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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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緊了緊腰上佩刀,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召集眾人離開了李府。 李寅元咬了咬牙,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梁慧芝正好聽到動靜趕來,瞥見院中怒火中燒的李寅元,擔憂道:“發生何事了,公公已經被帶走了嗎?夫君你……” 話還沒說完,李寅元便猛地扇了她一巴掌,梁慧芝身形不穩摔倒在地,發髻被打散,嘴角流下一串血跡。 “賤人!” 李寅元按著她的頭往地上撞,梁慧芝尖銳凄厲地慘叫起來,拼命地想要扳開禁錮在自己頭頂的手,哭叫道:“不要打了!” “賤人,你們全家都是賤人!”李寅元扯著她的頭發,梁慧芝被打得滿臉是血,“還有你那兄長,我呸,狗爹養的東西,給你們臉了是吧,我當初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娶了你這么個賠錢貨!” 梁慧芝捂著臉,眼淚和血水混在一起,散落的發絲黏膩地貼在臉上,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再這么下去,李寅元一定會打死她,梁慧芝尖叫了一聲,忽然鼓起勇氣恨聲罵道:“放你大爺的豬狗屁,老娘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遇到你這個畜生窩里爬出來的廢物,當初我就應該把你寫的那狗屁文章張告天下,我竟然還心軟地想讓你多活幾年,李寅元你個沒良心的,你……” 金屬相撞的冷硬銳聲突兀地出現在交疊的罵聲中,梁慧芝瞬間止住話音,艱難地抬起頭,先是瞥見黑色的官袍一角,再往上,則看見去而復返的梁齊盛,面色陰沉,抬手指了指李寅元道:“把他給我抓起來!” ———— 慶國公府那位深居簡出的國公夫人突然病逝,上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已不知道是何時,國公夫人平日不參宴,自然也沒什么手帕交,喪禮上只聽得干癟的哭喊聲,氣氛詭異。 梁齊因一身素白孝衣,松袍緊帶,兩袖收攏于手腕處,每當有人來吊唁時,便會謙和地低下頭,抬手揖禮。 他這一整日下來都未曾得空休息過,臨近日落時才送走了最后一個來吊唁的客人,待人走后忍不住屈了屈酸疼的膝彎。 季時傿伸手想拉他到一邊坐下,輕聲道:“來歇會兒?!?/br> 話音剛落,陶叁忽然急慌慌地從前廳跑來通傳,磕磕絆絆道:“公、公公公子,那個白……” “齊因!” 長廊外有一灰衣寬袍的男人大步奔來,年近半百,神色慌亂又焦急,步伐匆忙,甚至不小心在臺階上絆了一下,扶著柱子才堪堪站穩身體。 靈堂素凈,滿眼蒼白,只余正中心一個漆黑的棺木,兩個截然不同的顏色碰撞在一起,從臺階上爬起來的男人目光震顫,幾乎是踉蹌著撲到棺槨前。 季時傿一愣,小聲道:“這是?” 梁齊因語調平靜,“我舅父?!?/br> 他病情緩和后,白既明便回了江南,他為官上沒什么起色,但生意做得還行,近年來很少回京,有什么東西也都是托人從江南順帶過來,因此梁齊因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 白既明趴在靈堂前,站都站不穩,梁齊因只好上前攙扶起他,淡淡道:“舅舅,您先起來?!?/br> 白既明用力扒住他的手腕,瞳孔rou眼可見的在晃動,“你娘……怎么會突然病了?她身體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生老病死,誰說得清呢?!?/br> “不行,我不信?!卑准让鲹u了搖頭,嘴唇一抖,“這好端端地怎么會中風?!?