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9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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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齊因頭也不回地走出花廳,陶叁跟上他,“公子,不是說要問書院的事嗎?就這么走了?” “不用問了,我已經知道他們要做什么?!?/br> “啊……那現在去哪兒?” “去詔獄?!?/br> 梁齊因騎馬出府,今早在東華門鬧事的學生都被司廷衛抓走了,至今不過兩個時辰,想來應該還沒發生什么。 尚未走進大堂,便能聽到里面隱約發出來的慘叫聲,司廷衛的一名校尉做了個請的手勢,“牢室臟污,罪人口不擇言,免不得臟了您的耳目,世子先在這里等一會兒,掌司使大人馬上就來了?!?/br> 梁齊因依言停住腳步,“好,勞煩?!?/br> 校尉點點頭,從他身旁路過,后頭正是刑訊室,里面不知道在審訊誰,只聽到一連串凄厲的慘叫聲,呼痛中夾著幾句令人口齒生寒的話語:“君王親信……小人,禍亂、禍亂朝綱,律法崩、崩潰……我一介布衣書生……死不足惜,你們殺我便殺了……我還是要罵?!?/br> 又是一輪鞭笞,很快兩種聲音都低了下去,不知道是人是死了還是暈了,梁齊因掐了掐虎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片刻,刑訊室的門終于打開,梁齊盛面無表情地從里面走出,掃了他一眼,一面凈手,一面道:“你又來做什么?” “兄長,不要再對他們動酷刑?!?/br> “你活夠了?” 梁齊因盡量心平氣和道:“這些學生年紀小易沖動,他們不懂事,兄長也要跟著錯嗎?” “你說什么?”梁齊盛走近幾步,雙目冷厲如鷹眼,“你也不比他們大兩歲,你管教我?認清你的身份,不要到我面前胡言亂語?!?/br> “我并非管教你,我也沒那心思?!?/br> 梁齊因抬起眼,“我只是過來提醒兄長一句,這些學生跑去東華門鬧事,你不覺得時機太巧了嗎?” “什么意思?” “申行甫的事情本已平息,這些學生被人煽動,又重新激起了君臣間的矛盾,你將這些學生殺光了,除了激起更大的民憤有什么用?” “到時候陛下騎虎難下,朝局動蕩,君臣只能各退一步,六科不再上書,陛下若要平息眾怒他會怎么做?” 梁齊因一字一頓道:“是你,濫用職權,狂悖無道,殺了這群學生?!?/br> 梁齊盛心頭一震。 但他面上一絲未改,仍舊陰狠道:“我憑什么信你,這些人藐視君王,大逆不道,是他們該死,陛下不會怪我?!?/br> “再好的一把刀,那也是刀,倘若刀背太鋒,會傷到自己,難道你不會松手?” 梁齊盛沉默片刻,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脖子,將他推向身后的墻壁,梁齊因眼前一黑,背脊鉆心的疼,他下意識扣住卡在自己脖頸上的手。 “誰教你說的這些?” 梁齊因艱澀道:“沒人教我?!?/br> “我實話和你說,方才京兆衙門來了人,梁弼前段時日納了一個妾室?!绷糊R因嗤笑道:“那并非中原人,李府尹帶人包圍國公府,聲稱有韃靼jian細窩藏于此?!?/br> “你現在明白了嗎?那群學生去東華門鬧事,雖是為申廣白求情,痛斥君王,實際背后煽動他們的人,是沖你來的?!?/br> 梁齊盛皺眉,“你為什么幫我?” “想多了,我沒有要幫你,梁弼狎妓,包匿胡人,你對學生動酷刑,他們若是死了,陛下為平息民怒,只會推你出去頂罪?!?/br> 梁齊因推開他的手,“群輕折軸,你們若是獲罪,我也會連坐,我是幫我自己,不想被你們害死?!?/br> “呵?!?/br> 梁齊盛后退半步,“你倒是有本事?!?/br> “比不得兄長?!?