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3節
書迷正在閱讀:從歲月道果開始成圣、引妻入懷、躺平后,我成了豪門團寵、我在快穿世界優雅老去、豪門后媽是對照組、我是男主,我在宮斗、被敵國暴君寵幸了、同時在四本虐文里當主角受、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方寧 兄妹骨科
冬日的新炭味淡煙輕,蘭心姑姑燒熱了熏籠暖了被褥,又將軒窗敞開一條細縫,服侍蕭沁瓷沐浴。 沐浴之后要將養膚的藥膏都細細抹過,蕭沁瓷披了薄紗,半濕的長發流云似的攏過身側,整個過程寂靜無聲。 世家貴女的嬌養自然體現在方方面面,從頭到腳無不精致,但此刻又有不同,蕭沁瓷有自己的傲氣,會在被當做取悅男子的物件時天然感到屈辱。 但她絕不能在蘭心姑姑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滿,連一絲一毫的異樣都不能有。 一切安置妥當蘭心姑姑才伺候蕭沁瓷安寢。蕭沁瓷怕黑,殿中燭火不許全滅,留了一盞明燭。紗帳被放下來隔絕昏昏燭光,蕭沁瓷正要閉眼入睡,卻聽得蘭心姑姑在簾外輕聲問:“夫人,今夜陛下同您說了什么?” 終于來了。蕭沁瓷今夜一直在等這一刻。 她輕輕睜眼,盯著頂上一點黯淡昏光中垂下的銀絲鏤空葡萄雙藤香囊,香氣寧神安謐。 “只說太后娘娘為我向陛下討了恩典,想讓我還俗出宮?!笔捛叽砷]了閉眼,聲音平靜舒緩,聽不出半分情緒。 “夫人是如何答的?”蘭心姑姑就坐在簾外,昏暗影子被拉得細長。 “太后娘娘未曾對我提及此事,我便按自己的心意答?!笔捛叽刹⒉豢此?,道,“我是奉先帝的旨意清修祈福,不敢還俗?!?/br> “夫人答得很好?!?/br> 蘭心姑姑伸手進來為蕭沁瓷掖了掖被角,她并不年輕了,但十指保養得極好,柔皙白嫩。 落在暗夜里卻如細長蜘蛛腳,有難言的詭怖。 “太后娘娘也是想先探探陛下的口風,這才沒有告訴夫人,萬一不成反叫夫人失望?!彼Z調也十分輕柔,句句為蕭沁瓷著想,“娘娘十分憐惜夫人,不肯叫夫人年紀輕輕就在這深宮中寂寥一生的,娘娘會盡力為夫人籌劃的?!?/br> “嗯,”蕭沁瓷低低應了一聲,“我都聽姨母的?!?/br> 她素來恪守禮數,不管是從前平宗皇帝在位時還是如今,都輕易不肯將太后喚作姨母。今夜四下無人,她同這位太后的心腹女官夜話末了卻稱太后作姨母,不僅僅是表示親近。 果然,蘭心姑姑滿意的笑了笑:“太后娘娘也常稱贊夫人聰慧過人,夫人可要記著太后娘娘待你的好?!?/br> 那影子也并不等蕭沁瓷的回答,起身離去了。 衾暖枕香,蕭沁瓷卻覺有寒氣一寸寸地攀上來將她緊緊裹住,這芙蓉錦帳成了困住她的牢籠。 她的姨母蘇太后是個從不肯認輸的女子,她如今坐到了天下女子所能達到的最高位,卻沒有與之匹配的權勢,她自然會不甘心。 蕭沁瓷在今上御極后得以留在太極宮內,若說是皇帝的疏忽倒也能勉強說通,但總歸叫太后窺見一點僥幸。蟄伏兩年,以替蕭沁瓷求恩典為刃捅出了皇帝仙風道骨表面下一點難以為外人道的私心。 