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怎么回事?誰放的火?”蕭樂對沈廷的演技更高看一層,忙接道。 桑青狀似猶豫,好像不敢開口,旁邊人群里有個聲音替他答道:“是宇文承使,他從里面被抓出來的,就是他蓄意火燒麟趾宮,要殺害沈承使的孩子!” 有人又接話:“宇文承使與沈承使結緣頗深,之前還在麟趾宮門前放話說要讓沈承使付出代價呢!” 眾人把目光看向還跪著的,雙眼無神的宇文東奕。 若說這宮里誰最有動機,當屬宇文東奕無疑。 他先是宇文家嫡長子,宇文家與沈家一向不和,為太子一事爭奪已經不是一日,宮中傳言沈承使的這個孩子多半是個皇女,若是麟趾宮一場大火燒掉沈廷的孩子,那得利的自然是宇文家。 其次,他與沈廷有過節,宮里上下都知道。 在一些人的指責聲中,宇文東奕才找回一些神志,慌不擇路為自己辯解:“陛下,我并沒有想放火害沈承使的孩子,我不會這么狠毒的,我只是想偷走這個蛋,威脅沈廷讓他向我弟弟道歉……” 他腦袋好疼,心臟跳得好快,不,他應該說自己是路過,為什么不受控制,這么沖動地就把實話說出來了!還有,還有桑青為什么在? “你自己也承認了,是要對這個孩子不利!還有什么可狡辯的!”蕭樂左右打量在場的人,今日之事,他只是讓麟趾宮放松守衛放宇文東奕進去而已,剩下的事情她的人都未來得及做,麟趾宮大火就已經燒起。 桑青……是宇文施麟的人…… 她大抵也能猜到背后的推手是誰,往日猜測宇文施麟早晚會與兄長反目,甚至怨恨宇文家,不想來得這么快,又這么狠。 宇文東奕喘著粗氣,過快的心率讓他大腦缺氧,難再說出什么有條理的話,眼前一陣發黑。 沈廷掙扎扭曲著身體,試圖掙脫鉗制著他的人,只可惜力量單薄,他已經失去語言能力,嗓子里發出駭人的“咔咔”聲,因為用力,脖子上爆出青筋,再沒有往常張揚跋扈的影子,只是個失去孩子的可憐父親。 有幾個宮人看他這樣痛苦,忍不住也流淚。 蕭樂將宇文東奕定罪后,看向沈廷,心頭上的rou像是被揪了一下。她不清楚,沈廷即便是沉浸式演技派,他的演技當真能好到這種程度? 連忙上前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安慰:“別難過了,孩子咱們還有再有的。 ” 沈廷愣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她,像是找到了精神依靠和宣泄口,揪住她的衣襟放聲哭出來:“哇嗚嗚嗚,那也不是她了!她從那么小,變成那么大,我每天都不敢跟她分開,她都會動了,我都能感覺她在動,她在動啊蕭樂,我就那么一會兒不在,我今晚還沒跟她講故事,還沒說晚安…… 她還沒破殼,還沒看到她的爹娘,我……我……哇嗚嗚嗚嗚……” 火被撲滅,宮人終于在角落里發現了一枚被燒焦的鵝蛋,將它戰戰兢兢呈上去:“陛下,承使,節哀……” 沈廷哭得更大聲了,一把撲上去把蛋摟進懷里:“哇嗚嗚嗚,我的崽啊,是爹沒照顧好你?!彼蹨I噼里啪啦地掉,用袖口擦著上面一層厚厚的黑色灰垢:“萬一……萬一還沒事呢……” “蕭樂!蕭樂它都烤熟了!都有香味了!救不回來了!” 沈廷無措地看著蕭樂,他的鼻腔里,充滿著烤蛋的味道。 救不回來,救不回來了…… 兇手,對,兇手,沈廷才想起兇手,他沖到宇文東奕面前,對著他又抓又咬又踢,眼神兇戾地恨不得生吃他的rou喝他的血。 蕭樂去攔住沈廷,發落道:“宇文東奕殘害皇嗣,褫奪封號,打入天牢,隔日問斬,宇文氏教子無方,念其為太后親族,削一等公爵位,剝北營兵權,罰俸三年?!?/br> 宇文東奕被拖走,沈廷被蕭樂帶去御景殿暫住,麟趾宮大概是再也不能住人了。 蕭樂洗了個帕子給沈廷擦了擦臉上的灰:“配合演戲這么久,辛苦了?!?/br> 沈廷愣怔地抬頭。 “陛下,太后派人將宇文承使從天牢里放出來了!現在人被帶去建章宮了!”遇靜著急地跑進來,“太后說請你過去,重查此案還宇文承使一個清白!” 第34章 “什么宇文承使!是宇文東奕!他已經被廢掉封號打入天牢了!”沈廷抱著蛋,沖溫書喊。 事情來得太急,溫書都忘了改口,不想刺痛了剛失子的沈廷,她忙捂住嘴。 蕭樂并不怕再審,麟趾宮是宇文東奕自己進的,今夜也只有他一個外人進出過,他是被宇文施麟身邊的人抓個正著,自己又曾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自己潛入麟趾宮是要對蛋不利,樁樁件件都容不得太后抵賴。 