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小芃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蘭姐……”

    陳蘭君無奈地一笑，展開了雙臂：“好啦?！?/br>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暖：“坐了這么久的車，餓了吧？走，先吃飯去?！?/br>
    第142章

    一到飯點, 工地旁的空地就長出許多小推車來，賣腸粉的，賣盒飯的, 賣涼茶的……各種吆喝聲夾雜在一起，摻和著食客天南海北的方言, 一同沉浸在食物的香氣里。

    在這些小攤中，一張油膩膩的木制簡易小桌旁, 陳蘭君拉著龐小芃坐下, 沖老板招呼：“來兩份腸粉?！?/br>
    “好，先坐著，就上來?！?/br>
    兩份溫熱的腸粉，盛在撕成一半的塑料盒里, 往桌上一擺。

    醬汁澆上去, 無比的熟悉。

    龐小芃都有些愣住了。

    陳蘭君拉開一次性木筷子，蹭掉上面的毛刺, 見她沒有及時來接，只是怔怔的望著，笑著說：“是不是很熟悉？說起來, 你最早跟我們學擺知青小攤的時候, 我們也是做這種腸粉呢?！?/br>
    說起來還真有點懷念，雖然現在回想起來，關于知青小攤的回憶很多是辛苦的滋味, 但那時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做事的喜悅，也是真實的。

    龐小芃顯然也回憶起了往事, 嘴角有了微微的弧度。

    “其實我剛開始, 還不小心燙了手，怕蘭姐嫌棄我笨不帶我, 硬是不敢說?！?/br>
    雖然手背都燙紅了，也只裝作沒事，背過身去用涼水猛沖。

    陳蘭君笑著說：“我倒是有點察覺，那時候想，你一定是很想跟我一起學擺攤。所以我選了你，果然沒有看錯?！?/br>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龐小芃的手背上，說：“現在好了，我們的小攤到現在也算是有千萬級，算大生意了?！?/br>
    龐小芃淡淡地笑了一笑：“是，現在錢是賺到了，只是感覺……有些人也漸行漸遠了?！?/br>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陳蘭君的語氣很平靜，“再說，你若是指童彤的話，她本來也不算是最早和我們一起拼搏的。說句實話，我的確更看重你?！?/br>
    聽見這一句話，龐小芃深深看了她一眼，很誠懇地說：“蘭姐，我不在那里干了，到你這里來，好不好？”

    “當然好，”陳蘭君指著后面已經竣工的辦公樓說，“只要你愿意，這后面的辦公樓一定有你的位置。只是，你可想清楚了？”

    一旦這樣決定，基本上龐小芃與童彤的情誼也算劃上句號。她們也是自小的交情，若不到沒有辦法，陳蘭君并不想逼她做選擇。何況，陳蘭君是知道龐小芃家里的情況的，她家人更看重國企的名頭，也希望她能留在當地。

    龐小芃點了點頭，神情很堅決：“我想清楚了，蘭姐，我還是想和你干?！?/br>
    話說開了，她也沒有忌諱了，將自己在第四食品廠工作時的不滿都說了出來。最開始雙方攜手更新配方、更新包裝時感覺很好，但真的開始賺錢，且盈利不少之后，漸漸地工作氛圍就變了。

    有一部分第四食品廠的正式工，開始將事情推到臨時工身上，自己樂得躲清閑，腳不踏工廠車間，反倒把辦公室的門一關，打牌打一天。對待幸食記的訂單態度也懶散了許多，全然有些把這訂單當作以前上頭下命令給計劃生產時的情形，有點小誤差也不當回事。

    龐小芃批評了兩次，人家還頂嘴，氣得她立了規矩，下次再犯就扣錢。結果真的就來了第三次，并且導致一批產品不大標準，還想蒙混過關，被龐小芃查出來了，當下表示要扣錢。

    “結果你猜他怎么說，”隔了好些時候，想起那時候的場景龐小芃都生氣，“那個男的直接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就是資本家的走狗，周扒皮！你算什么東西！還想壓榨工人階級扣錢！’蘭姐你說，這叫什么話？”

