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垂下目光，她聽出了，這應溟元神乃是皓空尊者手下上使，所說之話再怎么荒誕，其實都是在故意助皓空天尊試探鴻羲冕下。

    “說來本尊也是好奇，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竟然牽連上了鴻羲冕下?！别┛兆鹫呗曇粲挠?，“怎么說，鴻羲冕下天人境界妖神，怎能被小妖背刺?！?/br>
    他的話頭驟然落在招凝身上，“小家伙，如何，給我們這些老家伙講一講，當時發生了什么事情？”

    其實天尊只要看見招凝，借她周身氣息掐指一算便能感知到當時發生的一切，但是還是在感知想要的答案時受到了命珠干擾。

    鴻羲冕下的聲音也跟著傳來，“這確實，本尊也想了解清楚?！?/br>
    鴻羲冕下這般態度，明顯對這種將事情攤開來說很是隨意，像是對此并不在乎。

    招凝能感覺到上首無形的壓迫力，那些力量并不是針對招凝的，但是卻能讓招凝感覺到頃刻間就能被碾碎的威脅。

    她知道此時出口的每一個字可能都是她走出這里、甚至是活下去的關鍵。

    但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場。

    片刻后，招凝平淡開口，“小妖生活在海沫洞，洞中大王自立磐王，但磐王殘暴，坑殺了上一任大王親屬及親兵三千有余，且魂靈無法超生，小妖心有戚戚，避無可退，只能強行吹響挽歌，讓魂靈以怨報怨，再歸輪回?！?/br>
    寥寥數語，隱去了那虛幻空間的事情，此事涉及到妖神印記，必定牽連鴻羲冕下，招凝知曉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庇護她的。

    她神色不動，“挽歌終了，便見那妖神印記被金光覆蓋，小妖便遇見了兩位天尊所派尊者?！?/br>
    這話顯然皓空天尊是不滿意的，但是聲音含笑著，甚至幫招凝總結道，“小家伙，你的意思是，那些死去的妖族穢氣被封印在妖神印記中，因為怨靈輪回而去，所以這些穢氣借助妖神印記反噬向鴻羲冕下？”

    招凝低下頭，“小妖不懂其中關鍵?！?/br>
    整個大殿中陷入一片詭譎的死寂，眾人能察覺出高處天尊隱隱的慍怒，可是誰都知道，天尊是不屑于殺了一個一階且茍延殘喘的小妖。

    “哎?！?/br>
    就在這時，鴻羲冕下突然嘆了一聲，“罷了，皓空天尊無需逼問一個小小的一階小妖，本尊知道皓空天尊想要問什么?！?/br>
    身上的壓力稍稍散了，眾人本就對招凝不甚在意，如今鴻羲冕下突然發話，便是真相揭曉的時候了。

    “想必皓空天尊也知道，我與眾妖借助妖神印記簽下契約，以信仰交換力量，而這些信仰便是本尊僅僅數萬年便能觸及天人第一衰的原因?！?/br>
    “但奈何，這些妖族孩兒們，長久以來征伐慣了，大道之心也越走越偏，他們的信仰也變得不夠純粹，如此本尊只好收回部分力量，這才讓那些混賬終是遭了天道的懲處?！?/br>
    “可惜，本尊察覺信仰之力有異的時候已經晚了，即使及時止損，也不過是現在殘存的狀態，這一衰想來是過不了了?！?/br>
    “因此，這才邀請九洲眾元神，傳道受業，以全吾坐化之前的遺憾啊?！?/br>
    鴻羲冕下說得破讓人感觸，甚至幾方妖尊所在的高臺，那些妖尊已經跪在地上。

    “冕下為我等妖族九洲紀元新的妖神，必是仙福永享，合道永恒的，冕下萬不可這般說?！庇醒鸶杏|說著。

    鴻羲冕下含笑著，一拂袖，無形的力量將這些妖尊都扶起，“無妨，到了天人境界，衰劫在所難免，本尊已全然接受?！?/br>
    招凝垂眸，鴻羲冕下從他們進來一直保持著謙遜溫和的態度，讓人將他的形象不自覺的變得高大起來，可是招凝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質疑。