她還未來得及同沈廷說讓他留下好好休息,便見他已經解下床頭懸掛著用來辟邪的寶劍,氣洶洶往外走:“太后既然要重審那就審!這世上還沒有道理了不成?!他要是審不出個四五六,蓄意包庇,我要他好看!” 蕭樂心頭一跳,忙追上去,一把拉住沈廷的手將他拖回來:“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br> 沈廷的反應讓她心里的那股不安越發強烈,她必須要核對一下沈廷到底知道不知道蛋是鴨蛋和鵝蛋。 “有什么都等回來后再說!”沈廷掙開她的手,像一只脫韁的野狗。 這形容不精妙,卻精準。 蕭樂既攔不住他,也不能讓他聽進去話,只能捏捏眉心任由去了,又連忙叫人追上。 建章宮里,宇文施麟也已經被放出來,他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宛如隱形人,太后以及宇文國公也在,正用怨毒的眼神看著他,埋怨他沒有管教好桑青。 桑青被按著跪在地上。 而宇文東奕披著一件斗篷,坐在母親身邊,漸漸有了主心骨。 蕭樂到的時候見此景象,略一低頭吩咐親信:“拿令牌請沈大將軍連夜進宮,命她披甲佩刀來?!?/br> 今夜之事一出,便無須再偽裝往日虛假的客套。 蕭樂自顧自找了地方落座,太后見到沈廷,先發制人:“放肆!你當這建章宮是什么地方?豈容你一個小小侍君佩戴利器!” 沈廷恍若未聞,坐在蕭樂身側,死死看著太后一家子:“建章宮不容我放肆我也放肆多回了,不是太后要重審麟趾宮蓄意謀殺一事嗎?我的孩子死了,我還沒死,我這個當父親的見不得她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br> “蓄意謀殺?沈廷你這話說得過了,皇帝真是把你寵得不像樣,什么混賬話都敢亂說,莫不是失子受刺激得了失心瘋?”太后在后宮多年,失去孩子后瘋癲的侍君他見得多了,不管沈廷是不是,他先扣個帽子再說。 “孩子既然沒了就是沒了,你們年輕,今后還會有許多孩子,東奕是你表兄,你只有這一個表兄,陛下就算不愛奕兒,難道還不顧念咱們的血脈情分嗎?”宇文國公殷殷望著蕭樂。 在她看來,沈廷不重要,蕭樂的態度才是最要緊的。 軟硬兼施,總能打動。 “你當年生下來才那么小一個,你父親在后宮舉步維艱,你都忘了姑姑是怎么派人送東西給你們父子的嗎?還記得姑姑給你的買的糖人嗎?” “孩子沒了就沒了?”沈廷死死攥住劍,冷笑出聲,一把抽劍出鞘,指著宇文東奕,“我現在把他殺了,再告訴你別生氣,再生兩個就好了,你說好不好?” 宇文國公連忙將宇文東奕攬到身后,聞他此言,臉色鐵青,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如何她的奕兒相比? “我走的時候,蛋還好好泡在水池里,就算起了大火,也不會出事,是誰故意將它扔出來,又是誰趁我不在偷偷潛入我宮中,樁樁件件,哪個不是他宇文東奕做的?你說要蕭樂念在親情血脈,那個孩子又何嘗不是她的骨rou!” 沈廷字字泣血,他一向對于負面情緒的處理都很好,任何挫折都不會讓他沮喪,但是他傾盡心血,第一次這么認真對一個生命負責,甚至就連她的以后都在好好規劃。 他連對自己的未來都沒有規劃這么清晰,結果沒了,他離開不到一個小時,就沒了,他怎么接受? 蕭樂握了一把沈廷的手:“沈廷說得沒錯,那個孩子也是我的血脈至親,這件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br> “父后今晚一言不發,看來不是想重審此案,而是想為宇文東奕開脫?!?/br> 太后不想她軟的不吃,于是整理神色道:“你說得對,哀家就是給奕兒撐腰的。 不過一個尚未成型的孩子,就算生下來也不一定能養得大,養得大也不見得出類拔萃,你當真要為了這么個孩子氣死你的父親嗎?” 于公于私,宇文一家與太后都不能讓宇文東奕的罪名落實。 一但落實,不但會讓他們最疼愛的孩子失去性命,更會令宇文家遭受重創。 氣死太后。 即便蕭樂是皇帝,也免不得天下悠悠之口的議論,這在史書上,將是令人詬病的一筆。古來只有埋兒奉母,沒有為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氣死父親的。 蕭樂看都未看他,只是依舊拉著沈廷的手腕,摩挲著帶了一些安撫的意味:“那既然太后不想朕追究宇文東奕和宇文氏一族,您教教我該怎么做?