/br> 梁齊因理好衣襟,不冷不熱道:“我話便說到這兒,至于到底怎么做還是兄長的一念之間,我管不了,但請你慎重?!?/br> ———— 一連打了快一個月,長久的鏖戰之后,無論是韃靼還是西北駐軍都陷入了疲軟期。 岐州一線被占三城,幸好在此之前已經讓城中百姓緊急撤離,因此傷亡很小,挲摩訶帶人沖進城中,卻見里面是一座空城,留給他們的東西并沒有多少,原本興致正高的韃靼武士一下子便xiele氣。 “王,我們的糧草已經撐不了多久了?!?/br> 這一年只剩下不到一個月,最為嚴寒的時候就要到來,然而時至今日,也不過只是將中原咬下了幾塊皮,根本不痛不癢的。 挲摩訶握緊腰側彎刀,他肩上披著獸皮,整個人壯碩如一只兇猛的黑熊,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北地嚴寒的冬風割出了數道斑駁的傷痕。 他站在鷹沙山的主峰上,隔著茫茫雪幕與狂風盡頭的身影遙遙相望,上一任可汗就敗在她的手里,在這座山峰下。 一旁的下屬還在等待著他的回應。 挲摩訶靜默不語,其實在此之前,大洋對岸的那群人就曾經派使臣找過他,但挲摩訶骨子里不喜歡他們的模樣,腐爛的精致,做作的文雅,比起中原人是一種另類的虛偽。 他不想與這樣的人合作,所以拒絕了那名公主的示好。但聯盟如今已經岌岌可危,鄂倫部和達珠部蠢蠢欲動,他不想成為第二個哈魯赤。 挲摩訶此刻心里有了一絲動搖,但他很快將這種心思擯棄在外,洋人看著便不懷好意,不知道背地里到底憋著怎樣的壞,是真心實意想與他合作,還是別有用心。 中原這塊肥rou,得他們自己來啃。 “王,如今我們該怎么辦?” 挲摩訶摸索著腰間刀柄上的熊頭圖案,經歷過從前的一輪攻占后,他們已經明白鉞州城雖小,位置緊要,但背靠蜀州各山脈,地勢險峻,極難攻下,更何況五年來數次加固,只會比從前更難打破。 挲摩訶立刻排除部下所說攻擊鉞州的策略,將兵力分為兩股,一股繼續進攻岐州,一股改道往東,“峴門關東受戰火牽連甚少,城墻守備未曾如其他地方一般加固過,守衛必然松懈,以此為突破口,大力攻城?!?/br> 韃靼人世代生存在嚴寒的環境中,早已練就了一身大雪跑馬作戰的本事,這也是他們最大的優勢,但對大靖來說,冬天作戰不僅影響行軍,也影響后勤的及時補給。 季時傿站在城墻上,盯著遠處的山峰看,一旁的謝丹臣遞來一壺熱酒,季時傿搖了搖頭,“我不冷?!?/br> “都快十二月了,再打下去受不了了?!?/br> 謝丹臣拔開壺塞猛灌一口,腸胃頓時熱得辣起來,“大帥,河流都結冰了,我們的糧草也難過來,將士們耐寒的本事抵不過蠻子,要真打到十二月,只怕難熬?!?/br> “不會到那個時候,挲摩訶沒那么傻,韃靼人再厲害,那也是血rou之軀,秋收后沒將我們打下,便不會再輕舉妄動?!?/br> 謝丹臣聽著覺得有道理,“那我們也挨凍不了多久了?!?/br> “我估摸著這幾日還有一場大戰,此戰我們若是能勝,挲摩訶便會調兵回去休養生息,這個年關就能平安?!?/br> 季時傿輕聲說完幾句話,神色卻未見得緩和,“只是……我怕的是他們還有后手,挲摩訶不會像哈魯赤一樣愚蠢,我與他合作過,他很謹慎?!?/br> “這樣,你繼續守在這兒,我帶一批人往東?!?/br> 作者有話說: 第118章 求情 六部當值結束后, 百官自東華門離開,各府馬車轎輦等在宮外,肖頃理好腰側金帶, 與同僚寒暄幾句之后從小門出。 肖府的馬車從外面看上去極為樸素,甚至可以說的是陳舊,外人都說肖尚書為人簡樸,勤政廉潔, 但實際上馬車內則別有洞天,車廂下燃著昂貴的銀骨炭, 室內溫暖如春, 坐墊也是極綿軟的蠶絲所制, 細膩柔和, 肖頃端坐其間, 閉目養神, 小香爐升起裊裊青煙, 他心情頗好,平日里總微沉的嘴角此刻可以稱得上帶了幾分笑意。 驀地,原本緩慢平穩行駛的馬車頓了一下,隨即匆匆停止,肖頃睜開眼,音色低沉,“怎么回事?” 車夫勒了勒韁繩, “回老爺,是蔡先生?!?/br> 肖頃理了理衣襟, 面上閃過一絲不耐煩, 這名蔡垣是他的門生, 兩個月前因為和申行甫在太后壽宴上爭吵而被成元帝責罰。 