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門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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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璘看一眼藥,想起來什么,問:“我喝了那小份的藥,一劑便好,也是方大夫開的?” 綠綺想了想,拿出一小包藥來,問:“公子說的是這樣的?” 這藥因為劑量少,只用紙折了個三角形包著。 陸璘點頭道:“是?!?/br> 綠綺說道:“這個不是方大夫開的,好像是少夫人自己去找藥鋪開的。說起來……” 她悄悄打量著陸璘的臉色,慢慢道:“聽說少夫人病了還沒好,今日連宴上都沒去,說起來也這么多天了,該不會是慪的吧……” 陸璘正色問:“什么?什么慪的?” 綠綺便說道:“之前昌哥兒病了,三少夫人那里人手不夠,便找二少夫人要了紅玉過去,反正她現在領著管家的事,說一聲便行,卻沒想到沒兩天二少夫人就病了,別人都說是被這事慪的,二少夫人沒有陪嫁,身邊人本就不多,現在被要走了一個,便只剩錦心了?!?/br> 陸璘許久沒出聲。 綠綺不知道自己這風透的有沒有用。 她并不希望施菀在陸家太過勢弱,甚至被欺負死、或是孤獨病死。 她是夫人安排給公子的姨娘,若有一天進房,那施菀便是她的主子,她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她不希望施菀太弱。 比之更不希望的,是別人代替施菀來做這夫人。 施菀這樣柔弱無爭的人做主母再好不過,若是換成個像三少夫人那樣囂張跋扈的,她們的日子才不好過。 但綠綺自己也不過一個丫鬟,她能做的,無非就是提醒一下公子了。 陸璘自己將行李中的書拿出來,去書架放好,似乎對這事不以為意。 直到綠綺以為自己終究白忙一場的時候,他突然道:“你們整理著,我去那邊看看?!?/br> 第10章 施菀坐在房中,看著窗外棲在梧桐樹上的鳥兒。 夜里黑黑的一團,不知是什么鳥,形單影只,就那么站在樹枝上,她看著鳥兒,鳥兒看著她。 錦心進來,二話不說將窗子關上。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慢慢收回了目光。 錦心問:“少夫人什么時候歇息的?” 施菀喃喃道:“我再坐會兒?!?/br> 錦心看了看一旁分毫未動的飯菜,嘆了口氣,又問:“少夫人還沒用晚飯呢?要不然我再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別的什么吃的?” 施菀搖搖頭,想了想,說道:“今日是宴席,想必都是大菜,我沒胃口,只想喝點粥?!?/br> 錦心冷笑道:“少夫人這話說的,這么個時間,怎么再去煮粥?說好要發放的碳火今日也沒發放,沒個一兩刻的,火也生不起來,我要讓煮粥,那李mama又要拿話諷刺我?!?/br> 施菀看她一眼,知道自紅玉走后,錦心覺得紅玉有了好去處,心里越發不是滋味,所以脾氣更大了一些,她懶得爭論,也不愿再說話,只無力道:“那便算了,你把飯菜端下去吧?!?/br> “那我便端下去了?!卞\心一邊收著飯菜,一邊嘆息道:“要說少夫人你還挺挑剔,宴席上的飯菜不吃,點心不吃,也不知要吃什么?!?/br> 施菀明白,她是在嫌自己事多。 但才病愈,她確實吃不下油葷和甜膩,只想吃清粥小菜,身邊的丫鬟不知是沒想到,還是不愿去想。 她挫敗地看向別處,恍然間,竟見到了一道不可能出現的身影。 橘黃色的朦朧燭光中,陸璘自明間過來,站在次間的門口處,面色疏冷,卻是光潔如玉,身姿如松,明明昏黃看不清,卻又似發著光一樣。 她不由就激動起來,緊張起來,心底仿若涌出一道熱泉,將她澆透。