/br> 梁齊因攔不住他,待反應過來時,白既明已經一把推開半闔的棺蓋,里面的人錦衣華服,朱釵寶黛,雙手交握于腹部前,神情安靜祥和,似乎只是睡著了一般。 找的這具無名女尸本就與白風致有七分像,換上繁復精美的衣裙與妝容就更加看不出區別,但白既明凝視了一會兒還是道:“這不是我meimei?!?/br> 他站起身,又重復了一遍,“這不是我meimei……”隨即看向梁齊因,扯過他的手臂,急道:“你娘呢,你娘去哪兒了?!” “走了?!?/br> “走去哪兒了?” 梁齊因如實道:“和心上人遠走高飛了?!?/br> 白既明先愣了一會兒,而后才猛然變了臉色,又顧及著怕被人聽到,不得不壓低聲音,“她瘋了???” 話音落下又意識到憑白風致一個人沒那能耐把事情安排得天衣無縫,怔了怔道:“你幫她逃的?” 梁齊因不置可否。 “你們……”白既明下半張臉都在顫,嘴皮子不停地抖,“她糊涂你也要跟著糊涂嗎?她是國公夫人,與人私逃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怎么敢幫!” “我沒糊涂?!?/br> “你簡直……”白既明背脊生寒,牙齒齟齬發出一串“赫赫”的聲音,倏地抬起手,一巴掌向梁齊因打去。 “等等?!?/br> 手掌未落,便忽然有一人牢牢擒住他的手腕,白既明動了動胳膊,半分力道都壓不下去,厲聲道:“你是誰?不要多管閑事!” 季時傿沉了沉聲,“白舅老爺,我姓季?!?/br> 白既明臉色猝然一怔,手上力道松弛下來,當初鎮北侯府出事的時候,他一邊忙著給梁齊因治病一邊想方設法地和鎮北侯府撇清干系,本以為季家從此再也翻不了身,誰知道后來季時傿居然能力挽狂瀾,反倒是慶國公府被她壓了一頭。 她在外那駭人的名聲,怕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主,白既明見到她難免心虛,頭一撇,松了手,長長哀嘆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梁齊因垂下目光,輕聲道:“舅舅,母親在梁家過得不開心?!?/br> 白既明一哽,嘴上仍道:“榮華富貴,有人伺候有人敬重,這樣的日子還要如何,世上有幾個人能活得開心???好好的國公夫人不當,跑出去朝不保夕,愚蠢!” “我是她親哥,我能害她嗎?”白既明痛心疾首道:“為什么要這么自私,已經那么多年了,還是如此任性?!?/br> 季時傿冷聲道:“你也知道你是她親哥?!?/br> 白既明一愣,“你說什么?” “你也知道你是她親哥,違背自己親meimei的意愿把她送入火坑,你這親哥當得還真厲害!” 白既明抽了一口氣,看向梁齊因,愕然道:“你們都知道了?” 梁齊因點點頭,“嗯?!?/br> “我說錯了嗎?她就是自私,任性!如果這樣的丑事被外人知道……” 季時傿嗤笑道:“你說話還真有意思,你明明只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私欲,卻還要冠冕堂皇地說是為她好。做壞事的是你,受苦的是她,好處你占了,回頭卻要反咬一句是她自私,哈……誰稀罕這破國公夫人的名頭,你那么喜歡,你嫁給梁弼去?!?/br> 白既明氣急道:“你……” “我什么?”季時傿微笑道:“要我去同你說媒嗎?” 白既明伸出去的手都在晃動,胸腔灼熱得如同要噴火,可季時傿說得又是真的,每一個字眼都精準無比地把他這么多年暗埋在心底的羞愧感拉了出來,輕易地擊潰了他為了掩藏這種情緒而筑起的厚重堡壘。 他以為只要他待在江南不回來,就可以逃避一輩子的,所以刻意忽視白風致的疏離與冷淡,不停地用她現在是國公夫人這件事來麻痹自己,我就是為你好啊,我把最好的選擇遞到了你面前。 可現在卻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開了這張他自以為是的遮羞布。 半晌白既明才頹然地塌下肩膀,本就奔波數日未眠的臉愈發蒼老難看,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歲,白既明靠著棺槨坐下,掩面埋下頭。 