后來又被都察院抓到了一些錯誤, 被迫自請離職,如今在東坊的書院討了個教書的活計,此次東華門前鬧事的學生正是從那個書院里出來的。 “大人……” “怎么?” 蔡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學生等您多時了,京兆衙門的人如您所料想的一般去了慶國公府,但……只將那蠻女帶了出來?!?/br> 肖頃上半身猝然往前,聲音提高幾分,“李之淮沒查封慶國公府?梁弼沒被帶走嗎?” “沒……說是他們到之前那女人就已經死了,世子動的手?!?/br> “世子……” 肖頃眉心郁結,臉色陰沉,握緊了手腕,“又是這小子?!?/br> 他手掌撐在大腿上,煩躁道:“那群學生呢?” “人倒是被司廷衛帶走了?!辈淘媛恫唤?,“怪就怪在,按梁齊盛的脾氣,早把人打得半死不殘了,可如今看來竟未見得他有什么舉動?!?/br> 肖頃呼出一口氣,緩了緩心情,重新直起身,“既然做都做了,沒有半途收手的道理,你先回去,想辦法讓剩下的學生再去鬧?!?/br> 蔡垣有些猶豫,“還要鬧?這、這怎么說啊……” “蠢貨,‘君王無道,綱紀廢弛,小人朝堂得志,忠臣身縛囚籠’這般的話你不會講嗎?更何況他們還有同窗被關在詔獄里,都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學生,你點個火,難道還怕它燒不起來嗎!” 蔡垣咬了咬牙,俯身行了個禮,豁出去道:“我這便去!” 十一月底的風像是一把利刃,將都城內看似平靜無波的水面劃開了一道又一道的漣漪。大街上不知是誰遺留下來的破菜簍子,被風吹得滾了好幾圈。 梁齊因從嵩鹿山上下來,沈居和如今已經七十二歲的高齡,滿頭白發,兩眼昏花,甚至一口的牙齒都不剩幾個,他睜著渾濁的眼,趴在梁齊因背上,陶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著,三人又急又慢地下山。 只是剛到山腳,遠遠地便瞧見一少年狂奔而來,身上穿著白色的瀾衫,頭頂的儒巾都有些歪了,跑得大汗淋漓,“六、六哥……” 梁齊因循聲望去,認出這就是梁家那名在東坊書院讀書的孩子,非嫡系,名叫梁統。 “怎么了?” “書院出事了……蔡先生說今早出去鬧事的學子有人被打死了,還說陛下要降罪整個書院,大家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全跑出去說誓死也要討個公道,我實在攔不住?!?/br> 梁齊因皺了皺眉,蔡先生,蔡垣?不就是肖頃的那個門生,根本沒有學生被打死,他到底在放什么屁話。 沈居和抬起頭,艱難道:“有多少人?” “回老先生,二三十個是有的?!?/br> 說罷又看向梁齊因,“六哥,再讓他們這么鬧下去,陛下就算本來不想降罪也要降了,他們說的話是越來越難聽,簡直……” 簡直不堪入耳,快把君王的祖宗十八代都罵翻了。 沈居和掙扎著從梁齊因背上下來,咳喘道:“岸微,你、你帶人去攔,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把事情鬧大,我現在就進宮去向陛下求情,我好歹也曾教過他,陛下總該給我幾分薄面?!?/br> 梁齊因神色擔憂,伸手扶住他,“老師,您是不是難受,您不要去了,我再想想,總有其他法子……” 沈居和這次進宮,除了為那群學生求情之外,還要留在宮里監督帝王,但誰又能知道帝王的情義會維持多久。當他每次親近小人,每次想要寵信廖重真的時候,他過去的老師都會出來對他進行勸導。 一次兩次或許能勸進去,可若是長此以往呢,那就不是勸導,是忤逆了。 沈居和打斷他,“來不及了!幾十名學生啊,不能叫他們這般糟蹋了,咳……去?!彼屏艘话蚜糊R因,“帶人去攔,我還沒有老得走不動路,我自己能進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