    若是鴻羲冕下僅僅是收回那些妖族的力量，何必要讓他們rou身衰敗消融呢。

    這樣的狀態就像是……就像是……如若招凝記得沒有錯的話，天人第一劫名叫rou身衰。

    但招凝也清楚的知道，天人rou身之衰，所藏的巨大衰劫之力，遠遠不是幾千幾萬普通妖族所能代替的。

    鴻羲冕下的聲音轉向皓空天尊，“天尊已經渡過兩劫，想來對這天人衰劫深有感觸吧?！?/br>
    提及衰劫，皓空天尊的神色都有些不穩，但是掩蓋的非常完美。

    他只是瞇著眼直視鴻羲冕下，又問了他一句，“鴻羲冕下之衰，的確是令人觸不及防，不過大道有度，成與敗都只能依賴自身。只是，鴻羲冕下當真這般甘心嗎？”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皓空天尊都說，此乃命?！彼麩o謂地回視皓空天尊，而后微微靠近，一絲細微的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傳進皓空天尊的耳朵里，“天尊你看，本尊這不是嘗試了嗎，只是……嘖嘖嘖……這些小妖實在無用?！?/br>
    這句話反倒讓皓空天尊更多的話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暗罵了一聲不愧是活了幾十萬年的水猴子。

    鴻羲冕下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聲音傳遞在大殿之中，“還是說，皓空天尊想要在本尊這里，知道其他什么事情？哎，同是羨洲天尊，又在禹余境共事，近十萬年，皓空尊者但說無妨?！?/br>
    “鴻羲冕下說笑了，本尊不過是憂慮冕下，畢竟九洲自更名之后逐漸沒落，每隕落一位天尊都是九洲的損失?！?/br>
    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一來二去，之前的劍拔弩張的局勢便被掀開了。

    高臺上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招凝身上，卻聽鴻羲冕下一聲笑，“這小家伙不過一階，立于此地卻全然淡定，不卑不亢，當真是好心性。想來是與本尊有緣，不如留在風甸林，本尊授你妖族之法，如何？”

    其他幾方妖尊臺上飄下來隱晦的羨慕目光。

    但招凝卻因此心頭一凝，她知曉這位鴻羲冕下并不是單純因為“有緣”，更是因為她隱瞞下來的虛無空間細節，留下來極其危險。

    就在招凝思考如何應對之時，高處卻傳來一聲笑聲，招凝聽得清楚，還是之前那個聲音，那個名叫“應溟”的傲慢元神。

    他古怪說道，“這小家伙當真不簡單，與她有緣分的天尊竟然不止一位?！?/br>
    隨后他的聲音便斂去，很快，招凝感覺到一記神識好似刨開她的命珠看到了她的人族本質。

    “咦？”上首皓空天尊一聲不假掩飾的聲音，那聲音里帶著古怪的笑。

    轉而聲音轉向鴻羲冕下，“冕下，這緣還是得有先來后到的，你說，是不是？”

    鴻羲冕下眼神一頓，目光利了三分，果真見到被命珠遮擋的、人族氣息上的標記，那威壓之力，很好，居然那位也插了一手，難怪十萬年布局、一朝啟動、一人便毀……

    他嘴角微微一扯，轉而皮笑rou不笑道，“確實如此，那便是可惜了。罷了，此番論道大會持續將近一年，本尊這rou|身也不知能茍延殘喘多久，先回去了，皓空天尊，本尊就不送你了，告辭?！?/br>
    “渡劫為要事，冕下請?！?/br>
    鴻羲冕下消失在大殿中，其余的妖尊也紛紛起身告辭，余下大殿中包括招凝和常高岑只剩下不到七人。

    常高岑旁觀兩位天尊之間的暗中較量，心中暗有籌算，便想就此離去。

    剛開口告辭，皓空尊者的聲音飄下來，“你帶來的小家伙，便自己帶回去?！?/br>
    常高岑一愣，他以為剛才兩位天尊最后的交鋒，那“有緣”指的是皓空尊者自己。

    “您……不是說……有緣？”

    “是啊，當真是有緣?！彼穆曇衾镞€含著怪異，“但這個緣是什么時候，本尊哪里知道。行了，快走吧?！?/br>
    聽見鴻羲冕下的催促，常高岑不敢再多說什么，再一次將招凝攜帶，轉身離開大殿。

    大殿中安靜了許久，即使這里是風甸林的大殿，在皓空天尊的神識下，哪怕鴻羲冕下也無法窺視。

    好一會兒，皓空天尊才說道，“小家伙當著本尊的面竟然不說實話?！?/br>
    一旁另有元神很快反應過來，便笑道，“不過一階的小家伙，身為妖族，想要求生，也是情有可原?！?/br>
    而應溟只平淡地說了一聲，“天尊只要從鴻羲冕下那知曉真相，這小家伙說不說實話也無關緊要了?！?/br>
    皓空天尊挑眉，“應溟，本尊倒是沒有發現你這家伙竟然能聽到本尊與鴻羲的傳音?！?/br>
    “天尊說笑了，天人、元神差一個境界，相差天地，我不過是推測罷了?！睉樯裆蛔?，帶著傲慢和陰狠，“想來這百余年，鴻羲冕下的確將rou身衰劫轉嫁到羨洲這些妖神印記籠罩的小妖身上了?！?/br>
    此話一出，之前還云里霧里的其他兩元神臉色一變。