    兩人當即大吵一架，一直鬧到童彤那里去。童彤兩邊和稀泥，暗地里與龐小芃說，那個男的是某某領導的親戚，最終只是口頭批評了一番了事。

    龐小芃忿忿地說：“他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這才好過了，一個個就抖起來了?，F在又鬧出分紅扣押的事，蘭姐，你還是趁早跟他們散了，自己做自己的生意！”

    “我會好好考慮，”陳蘭君將腸粉往她那里推了推，“先吃吧，都快冷了?！?/br>
    吃完飯，陳蘭君領著龐小芃去新建成的員工宿舍：“這一間的朝向好，也寬敞，里面的家具雖然是二手家具，但也很新。你若不喜歡，之后我再給你換?！?/br>
    “不用不用，”龐小芃說，“這就很好?！?/br>
    “你先在這住著，等年過了，我和你一起去穗城?！?/br>
    安頓好龐小芃，陳蘭君回到父母家，一推開門，正在盯著茜茜背英文的鳳君就抬起頭看她：“小芃安頓好了嗎？”

    “嗯，”陳蘭君往沙發上一坐，“她應該是鐵了心要來跟我了?！?/br>
    鳳君讓茜茜自己做功課，拉著陳蘭君進了房間，問：“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這件事牽涉到的不僅僅是真金白銀，更是一種試探。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一次倘若正梅集團沒有反應，那么下一次第四食品廠一定會更進一步。

    陳蘭君揉一揉太陽xue，問：“jiejie的意思呢？”

    “要我說，該分就分?！兵P君在香江待了多年，也聽多了收音機里那些企業分分合合的新聞，只覺這也是常事。

    陳蘭君嘆了一口氣，往床鋪上一倒，望著空白的天花板說：“和童彤鬧翻了是小事，就是和第四食品廠鬧翻了也沒什么，最要緊的，是管第四食品廠的人?！?/br>
    第四食品廠是國營廠，又因近來收益狂增，是在領導那里留了印象的。

    拿這次的事來講，陳蘭君覺得，就算童彤的膽子漸漸養大了，但憑著她的性格，她昧個幾十萬利潤就頂天了。能達到百萬，那一定是背后的領導有授意。

    真正的難題，是如何處置與當地政府的關系。除非正梅集團的產品以后再不賣到穗城了，否則她就一定要小心處理，不能真正的“一刀兩斷”。

    想了一日，陳蘭君跑去給老亮拜早年，順便說一說如今的困境。

    去之前，她特意把眼睛揉了揉，頭發也散散披著，一副柔弱女子的樣子。

    因新工業區的建成，老亮的政績有目共睹，家門也是炙手可熱。好一會兒，才單獨來見陳蘭君。

    聽完之后，老亮講：“這事確實棘手，我不建議你直接斷了與穗城第四食品廠的關系?！?/br>
    他怕她年輕氣盛，還替她分析了幾句，就是陳蘭君想通的那些。

    陳蘭君把手放在膝蓋上，很乖的模樣：“我明白的?！?/br>
    老亮見她聽勸，心里也稍稍放松，問：“你既然來找我，應該是想我幫忙吧？”

    “是，如果可以的話，”陳蘭君怯生生地問，“可以請您從中說和一下嗎？我們不會直接斷了與第四食品廠的合作，但確實想改一改合作方式?！?/br>
    “說來聽聽?！?/br>
    陳蘭君微微抬首，說：“以后，我們工業園區生產的‘運動力’，會用新的包裝以示區分，希望以后結算的時候，我們的包裝算我們的收益，他們的還是他們的?！?/br>
    第143章

    為了能將財權分清, 陳蘭君先退了一步。

    “運動力”還是兩家的“運動力”，但包裝，顏色卻不同, 生產工廠也不同。到時候各算各的帳，井水不犯河水。利潤多少都各憑本事。當然, 新更換包裝的是正梅公司出品的“運動力”，那么要讓市場重新認識的也是他們, 于第四食品廠而言, 妨礙不大。