隨即又是滿心的羞愧,羞愧于整個陸家,也只有她會被丫鬟如此諷刺、埋怨,而她既無指使人的氣魄,也無懟人的鐵嘴鋼牙,只能無可奈何。 她愈發緊張,硬著頭皮才道:“夫君?!?/br> 正收著碗盤的錦心聽見這聲音,抬起頭來,不由也吃了一驚。 陸璘極少出現在這里,幾乎從沒有過,錦心愣了半晌,才道:“公子來了?” 陸璘淡聲道:“飯菜送下去,盡快把粥送過來?!?/br> 沒有疾言厲色,沒有氣勢洶洶,只是理所應當的一句吩咐。 錦心立刻低頭道:“是,我這就去?!闭f著就端了漆盤下去。 房中只剩施菀與陸璘兩人,又是夜間的燭火之下,她緊張得整個人都僵硬著,緩緩從椅子上起身,走了兩步,與他隔著五六步的距離,收斂好心神,強作鎮定道:“夫君怎么來了?” 陸璘仍站在明間,沒往前邁一步,只說道:“綠綺說你病了?” 施菀連忙回:“已經差不多好了?!?/br> 說完才想起自己今日沒去宴席上是稱病的,便又補充道:“再吃兩副藥,應該就全好了?!?/br> 陸璘說道:“你身邊的丫鬟是母親安排來侍候你的人,管束她們盡心盡力做事,不只是你的權力,也是你的職責?!?/br> 施菀點點頭,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狼狽的一面,幾乎無地自容。 隨后他又說:“我過來,是聽說三弟妹要走了你這里的人,你人手不夠是不是?” 施菀這幾天都沒出門,但大概也能料想到這事會被下人們傳來傳去,卻沒想到連陸璘也知道了,她更覺得慚愧,解釋道:“弟妹缺人,紅玉自己也想走,我知道她本來也不愿意待在我這兒,不愿強人所難,所以……” “弟妹此舉有失妥當,明日我去同大嫂說,讓她再給你這里安排人,錦心若不盡心,你也可以將她換去別處?!标懎U說。 施菀連忙回說:“不用麻煩夫君,我明日自己去和大嫂說便好?!?/br> “我既回來了,就我去說吧?!标懎U回答。 施菀不再說話。 如果陸璘去說,那便算是親自替她出頭,而且三弟媳本就是從大嫂這里分走的權力,如果陸璘為這事找上大嫂,大嫂少不得要賠不是,回頭也要和弟媳生氣,如此也算狠狠回擊了弟媳。 施菀早已神魂不守,覺得老天爺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原來他不是心里全沒有她,他還是把她當妻子在維護的。 陸璘說道:“以后有為難的就同我說吧,沒見著我的人,也可以讓綠綺轉達?!?/br> 施菀攥著手,內心歡喜:“是?!?/br> 陸璘繼續道:“我來找你,還有一事?!?/br> 施菀抬起頭來:“夫君說?!?/br> “之前你給我送去的藥,有三劑你說治咳嗽的藥,綠綺說是你去找藥鋪開的?” 施菀點頭:“是?!?/br> 想了想,又說道:“那時走到路上,突然想起爺爺常用這藥方來止咳,我想著藥方簡單也便宜,就順手去買了?!?/br> “原來是你爺爺的藥方?!标懎U說道:“那藥方有效,我有位認識的老先生便被咳疾所擾,我是想問你,可否將藥方給我,我轉贈給他?!?/br> 爺爺在醫術上很有見地,但也為這見地而自得,當作造福子孫的財寶,向來不輕易外傳,但此時此刻,施菀早已不記得這些,立刻就點頭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br> 她想,爺爺的方子能救更多的人,也是好事不是嗎?就算不是陸璘要,為了治病她也該給的。 說完,她便道:“那,我寫給夫君?!?/br> 陸璘點點頭。 施菀去桌前拿了紙和筆,又看看硯臺,要去外面打水。 陸璘回道:“我去吧?!?/br> 說著去院中舀了水來,走進次間桌旁,倒了些在硯臺里,順手替她磨起墨來。 他的手在燭光中都透著白皙,十指修長,骨節分明,輕輕捏著那一方黑色的墨錠,緩慢而有條理地游走于硯臺間,一圈又一圈,硯臺中的水漸漸濃稠,變黑。 