    “鴻羲冕……他怎能做這般傷天害理之事？！”

    “為了渡過rou身之衰罷了，想本尊晉升天人后，硬生生推遲了二十萬年才準備充分，如此才敢渡rou|身衰劫，他倒好，剛入天人，不過幾萬年，不知不覺進入rou|身衰劫了，他哪里有時間準備，這樣的蠢事怕是已經窮頭陌路了?！?/br>
    “鴻羲冕下可不是輕易甘心的?！睉槔渎曊f道，“天尊，這場盛會怕不是為了傳道受業，而是為了另尋機會吧?！?/br>
    “什么？！”天尊微動，但是其他二人已經忿忿站了起來。

    但皓空天尊并不在乎。

    “本尊管他如何行事，只要不將九洲拖入大劫，隨他折騰去。他若是當真能渡過衰劫，本尊敬他是個人物?！?/br>
    應溟眼底的神色飛快掠去，沒人知曉他在想什么。

    其他兩元神對視一眼，大嘆一聲，確實，如今的重點不在鴻羲冕下身上。

    一人無奈道，“原本天尊來此，是得知鴻羲冕下曾經與月之尊者那位大弟子死前有所接觸，很可能與冥月星輪圖有所聯系?！?/br>
    “如今這么一看，鴻羲冕下一心只為渡rou身衰劫，想來也沒有心思利用冥月星輪圖參與天魔巢之事了?！?/br>
    “該死，到底是誰籌劃殺了禹余境三十六元神！”

    “若是真的存在兩方串通，禹余境怕是要動蕩了?！?/br>
    應溟不發一言，低眸無神，手中緩緩地摩挲著一塊平凡的玉扣。

    第357章

    招凝被安置在冰樓中臨時安排的暖閣里。

    是常高岑帶著招凝回來后, 十三夫人提議的。

    彼時，冰樓正堂中，常林修正與恰巧回來的常景煥說著兩位天尊之間的暗中爭端, 十三夫人坐在常景煥身邊, 似放空了思緒。

    “這兩位共處羨洲數十萬年，面上和諧, 可如今卻是有種圖窮匕見的意味?！背Ａ中揎嬛杷? 嘖了一聲，“鴻羲冕下想要抓那小蚌妖就算了, 皓空天尊卻令應溟上使突然傳信，要我們攔下那兩個妖尊, 這不是明晃晃的針對嗎？”

    “早就聽聞禹余境這幾十年暗潮涌動，大亂醞釀，難不成亂自此處始？”常景煥些許遲疑。

    “還不到時候?！边@時有聲音從外間傳來, 常高岑大步走入, 抬手一揮，招凝站在堂中。

    常林修瞧見招凝奇道, “這小蚌妖怎的還帶回來？”

    奚元本放空的思緒更是一收，目光聚焦在招凝身上。

    不僅帶回來了, 常高岑坐上正榻, 抬手一揮, 四樣寶貝都還回給招凝。

    “鴻羲冕下說自己天人第一衰本就艱難, 遭異變信仰反噬, 命不久矣。如今這一插曲，是與小蚌妖有緣, 要收小蚌妖為弟子?！?/br>
    這一句話惹得在場眾人俱是一怔，一時之間都不知是羨慕還是錯愕了。

    “不過, 被皓空天尊攔下了，讓本尊給這小蚌妖帶回來?！?/br>
    既然人已經帶回來，上奉兩位天尊的勾陳天書和妖簫也一并回來了，他姬常家怎的能繼續扣下四件寶物，怎么得來的，便怎么還回去。

    “之前妾身還同二哥說，想將小家伙一起帶到睟州去?！鞭稍⒉徽谘跉g欣，蓮步移到招凝身邊，“既然天尊都這么交代了，想來妾身與這小家伙當真是有緣的?！?/br>
    常景煥瞥了一眼奚元，又轉而細致的打量招凝幾分，眉頭微微擰起。

    天尊的吩咐落下，即使他們不肯，即使招凝不應，都無法改變這安排。

    “既然如此，交給十三弟妹了?！背８哚S口一說。

    奚元嘴角含笑，拉著招凝帶她出去。

    “你受著傷，給你弄一處暖閣吧。哦，對了，一直小家伙小家伙的叫著，還不是到你叫什么呢，以后可就是我們常家人了?！?/br>
    比起之前，奚元更有幾分主動和熱切，隱隱藏著幾分試探，招凝心中有警惕，仍舊維持著妖身的名字。

    “小妖沒有名字，姐妹們都稱我‘怡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