    甚至于說，正梅公司為“運動力”所做的廣告，也能推動第四食品廠的生產。

    老亮聽完陳蘭君所說，沉思一陣, 點了點頭：“你倒是好氣量, 雖然短期內會吃點虧，但長遠來看, 還是有利的?！?/br>
    這其實相當于變相的“分家”，只是手段更婉約更令人容易接受。

    陳蘭君淡淡一笑：“做生意，以和為貴, 也請亮局看看, 是否有認識的人能幫忙說說?！?/br>
    “行，我想想?！崩狭烈豢诖饝聛?。

    于他而言，這也是有利的事, 日后正梅集團的“運動力”工廠就在鵬程市，能提供就業崗位, 也有稅收, 值得付出些人情。

    沒過幾日，老亮給陳蘭君打電話, 說：“初四一起去穗城拜年?！?/br>
    老亮是通過他的老領導找的人，因此直接給陳蘭君領進了大院家屬區。

    春節，院子里熱鬧非凡，拜年的人極多。

    幾輛小汽車被門衛攔在外面，遞煙、送酒、說好話都沒用。

    陳蘭君跟在老亮身后，他拿出工作證亮了亮，又說已經約好。

    門衛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本，確實有這么回事，才放他們進去。

    好不容易見了真佛，那位領導看起來竟然出乎意料的和氣，說話也很有水平：“‘運動力’要開分廠，這是好事?！?/br>
    只是言語間，已經將那邊定為了分廠。

    陳蘭君不爭這個名，只是微笑，最后提了提，為了方便算賬，想要用不同的顏色包裝，各自計算。

    領導說：“這種小事，你們企業家心里有數就好?！?/br>
    不反對就是好態度。

    陳蘭君心稍定，轉頭就將新的方案拿出，去第四食品廠。

    童彤早做好了她會來的打算，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然而卻不料，陳蘭君壓根沒有和她糾結利潤分配的事，而是拿出了一份新方案。

    迅速看過之后，童彤抬起頭：“蘭姐，你……也不至于這樣?！?/br>
    “阿彤，”陳蘭君望著她，“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壓力，畢竟坐在這個位置上?！?/br>
    “但是，倘若類似的事再發生一次，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br>
    陳蘭君嘆了口氣：“趁著現在還沒有壞到那地步，體面地分清楚，好嗎？”

    長久的沉默。

    童彤無言以對，這份提議對于現在的她和第四食品廠而言，并不吃虧。

    其實廠里也早有了一些不可忽視的聲音，覺得和別人合作生產“運動力”，是吃虧。畢竟真正生產的是她們，正梅集團又沒做事。

    童彤……也是有受到這些聲音影響的。

    她抬起眼，說：“對不起，蘭姐?！?/br>
    “沒有什么好對不起的，”陳蘭君將手指在文件敲了敲，“若是我站在你的位置，也有可能這么做。分開之后，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制定生產計劃，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但有一件事，我要提前以書面的形式與你確認?！?/br>
    她翻開紙頁，指著一處說：“‘運動力’是我們共同的心血，怎么經營，我們可能各自有想法，但有一件事——無論什么經營策略，都不能損傷品牌形象，比如隨意更換配方、以次充好、超低價出售?！?/br>
    “這是底線，一旦有任何一方違約，另一方都有權起訴追究責任?！?/br>
    童彤點頭：“這個很合理?！?/br>
    雙方初步談妥，后續各自有人前來接洽。

    龐小芃也趁機從第四食品廠帶走了一批人，多是她手下的，非正式編制的員工。

    春暖花開之時，雙方和平簽訂協議。

    今后，在不損害“運動力”品牌利益的前提下，各自負責各自盈虧以及利潤。

    第四食品廠與正梅集團的公章并排蓋在文件上，正式宣告兩家的經營策略與財務分清。

    童彤親自拉開小汽車車門，送陳蘭君上車。

    “蘭姐，只要你想回來看看，只管來，辦公室里永遠有一張你的桌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