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 第4節
之前會所安排宿舍,住宿費和服裝費都從工資預支,白天陳佳玉回去取行李,被人扣了半天,結清費用才離開。 “僅剩的兩塊錢用來搭公車找你了……” 陳佳玉往油膩的桌沿輕搭手肘,捧著雙頰,朝鐘嘉聿努了努嘴。比起可憐,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種令人動容的樂觀。 最后一句有套近乎之嫌,仿佛鐘嘉聿是天賜的救命稻草,她得伺機牢牢抓住。 陳佳玉不全然像她的眼神單純可欺,擁有一點生存智慧,看穿哪個才是“冤大頭”。 鐘嘉聿不惱反笑,起身付錢,“天晚了,我給你找個地方過夜?!?/br> 陳佳玉提著行李袋屁顛顛跟上,“聿哥,我早看出來了,你是你們單位長得最帥,心最好的?!?/br> 鐘嘉聿冷笑,“馬屁精?!?/br> 陳佳玉嫣然掂了掂行李袋,追著認真道:“我適應能力很強,有個可以躺下的地方就好。房費算我先借你的,之后一定還給你?!?/br> 鐘嘉聿莫名相信她言出必行,房費的問題一下子把目標范圍縮小許多,無形增加了難度。 耳旁女聲漸低,他扭頭才見人被落在起碼三米外,便回頭一把拎過她的行李袋。 “謝謝聿哥!” 陳佳玉也不扭捏,揉揉勒紅的臂彎,笑著提速綴緊了比她高大半個頭的年輕男人。 回單位推出摩托車,鐘嘉聿將行李袋綁到車尾架,腦袋朝她一擺,“上來?!?/br> 短裙包臀,陳佳玉只能扶著行李袋側坐,微調一下屁股位置,吱聲:“我坐好了?!?/br> 鐘嘉聿扭頭,“踩到排氣管了?!?/br> 陳佳玉低頭檢查,端正踩上腳踏。 車速不快,夜風里洗衣粉的淡香沒被吹散,鐘嘉聿穩穩當當調轉車頭,那股清香似繞了陳佳玉一圈,應該是檸檬味的。 陳佳玉不用偏頭,不著痕跡嗅了下肩頭——呃,她得盡快找到地方沖涼。 鐘嘉聿將她帶到一個城中村附近的小旅店,讓老板帶他先看房間。 陳佳玉還沒住過旅店,若是只身一人,夜黑風高,怕是不敢看了不住。鐘嘉聿的形象越發可靠,一下子把涉世未深少女的眼界拉高了。 標間在二樓,狹小老舊,對得起房錢,鐘嘉聿給陳佳玉一個眼神,她點頭,差點 脫口比她姑婆家還好。 鐘嘉聿正要定下,忽聞隔壁異動,從哼哼唧唧到浪|叫不迭,變幻比臺風莫測。 陳佳玉杵在原地,看墻上開關,看鐘嘉聿提行李袋而青筋暴突的手腕,看積了陳年灰塵的地磚縫,唯獨不敢再看年輕男人的雙眼。 唯一不尷尬的老板說:“一分錢一分貨,這個房價就是這個質量啊?!?/br> 手機鈴聲打破房間的微妙,間接救了鐘嘉聿。 他當場接起。 沉默年幼的陳佳玉成了他的軟肋,立刻被老板盯上,慘遭炮火專攻。 老板往外張羅道:“美女,要不再看看走廊盡頭那間,包管安靜,來吧?!?/br> 有警察傍身,陳佳玉大膽跟老板往外走,鐘嘉聿的聲音成了避之不去的背景音。 電話里是許德龍,“你買煙還是開煙廠,還回不回來?” 鐘嘉聿還沒答,老板不巧做了“代言人”,拉生意的聲音分外高亢熱情:“這間房很安靜,價格是一樣的,隔壁沒住人,唯一缺點是兩張床,不然剛才我就帶你們來看了?!?/br> 電話里爆出捶床狂笑,許德龍大叫:“鐘嘉聿你跟哪個美女去開房?” 廊燈昏暗,成了鐘嘉聿的天然掩體,替他藏住了轉瞬即逝的臉紅。他的生氣比害臊更多,還算鎮定道:“家里水龍頭好像忘記關,我回去檢查一下,今晚不回宿舍了?!?/br> 掛斷電話,鐘嘉聿收起手機,給陳佳玉一個眼神,果斷道:“謝了老板,我們再看看?!?/br> 陳佳玉一頭霧水,能做的只有繼續跟隨。 老板終于暴露一點兒嫌棄,“暑假人多,你們上哪兒都是這個價格?!?/br> 出了旅店,夜色漸濃,附近工廠下班了一批工人,跟陳佳玉差不多年紀的男男女女出入各種小旅館、溜冰場、宵夜攤和網吧,魚龍混雜,熱鬧非凡。如果不是腦袋靈光一點,讀了高中考上大學,陳佳玉也會成為其中一員。 她迷糊而隱憂,仰頭試探道:“聿哥,要不你帶我回單位,你們那好像通宵有人,我在大廳湊合一晚?!?/br> 鐘嘉聿重新綁好行李袋,發泄似的輕拍袋面不存在的灰塵,“那是禁毒隊,不是救助站?!?/br> 他間接給她打上了“乞兒”的標簽,比自己察覺更令她難堪。以前她也聽過這個詞,有人說再過幾年姑婆老到養不動她,那只能把她送救助站了。 