她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的手會那么好看,一個人磨墨會那么雅致,她就那么看著,然后想起很久以前,他被催情藥所惑,也曾用這雙手捧過她的臉,撫過她的肩。 她在燭光下紅透了臉,連呼吸都被自己不由自主屏住,直到他開口道:“好了?!彼呕剡^神來,趁勢低下頭掩藏自己的齷齪遐想,拿筆到他身前的硯臺里蘸上墨。 “枇杷葉兩錢,冬桑葉兩錢……” 她認真寫著每一個字,只覺得自己練了那么久,才在今天派上了用場——可是,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燈光太暗,她覺得自己的字很一般,連平時練的都不如。 心中再次挫敗,她果然沒有一樣是做得好的。 藥只有四樣,幾筆就寫完了,她看著差強人意的幾個字,無奈放下了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咬了咬唇。 “就這幾樣?!彼f。 陸璘將那藥方拿起來看一眼,說道:“我倒認出了冬桑葉,長喜卻非說是櫻桃葉?!?/br> 施菀想:這兩樣是很像。但還沒開口說話,陸璘便問:“你練過字?” 他大概還記得,最初陸家因安排婚事,讓她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父母的名字,她那字不只如五歲小兒,還錯了兩個字。 施菀回道:“練過一些,但寫得還是不好?!?/br> “進步很大了?!标懎U說:“我那里有幾副字帖,王羲之或歐陽詢的倒適合你,你若有心,可以去挑挑,找一副喜歡的照著練?!?/br> 施菀欣喜若狂,卻維持著鎮定,穩穩答:“好?!?/br> 陸璘沒再說什么,拿了藥方便離去。 她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隨后低下頭,看著他站過的桌邊,看著他磨過的墨,伸出手,小心捏過他捏過的墨錠,仿佛還能感知到他的指溫。 她怎么能不喜歡他呢?她做不到,明明那樣失落,那樣絕望,可他來看她一眼,和他說兩句稀松平常的話,她就將之前的失落忘得九霄云外,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她笑了起來,想起自己還可以去找他拿字帖,是他自己親口說的。 或許,她還可以問他自己練哪副字帖好,也可以讓他點評自己的字。 十多天的陰霾,在這一刻一掃而光,換上了晴空萬里,春風徐來。 隔天,大嫂蕭氏雖大著肚子,卻還親自帶了幾名丫鬟過來,給施菀賠禮道歉,稱是自己疏忽了,竟讓弟妹在病中也無人照顧,說著便吩咐幾名丫鬟好好做事,又送了幾包燕窩銀耳桂圓之類,要給她補身。 蕭氏本就是說話行事滴水不露的人,如今存心說起好話,自然是抹了蜜似的動聽,倒讓施菀不好意思起來。 蕭氏走沒一會兒,田氏也來了,也將紅玉送了過來,一邊斥責身邊大丫鬟愚笨,自己忙忘了,也不提醒著,竟忘了紅玉這回事,如今也算完璧歸趙,一邊又關心地說施菀這里但凡缺東西,盡管和她說,她雖只忙些雜務,但能做的一定做。 語言懇切,笑意盈盈,算是她進門以來對施菀最好的臉色。 田氏走后,錦心和她道:“二公子雖是老二,但前程卻是看得見的,想當年二公子二十歲高中榜眼,連皇上都賜字呢,也莫怪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都變了臉色。少夫人與公子多親近,不愁以后日子不好過?!?/br> 聽了這話,本是躍躍欲試,要去找陸璘看字帖的,施菀卻不由得又捱了下來。 她想起很久以前,當得知她要嫁給陸璘,他meimei陸瑤冷笑著看她道:“你倒聰明得很?!?/br> 他太好、太耀眼,所有人都覺得她看上的是他的耀眼,而不是他,就連她親近自己的夫君,也是為了巴結討好,為了日子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