五姐的病，如果不治的話，可能會病死的。

    小弟還把他偷偷攢的零花錢全都塞給她了，求她帶他五姐去陵川看病。

    鄧大姐原本不太相信的，可在村里轉了一圈，村里所有人都說那林醫生是天后娘娘座下的小仙女下凡，醫術可厲害了，一雙眼睛是透視眼。

    就那劉有良，看著好端端的，別人都看不出來他有什么毛病，就那林醫生，一眼就看出來劉有良的腦子里出血，還說不馬上送到陵川的醫院做手術，人就沒了。

    劉有良一開始還不相信，結果一走出衛生站，人就倒下了，好在正好有部隊的同志在，及時把人送到了陵川醫院，這才救下了他的一條命。

    現在劉有良家里都把林醫生當神仙供奉呢！

    大伙兒都說，林醫生說你們家香妹肚子里有毛病，那就肯定是有毛病的，要想救命，那就得去治。

    鄧大姐一時沖動，就把鄧香妹給帶出來了。

    說她偷了家里的錢，實在是冤枉她了，楊家的錢，全都被她婆婆牢牢地攥在手里，她一分錢都見不著，她自己的那些錢是她辛辛苦苦地種菜、養雞，賣菜、賣雞蛋，一點一點攢出來的。

    去陵川之前，她把自己攢的錢全拿出來了，也跟楊長根說過，是帶香妹去陵川看病。

    只是她以為看病一兩天就行，沒想到會耽擱這么長的時間。

    這期間她也在發愁家里的活兒沒人干，但也不能就這么把剛做完手術的香妹丟下不管，前些天好不容易見到了村里的人，才托他帶了話回去說一聲。

    沒想到就是這帶話帶壞事了，她想過自己這次回去肯定會挨打，但真的想不到楊長根竟然會帶人出來找她。

    如今這個世道，男人打女人幾乎是天經地義的，特別是她嫁過去三年，肚子都沒有動靜，婆婆整天指著她的鼻子罵，楊長根一不樂意就揪著她打，都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了，村里人也都是見慣不怪，連勸都不會上前幫忙勸一句的。

    就連她自己，也已經麻木認命了，大概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這個月她在陵川，一直都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活著，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點不太能適應挨打了，特別疼，在眾人的圍觀下，特別委屈，有那么一瞬間，她特別恨楊長根，恨不得手里能有一把刀，能用力地捅進他的身體里去。

    這輩子第一次，有一個人，在她挨打的時候，攔住了楊長根。

    鄧大姐從地上艱難地抬起頭，林辰歆逆著光站在她的身前，身后的陽光在她的身上鍍上了一圈金黃色的光圈，別人都說，林醫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這一刻，鄧大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就是一道光，撕裂了自己頭頂上厚重的烏云，帶來了溫暖和希望。

    鄧大姐顫顫巍巍地朝著那道光伸出了手。

    林辰歆也伸出手拉住了她，纖細柔軟的手掌，卻又那么地堅定、有力，傳遞過來的力量，讓鄧大姐的心底里慢慢地生出了勇氣，她努力地站了起來。

    這輩子第一次，在楊長根的拳頭底下，站了起來。

    “不管是什么理由，打人都是犯法的，我現在會帶大姐去驗傷，驗傷報告就是你們家暴的證據，大姐，咱們不用怕他的，我們去派出所，派出所如果不管的話，我們就去找婦聯，這天底下，總有我們替我們女人說話的地方?！?/br>
    鄧大姐搖了搖頭：“不用了?！彼D向楊長根，“楊長根，我要跟你離婚！”她的雙手在發抖，必須要緊緊地抓著林辰歆的手，才能堅持著說下去。

    “反了天了你這個臭婆娘，收了我們家這么多彩禮，想跑？做夢！”

    “彩禮我會還給你的，我去討飯我也會把錢還給你，你讓我走吧，反正我也生不出孩子，你去重新討一個老婆給你生孩子不好嗎？”

    “把彩禮還清之前，休想踏出一步我楊家的大門，臭婆娘，趕緊跟我回去?！睏铋L根想要伸手去拉扯鄧大姐，不料牽扯到脫臼的那邊，疼的他又大叫一聲，“死妖婆，把我的手怎么了！”

    林辰歆冷冷地盯著他：“你這手要是還想好的話，就少在這里作威作福，大姐，我們走，回醫院去，我給你處理一下傷處?！?/br>
    楊長根捂著手臂跟上來：“我呢？”