陳佳玉怔了怔,悄悄別開腦袋,眼角淚光跟城市夜空的星星一樣微弱。 鐘嘉聿瞧見了,也像看到星星一樣,只是遠望,無法觸碰。 不待吩咐,陳佳玉坐回摩托車后座,與其讓他難做,不然自己先做選擇。 趁沒開車,她咬咬牙:“那去救助站吧?!?/br> 鐘嘉聿沒吭聲,她當默認。 街景快速后退,陳佳玉好像走了一截時光隧道,時隔多年終于抵達她的“歸宿”。 七拐八繞,穿過一扇有門衛卻看不清門牌的院門,比起救助站,更像一個居民小區。 “這是、哪里?” 陳佳玉跳下車,張望跟曾見過的中學家屬院類似的低矮樓房,黑影層疊,風動樹搖,籠罩一種規整的莊嚴感。 “我家?!?/br> 鐘嘉聿垂眸解行李,言簡意賅,把剛認識一天的女孩帶回家過夜,天知道他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陳佳玉怔了怔,并不是全無顧慮。也許人生地不熟沒有潛在的輿論壓力,也許實在走投無路,更也許是來自鐘嘉聿的奇妙的安全感,她鬼使神差點了頭,“那、聿哥,給你添麻煩了?!?/br> 陳佳玉和鐘嘉聿都覺得對方是自己的毒|藥,碰上就莫名其妙瘋狂。 就如現在。 剛出主臥,陳佳玉便撞進一個密實的懷抱,嚇一大跳。這一瞬,她竟有種露馬腳的錯覺,一口氣差點緩不過來,心跳幾欲敲破胸腔。 “毛毛躁躁的,又上哪去?” 周繁輝一把抱住她,玩笑里有一抹長輩式的威嚴感,就算面對情人也難以消解。 陳佳玉只稍稍掙扎,不敢太過,不然便似緊箍咒。她心里有了秘密,便得步步為營。 “那根毛毛的發繩好像被貓叼去玩了,我去找一下,怕它亂咬吃進肚子不舒服?!?/br> 周繁輝只是不屑,并沒深究,輕輕推掉她,指桑罵槐似的:“養不熟的小畜生,次次見我就躲?!?/br> “但是它從來沒咬過你呀?!?/br> 她回眸嫣然,試圖自然結束話題,扶著微涼沁骨的紅木扶手,款步下樓、穿過客廳、出到連廊,不露一絲急切。 據說四面佛有求必應,陳佳玉希望應驗在這一刻。 她祈禱他還沒離開,不然,她去不到茶園,他不能隨意進出莊園,下一次見面即使用不了七年,也會是七天,七周,甚至七個月。 佛堂入門正面空無一人。 陳佳玉下意識看向四面佛祈求健康平安的右面。 本該練就了心如止水,眼前的男人如同在她的心湖投下一把魚糧,水面萬魚歡騰,喧鬧不堪。 鐘嘉聿掃了她一眼,禮節性點頭,比在客廳時少了一份隆重,青筋微凸的手還在給白貓當“不求人”。 白貓瞇眼仰頭,陶醉的姿態等于勛章,它又給自己找了一個奴隸。 陳佳玉留意一下外頭,無人路過。 四面佛是神不是佛,參拜有講究,需要從正面順時針依次拜完四個面,不然四面佛會吃醋。 時間有限,她只能百無禁忌,一切從心了。 陳佳玉習慣性順時針繞圈,恰好是四面佛求感情人緣和貴人的左面,面對鐘嘉聿又并非直接面對面,還能留一只眼盯梢大門動靜。 隔著金光锃亮的四面佛,陳佳玉雙手合十,虔誠望住眼前與心里的神,刻意壓低聲許愿: “我需要你的幫忙,只有你能幫我?!?/br> 鐘嘉聿不置可否,眼里似僅有一只萍水相逢的白貓。 他既沒走開,又沒喊阿嫂,就是潛藏著希望。 “我需要幾顆藥片……” 外人進園會被搜身,她免于安檢,卻難以自由離園,更別說前往藥店。 比命輕賤的羞恥感,此刻卻無比強大。 陳佳玉咬咬牙,認命般閉了閉眼,“我要五顆長效避孕藥?!?/br> 落針可聞的一刻,她如萬箭穿心,每一支利箭都淬了恥辱之毒。 喵—— 回應她的依然只有她的貓,周繁輝一語成讖,三無小畜生無知無辜也無用。 也許是有人停止撓癢了。 比記憶中成熟的男聲禮貌卻冷漠。 “阿嫂,你找錯人了?!?/br> 陳佳玉額頭抵著相貼的指尖,在細小的磚縫里,看見低落清透的水滴。 “我會用我這條命幫你保守任何秘密?!?/br> 她成年之時,承蒙他照拂,年幼虔誠,曾視他為神祇,如今他也如神祇沉默不語。 “求你……” “你該問你男人要?!?/br> 聽不出隱怒還是疏離,這個曾經對她有求必應的男人丟下她和貓,決然離開佛堂。 第4章 鐘嘉聿家是兩居室,一間臥室,另一件房門緊鎖。整個家干凈而空蕩,像樓房外部一樣帶著年代痕跡,不必換鞋,家人也似乎不在,陳佳玉無形少了許多心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