皇帝也是人,他既有對權勢的貪欲,那在美色上也并不全然是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清心寡欲,不過是他自制力比常人更強,又沒有遇到能合心意到讓他打破道心的美人,于權力上的絕對掌控已然能叫他滿足。 蘇太后能在景惠年當上皇后,又在宮變中全身而退,還讓天子尊她為太后,當然是個聰明女子,皇帝在這事上的模棱兩可才叫太后抓住了機會。 她將時機把握得這樣準。 今夜宮道上的偶遇也絕不是意外。 蕭沁瓷入宮也有了些年歲,早年她常來往于皇后的錦繡宮和貴妃的清涼殿,現在雖拘在觀中不常外出但也會去太后的永安殿,對禁中各處宮室道路了然于胸。清虛觀離永安殿有些遠,那條宮道并不是她往常慣走的那條,只因今夜大雪,宮人未來得及清理叫那條宮道上結了薄冰,雪夜路滑,蕭沁瓷不敢托大,便在蘭心姑姑的帶領下走了另一條路。 怎么會如此恰巧的就撞上天子御輦。 皇帝沒有嬪妃,他生母又早逝,自己并不太管內宮事宜,一應事務交由二十四衙門總理。觀中歲月清苦,太后時常會接蕭沁瓷小住,按了往常是臘八這樣的節日,又下起大雪,太后早吩咐人將暖閣拾掇出來,絕不會往外趕人,今夜這番動作,目的只有一個。 諸般籌劃到底是成了。 蕭沁瓷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她知蘭心姑姑睡在外間的暖榻,適時地翻了個身,在靜夜中鬧出些輾轉反側的動靜。今夜她若平靜以對,反而會讓太后覺得她心思深沉不好掌控。 蘇太后喜歡聰明人,卻不喜歡比她更聰明的人。她喜歡蕭沁瓷的聰明,卻更喜歡她的柔順。 蕭沁瓷心中也遠不如她表面所展現出來的那般平靜,她心中將今夜偶遇、皇帝邀她上輦,兩人對答一字一句都仔細在心中回想過,尤其注意皇帝的語態神情。聽聞他待宮人一向苛刻,今夜卻難得溫和,但天威難測,她與皇帝不過見了短短數面,對他的脾氣秉性一無所知,又如何能知道皇帝的心思。 當時在永安殿,皇帝到底是為什么既沒有一口答應也沒有一口回絕,反而轉頭來問蕭沁瓷自己的意思呢? 蕭沁瓷百思不得其解。她是稀世的美人,對自己的美貌卻沒有自負到能令皇帝另眼相待的地步。 真要論起來,清涼殿那一夜并不是她與天子的初見。 第4章 嫣紅 蕭沁瓷十四歲入宮,那時今上已得封晉陽王,領長安城內外城防,又兼著宗親的差事。他是比先帝更為純正的正統嫡系,卻好似一心修道,不眷權勢,對比平宗幾個已然長成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兒子,還是這個侄子更叫人放心。 晉陽王得平宗青眼時常入宮,平宗尤其熱衷于為他賜美人,晉陽王每每推拒平宗倒也作罷,只是下回依然舊事重提。蕭沁瓷冷眼瞧得分明,他并非是對晉陽王有拳拳愛護之心,看不得侄子孤家寡人,而是十足的試探。平宗是個被酒色掏空了腦子的草包,視天下美色為己物,說是賜美不過是以此來試探晉陽王的恭順程度。 蕭沁瓷同他見過寥寥數次,或是在宮中飲宴,或是在平宗身側,俱是匆匆,甚至沒瞧見他的模樣。她十六歲封玉真夫人,那年平宗還不知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年的快活日子,宮內絲竹不絕于耳,清涼殿內日日歌舞升平。 