    林辰歆回頭：“讓他們都滾，你自己一個人跟上來！”

    楊長根怕她不給自己治手，只能讓帶來的幾個男人先離開，自己捂著手臂，齜牙咧嘴地跟了上去。

    林辰歆扶著鄧大姐：“大姐，你是真的想要跟他離婚嗎？”

    鄧大姐剛才一時沖動提出離婚，這會兒倒是開始有點兒猶豫起來，不是又不想離婚了，而是考慮到了離婚的難度，當初楊家給她的彩禮，一分錢都沒有到她自己的手上，全都被家里拿走了。

    家里是肯定不可能再把這些錢吐出來的，而楊家拿不回彩禮，也絕對不可能答應讓她走，哪怕她生不出孩子，也必須留在楊家給他們做牛做馬，那些彩禮，就是她的買命錢。

    她擔心自己又會連累了林辰歆，林醫生已經幫香妹出了醫藥費，還答應將來供香妹上學，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她自己這一輩子已經是毀了，只要香妹將來能過上跟她們姐妹們都不一樣的日子，就值得了。

    “我不……”

    林辰歆打斷她的話：“別跟我說什么苦衷，只說你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想法，想不想離婚？”

    鄧大姐一橫心：“我想?！苯又穆曇舻吐湎聛?，“可是離不掉的，我還不起彩禮，他們不會放我走的?！?/br>
    “這個我來想辦法，只要你自己愿意，沒有什么是解決不了的?！?/br>
    “不不，林醫生，我不能再用你的錢了，我們姐妹倆欠你的恩情，這輩子都已經還不清了?！?/br>
    “我們不還錢，憑什么要還錢，就算你收了他的彩禮，但這三年，你做牛做馬地給他家干活，付出的也絕不止這么多了，古時候賣身當丫鬟還有月錢呢，憑什么就讓他們這樣壓榨你的勞動力?！?/br>
    “那不還錢，怎么能……”

    “沒事，總會有辦法的，大姐，你們的夫妻生活還正常嗎？一次能持續多長時間？”

    鄧大姐的臉“刷”地一下子就紅了，怎么也想不到，林辰歆這樣一個仙女一樣的人物，居然會問她這樣的問題。

    她低著頭扭扭捏捏：“這……這怎么好說呢！”

    林辰歆神色嚴肅：“大姐，這跟能不能受孕有很大的關系，你要認真跟我說清楚了，我才能知道，你這么多年不能懷孕，究竟是什么原因?！?/br>
    鄧大姐一臉震驚：“林醫生，你的意思是……”

    第55章

    林辰歆耐心地給她解釋：“不能生孩子可不一定只是女人的原因, 雙方都是有可能的，不經過詳細的檢查，現在也不好說, 我現在先簡單了解一下情況，我是個醫生，你不用感覺別扭, 如實說就可以了?！?/br>
    鄧大姐被林辰歆的話唬住, 她問什么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什么。

    林辰歆給她處理完身上的外傷以后，又給她開了些檢查, 檢查一下有沒有內傷的同時, 順便連婦檢也做了。

    楊長根被扔在走廊上, 暴跳如雷, 罵罵咧咧地，好幾次想找林辰歆發火，都被她以不給他治手為理由嚇回去了。

    等鄧大姐的檢查報告出來, 林辰歆看過之后, 對她說：“大姐, 你的身體很健康，不能生孩子這事，應該不是你的原因?！?/br>
    鄧大姐渾身都在顫抖：“真的, 真的不是我生不出孩子, 我以前的打都白挨了？”

    “不管你生不生得出孩子，你都不應該挨打?！?/br>
    林辰歆終于明白, 為什么當初鄧大姐以為鄧香妹做了這個手術會失去生育能力的時候，會這么絕望了, 因為，她是真正吃過這個苦頭的人。

    “待會我會讓他也去做個檢查, 如果查出來真的是他的問題的話，那你們離婚的事也就好解決了?！?/br>
    鄧大姐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但很快又擔心起來：“他不會愿意做檢查的，要是真查出來我他的問題，他多丟臉啊，他這種男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承認這種丟臉的事兒的?！?/br>
    “我來跟他說，待會你就在這里邊待著，不要跟他見面，也盡量不要出聲?！绷殖届ё屶嚧蠼愀囅忝靡黄鹪诤竺娴囊粡埐〈采洗?，拉上了簾子，這才把楊長根叫了進來。