眾目睽睽之下,宮人們都是見證,袒護包庇難道就不會喪失人心嗎?” 宇文國公與太后對視,蕭樂這樣說,或許是有轉圜余地的,忙道:“見證的不過只是宮人罷了,一一殺掉便是,只要事情做得干凈,不會傳出去的,這件事也是奕兒的錯,皇帝若是不想看見他,我們就將他帶回家,宇文家愿意為國庫填充三萬兩黃金,此事便罷了,皆大歡喜?!?/br> 三萬兩黃金,好大一個數目。 沈廷身體愈發發抖得厲害,繼心痛之后更是心涼,令他如墜冰窟:“今夜在場的知情的宮人,上下加起來逾百人,你們怎么說得出這樣輕飄飄都殺了的話?你們還有良心嗎?人命在你們眼里真的比草還不如,就為了保住宇文東奕? 他是你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那些宮人就不是他們父母的孩子嗎?他們什么錯都沒有!你不是太后嗎?你不是平常都吃齋念佛嗎?百姓不都是你的子民嗎? 原來仁義道德不過都是嘴上說說,遇到事情拿人命才是真的,填封建帝制的虛偽和殘忍,我真是活生生見到了?!?/br> 太后對他的話厭煩地皺起眉頭,羞惱地抓緊扶手,什么封建帝制他沒聽過,但虛偽和殘忍他卻聽得明白。沈廷太直接,他不滿這樣的說法:“哀家不過是為了顧全大局?!?/br> 他看向蕭樂:“皇兒,你覺得呢?” 蕭樂也為他的話作嘔,這個鬼地方,她越待越覺得惡心:“太后一向硬朗,若真因這等忤逆歹毒之人氣絕,朕必定為您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您安心去?!?/br> 太后聞言刷一聲站起身,臉頰因充血而脹紅,抓起身側掐絲琺瑯的琉璃瓶扔下去,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建章宮。 “好??!好??!”他咬牙切齒,“皇帝當真是想哀家死了,當初你一生下來早知如此不孝,就該活活把你掐死?!?/br> “太后當初若掐死了朕,恐怕你也做不成君后,也當不成如今的太后?;适蚁騺砹㈤L不立幼,朕和敬平之間,還隔了三個皇妹?!笔挊防潇o極了,像是只單純給太后分析利弊闡述事實,逼得太后更氣紅眼。 “那哀家今天便撞死在在建章宮,正好遂了你愿!讓天下都知道你是怎么個不仁不義不孝的皇帝!” 太后自然不會真的舍得把自己撞死,不過是以孝道和天下人之口來威逼蕭樂將這件事揭過去。就算一開始是宇文家先有錯,就算是太后先袒護兇手,皇帝也該出于孝道進行退步。 宇文國公也一同逼迫道:“太后今日若當真死了,陛下!你就是千古第一不孝之人!如何能讓百姓心悅誠服?殺百十個宮人而已,即便傳出去,百姓頂多議論兩天,過幾日便忘了?!?/br> 蕭樂未來得及說話,沈廷提了劍,一把橫在自己脖子上:“太后少拿尋死膩活來威脅人,誰不會?今日之事若你們再繼續袒護,我就血濺當場! 我死了不要緊,我母親和jiejie可不會放過你們,沈家戰功赫赫,深得民心,你們害死了沈家的外孫,逼死了沈家的兒子,我看你們怎么收場?” 太后額頭上青筋跳起來,不想沈廷是這樣剛烈的性子。 沈家外有兵權,內有皇城守備之權,只是個未出世的蛋,若極力運作壓下去便罷了。 但沈廷之于沈家,莫過于宇文東奕之于宇文家,他若被逼死那就是皇家逼死功臣之子,保不齊民心動搖,沈家也要造反。沈家占理,宇文家可不占理。 皇家講究運籌縱橫,沈廷萬萬死不得。 蕭樂見沈廷是實打實劍刃貼著皮rou,甚至都滲出血絲來,心一跳,現在是大約肯定他的確什么也不知道,忙拉著他勸:“你別沖動,事情絕不會就這樣算了的,把劍放下?!?/br> 沈廷掙脫她扯著自己衣角的手,抿著唇:“太后用命威脅你,我便用自己威脅他,很公平,看誰下得了決心真死?!?/br> “廷兒啊,你這是做什么?” 殿外傳來顫抖的聲音,接著是甲胄碰撞的沉悶響聲。 沈將軍身披重甲,帶著刀前來,身后跟著幾個親衛。 第35章 按照蕭樂原本計劃,她是料到太后和宇文家不甘心這種處理結果要鬧事。 她本就沒打算要宇文東奕的性命,不過是以宇文東奕為要挾,今夜拉扯一番,收歸宇文家更多權力而已,沈廷跟來,她知道過程或許會更沖動一些,于是又叫了沈將軍進宮壓陣。 原本是沒這個打算的,沈家帶兵封鎖宮門,又披甲入宮,難免會惹得人心慌亂,但是沈廷在免不得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