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小風去哪兒了?” 梁齊因道:“母親沒說?!?/br> “小風從小沒吃過苦,她跟誰走的,那人好嗎?也不知道跟著他能不能過上好日子?!?/br> 季時傿心里悄悄翻了個白眼,面上倒是沒表露出什么。 “富貴與否,母親都不會后悔,至少比行尸走rou地活在國公府要開心許多?!?/br> “是嗎?!卑准让骺嘈α艘幌?,抬頭看向梁齊因道:“你母親走之前,有沒有說什么?” “沒有?!?/br> 白既明眼睛眨了眨,顫聲道:“沒說恨我?” “沒有?!?/br> “什么都沒有嗎?” 梁齊因一字一頓,平聲道:“舅舅,國公夫人已經死了,我母親,也就是您的meimei,死了,您明白了嗎?” “我……” 白既明倉惶地啟唇,他忽然意識到他真的沒有meimei了,不對,或許二十二年前,他把那包罪惡的藥粉倒進meimei茶水里時,他就已經不配再做兄長。 白風致的離開,不是說原諒他,或是仍舊記恨他,而是直白又殘酷地告訴他一個不可逆轉的事實,他沒有meimei了,那個與他相依為命,總是跟在自己身后,明艷靈動的meimei再也不會回來了。 白既明身形一晃,倏地撲到廊下臺階上,雙膝重重砸向地面,先前陶叁已經驅趕了附近的下人,靈堂內靜悄悄的,唯余燭火還在燃燒。 白既明涕淚交零,面向空蕩無人煙的長廊,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小風,哥哥錯了,哥哥錯了啊——” 作者有話說: 第90章 滅口 白既明趴在靈堂外哭到太陽落山, 差點背過氣,梁齊因靜靜看了會兒,隨后便招來人把他扶下去了, 眾人只道他們兄妹情深,并不知其中真實緣由,他一走,靈堂也安靜下來。 梁齊因轉過身, 將打開的棺材蓋重新闔上。季時傿跟在他身旁,看了一眼白既明離開的方向,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 遲疑道:“我剛剛那么說會不會不太好???” “什么?” 季時傿摸了摸后腦勺, 欲言又止道:“就是、我一個外人……” “你哪里是外人?!绷糊R因側目笑了一下,語氣稀松平常, 隨口道:“是內人?!?/br> 季時傿咳了兩聲, 別過頭低斥道:“少來占我便宜啊?!?/br> 靈堂之上調笑戲語未免太過怪異, 雖然不是真的國公夫人喪禮,但也不可太過放肆。 梁齊因適時收回溢出來的笑容,又換回先前的話題,“沒事,你說得挺好的,本質上我也沒有指摘舅舅的資格,由你而言倒是能點醒他?!?/br> “是嗎?”季時傿失神般喃喃了一聲, “可他覺悟得太晚了,覆水難收, 插下去的釘子就算拔起來, 裂縫還在, 對不起三個字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吧?!?/br> 梁齊因嘴唇翕張, 仰面淡淡道:“多余的我也做不了,我只希望我母親能余生順遂,我的罪過也可減輕點?!?/br> 季時傿沉默片刻,忽然晃了晃他的手,揚聲道:“等這段時日的事情忙完了,我們去白鹿寺給你母親祈個福吧?!?/br> 話音落下,未等梁齊因回答,陶叁又一次慌張地跑過來,邊喘邊道:“公子,李、李寅元被帶……帶走了?!?/br> 梁齊因臉色一沉,“長姐呢?” “在博文館?!?/br> 季時傿不明就里,梁齊因拉著她離開靈堂,她不禁詢問道:“司廷衛要抓的不是李瑋嗎?為什么李寅元會被帶走?”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告訴你我收到一篇寫有‘待到白雪落滿地,遮去人間陌上塵’的文章嗎?” “記得?!?/br> 梁齊因一邊跨上馬車,一邊解釋道:“那篇文章就是李寅元寫的,只不過出于一些考慮,我沒打算當時就拿出來?!?/br> “那李寅元被捉走跟這件事情有關嗎?” “八九不離十了,我得去博文館一趟?!?/br> “那這樣?!奔緯r傿從馬車上下來,仰頭道:“齊因,你去找你jiejie,我進宮一趟,我怕何暉那小子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