    楊長根已經喊疼喊得嗓子都啞了：“沒見過這么惡毒的女人，你什么時候才能把我的手治好！”

    “大哥，實在是對不住了，剛才我也已經勸過大姐了，夫妻倆哪有隔夜仇的，她要是真的離了婚，這將來一個女人家也沒法過日子??！大姐已經答應，以后還是跟你回去好好過日子?！?/br>
    簾子后面，鄧大姐猛地瞪大了眼睛，這林醫生說的話，怎么跟原來說的完全不一樣了呢？

    鄧香妹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雖然她也不知道林醫生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是有她的用意的。

    林醫生讓她們不要出聲，那她們就聽話地不出聲就好了，林醫生不管做什么，總是對的。

    楊長根也狐疑地打量著林辰歆：“你會有這么好心？”

    “我也是為了大姐好，只要你答應，以后都不再打大姐，跟她好好地過日子，我就把你的手治好，讓她跟你回去?！?/br>
    楊長根自然滿口答應，但心里想的卻是，到底是個女人，見識淺短，答不答應的，還不是隨他說的嘛，回到家關上門，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誰管得著！

    林辰歆仿佛是不經意突然想起似地說：“對了，我們醫院還有一個免費體檢的名額，本來我是想自己留著的，既然你答應以后都跟大姐好好過日子了，為了表示感謝，這個名額就給你吧，今天就可以做了，待會我給你安排一下做了再回去吧，你們來一趟陵川也不容易?！?/br>
    楊長根疑惑：“免費體檢是干什么的？”

    “就是我們醫院的醫生給你檢查身體，不管身體有什么毛病，都能查出來?！?/br>
    “我身體好好的，能有什么毛病，不查?！?/br>
    “這么說你就不懂了吧，我們城里人啊，可不管身體有沒有毛病，每年都要體檢一次的，就圖自己安心，我們城里有工作的人，單位還會安排體檢呢，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到的待遇，而且這體檢要是自費的話，得好幾十塊錢呢，現在免費給你做，這么大的好事，上哪兒去找??？你要是實在不愿意的話，這個好機會我可就留給別人了啊，有的是人排著隊等著想要呢！要不是看在大姐的份上，我還不想跟你提這個事呢！”

    楊長根一聽有這么大的便宜可以占，立馬來精神了：“要，我要！你快給我安排吧！”

    林辰歆笑瞇瞇的：“著什么急啊，這不得先把你的手給弄好嘛！”

    走到他身旁，猝不及防地伸手往上一托，就把他那脫臼的肩膀給重新安上去了。

    楊長根又大叫一聲：“啊，我的手！咦，好了？”

    “走吧，我帶你去做檢查?！绷殖届вH自服務。

    從檢查室里出來，楊長根的表情怪怪的，看見林辰歆，似乎還有點羞惱的樣子：“這是什么狗屁檢查，怎么還要查那個！”

    林辰歆一臉專業：“正常，都是要查的?！?/br>
    楊長根也就不敢再說什么了。

    “走吧！”林辰歆一臉冷漠地往前走。

    “這、這就完了？”

    “免費的檢查你還想怎么樣，查完還請你吃飯嗎？”哪來的什么免費體檢，林辰歆可是自己花錢給他做的生殖檢查，她可沒那么好心幫她把其他的全套檢查都給做了。

    楊長根總覺得有什么不對，但他又說不出來：“那我婆娘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這可不行，大姐身上還有傷呢，得住院觀察幾天?！?/br>
    “住院？那得花多少錢??？”

    “對，你趕緊去把住院費交一下?！?/br>
    “憑啥讓我交錢？”

    “那是你妻子，而且人也是你打傷的，你不交誰交？”

    “反正我沒錢，你們誰要治傷的誰交錢去，你跟她說，還要想進我楊家的門，過兩天就趕緊麻溜回來！”楊長根生怕林辰歆再追著他要錢，一邊說一邊就趕緊腳底下抹油，溜了。

    林辰歆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明天下午來這里找我，拿你的體檢結果！”

    第二天楊長根還沒有來拿報告之前，林辰歆先把他的檢查報告給了鄧大姐看。

    鄧大姐并不識字，林辰歆指著上面的結論，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死精癥?！?/br>
    “啥意思？”

    “就是說，你們結婚三年都沒有孩子，不是你的原因，而是他的，他這一輩子應該都不會有孩子了?！?/br>
    鄧大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憋出來一句：“那他這病能治嗎？”

    “難，治愈的希望不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