依平宗的秉性原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花一樣的美人,但他新得了位善舞的美人,尤其鮮嫩多姿,叫他拋不開手去,連貴妃都有所冷落。 也不知他是哪里來的怪癖,說蕭氏擅琴,每每召蕭沁瓷去清涼殿,讓蕭沁瓷坐于簾后為他那位美人伴奏,美人翩翩起舞,他和貴妃飲酒作樂,一派靡靡之態。 平宗召她,卻不肯多見,只讓她撫琴,翻來覆去地彈奏那首《長相思》,中間必要隔著細簾。蘇皇后問起時也十分納罕,但并未深究。 蕭沁瓷其實知曉其中緣由,只作不知。 及至一日,平宗前腳處置了一個兒子,后腳在清涼殿設宴邀請晉陽王,晉陽王仍是慣常的鴉灰道袍、白玉冠,隔著重重緋紗,蕭沁瓷只能看到他長身玉立,聲音不疾不徐,姿態閑適。 酒過半巡,平宗忽指著蕭沁瓷道:“這支曲子朕也聽厭了,阿贏,玉真夫人擅琴,同你一樣是修道之人,不如你來挑挑,叫她換一首什么樣的曲子?” 蕭沁瓷停下撥弦,等著皇帝或是對面的人給出答復。 她早已捱過了初時的難堪,如今已能做到波瀾不驚。 晉陽王似是沉思片刻,淡淡道:“《朝天子》,如何?” 平宗撫掌大笑,卻沒有依言讓蕭沁瓷彈奏《朝天子》,而是對晉陽王道:“阿贏果真熟讀道經。聽聞你在道法上有不俗見解,還曾跟著張真人修行,朕這位玉真夫人初受箓,還未跳脫紅塵俗世,今夜便讓她與你清談辯論,阿贏可愿意? 歌舞一時都停了,宴上鴉雀無聲,不待晉陽王回答,倒是貴妃以團扇掩面,一雙秋水明眸含情脈脈的眇過來,嗔怪道:“玉真夫人可是妾好不容易從皇后那里請來的,陛下怎好便宜了旁人?” 那時她僵坐半晌,掌心后背皆是冷汗涔涔。曾在言談間被賜下去的女子都沒有好下場,或許是聽膩了那首長相思,又或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她身上尋到舊人的影子,平宗對她已起了殺心。 平宗卻不肯放過她:“玉真夫人,你說呢?” 蕭沁瓷強作鎮定,自己都驚訝于出口的話竟能如此平靜:“貧道不會彈《朝天子》?!?/br> 晉陽王淡淡道:“既然不會,何必勉強?!?/br> 平宗像是一時戲言,說過便忘,轉頭又命歌舞重開。 那夜她平安無事的回到清虛觀,此后平宗再也沒有召見她。 翻過除夕便到了景惠十六年,平宗愈發荒yin殘暴、動輒殺人,宮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蕭沁瓷那時便隱隱知曉今年不會太平了,卻沒想到變故會來得這么快。 四月十六,海棠花落。清涼殿的女官來請蕭沁瓷,說是陛下請她前往,她推拒不得,只好去了。 半道上下起了滂沱大雨,清涼殿外的棠花被打得零落,殿中明燭高照,寂寂無聲,鮮血從門縫里淌出來。 平宗暴斃在御座上,雙目圓睜,驚疑恐懼憤怒交織在他那張蒼老衰敗的臉上,顯得尤為滑稽可笑,大概在最后一刻他也沒有想到取他性命的是他最寵愛的貴妃。 貴妃扔了金簪,不緊不慢地抬頭看了蕭沁瓷一眼,道:“進來,把門關上?!?/br> 蕭沁瓷仍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 “殺了皇帝?”貴妃取出帕子拭手,她臉上也沾了血跡,美艷非常,“老東西真讓人惡心?!?/br> 宮內響起殺伐之聲,今夜楚王買通了苑內監,又與禁軍勾結,要逼宮造反,皇帝的行蹤不是秘密,此時他們占領了兩儀殿,就該往清涼殿來了。 “你殺了他,你也脫不了身?!?/br> 貴妃旋身坐下,風情慵懶:“誰說是我殺了他?除了你,沒人知道?!?/br> 蕭沁瓷心下不安,此時幾乎已經后悔將蘇皇后和楚王密謀在近□□宮的消息告訴了貴妃,她直覺自己陷入了大麻煩中,今夜不該來清涼殿的。 “姑娘,”貴妃叫她,“那日你說你不會彈《朝天子》,是真的嗎?” “是?!笔捛叽傻?,慢慢冷靜下來。 貴妃嘆息:“那真是可惜了,今夜新帝登基,闔該奏這支曲子?!?/br> 緋色薄紗后置了張七弦琴,為誰備的不言而喻。 蕭沁瓷淡淡掃過一眼,已然能平靜相對,問:“你要賀的新帝是誰?” “除了楚王還能有誰?”貴妃神色平常,“新帝登基,蘇皇后又有襄助之情,我這個妖妃自然要向新帝表忠心以求保全性命?!?/br> 蕭沁瓷靜靜看她半晌,移步到了簾后,琴弦纏上手指,她垂首時說:“你說得不錯?!?/br> 貴妃大感驚奇:“不是說不會彈嗎?” 蕭沁瓷無半點心虛:“我后來學的?!?/br> 貴妃一愣,旋即啞然失笑:“蕭娘子,你當真是個妙人?!?/br> 她撐額聽琴,在那泠泠琴音中問:“蕭娘子,你覺得楚王見到你在這會放過你嗎?” “會?!笔捛叽深^也不抬,“楚王向我姨母許了后位,他若登基,會立蘇氏女為后,納我為妃?!?/br> 蘇皇后將她的美貌當作無往不利的利器,勢必要榨干最后一絲價值。 貴妃又是一愣:“那你還將你姨母與楚王密謀的事告訴我?” “楚王若勝,自然千好萬好,他若敗,我也要為自己留條后路?!笔捛叽商┤蛔匀?。 “蕭娘子還真是莊家,兩頭通吃啊?!绷季煤?,貴妃意味不明地說。 “我不是莊家,我是棋子,”蕭沁瓷頭也不抬,“棋子要想擺脫棄卒的命運,就得有粉身碎骨的覺悟?!?/br> 蕭沁瓷在這場宮闈傾軋中左右逢源,兩頭討好,她何嘗不知這是刀尖上求生存,歷來想要做墻頭草的都逃不過被人踐踏的命運,但她寧可抱枝而死,也絕不愿受人擺布。 但任誰也沒想到,那夜坐莊的是晉陽王。 楚王在清涼殿外被人斬于劍下,那人披甲而來,見了殿中平宗的尸體神色沒有半分異樣。 “你殺的?”蕭沁瓷不知道來人是誰,只聽音色便知他絕不是楚王。 貴妃柔柔拜下去:“這是妾送新帝登基的賀儀?!?/br> “是嗎?!眮砣艘馕恫幻鞯赝鲁鰞蓚€字,倏地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而后劍尖刺進一束明燭光照,蕭沁瓷被盔上寒光刺得眼疼,在那瞬息之間看清來人面容,眉眼似曾相識。 劍上嫣紅染過她側頸,抵上咽喉,冰涼的觸感激得她陣陣戰栗,卻還要強自鎮定。 “久聞玉真夫人擅琴,沒想到這等清談雅樂也奏得如此妙?!眮砣四抗鈷哌^琴弦,“夫人瞧今夜此景,該配什么曲子呢?” 似曾相識的問話,又兼之這樣的容貌氣度,男子隔簾掃過來的目光冰冷如利刃出鞘,還有那濃郁至極的血腥味,蕭沁瓷終于認出他的身份。 竟是晉陽王。 蕭沁瓷強自鎮定,與他目光相接不過一瞬便寂然垂首,默默接上方才中斷的那曲《朝天子》。今夜新帝登基,當真是沒有比這支曲子更合適的了。 劍尖力度不減:“夫人不是說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