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236節
“可是……為何要殺這些人??!”鐘言很是不解,他能明白惡鬼殺人,但總是不明白人為何總能對同族痛下殺手,就如同他在沙場所見。他再次去檢查,明明還有體溫可人已經沒了,短暫一生交代在秦宅的馬廄偏室,死得不明不白。 等鐘言查驗完,陳竹白往后退了一步:“查出什么來了?” “只有一處傷口,就在他們后頸上頭,而且都是致命傷,一擊斃命?!辩娧詫⑵渲幸晃坏难劬仙?這就是死不瞑目。 “我看看?!标愔癜自俨幌惭戎畾庖捕悴婚_了,他和竹有淵源,不似師弟是餓鬼道,所以更多了幾分潔凈之氣。將那些尸首一一翻過面,陳竹白忍著嘔吐之意扒開了他們的傷口,深可見骨,皮rou綻開,可見下手之人的力道和兇狠。 連續看了七八個,陳竹白實在忍不住了,捂著口往后退了一步,心口憋得差點吐出什么來。 “你看不得這些,還是別看了?!辩娧在s緊拍拍他的后心。 陳竹白想要搖搖頭好讓師弟放心,然而他還是受不了這樣濃重的血腥味?!八麄兌际潜蝗苏蹟囝i骨而亡,但這也太怪了……” 不止是他覺著怪,鐘言也想不明白。若說要折斷脖子殺人只需要極大的力道,不應當再有外傷??伤麄冾i后的傷口太過觸目驚心,顯然是被利器所傷,幾乎半個脖子都要砍斷了。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辩娧哉f出內心所想,“師兄,如果你想殺人,你會不會選擇這種手法?” “除非我殺人就是為了震懾,或者處罰,否則必定是越隱蔽越好,最好死得看不出緣由?!标愔癜渍f完又拍了拍胸口,最終還是沒忍住,走到一旁吐了起來。鐘言先帶著他到院外歇息,同時心疼師兄這身子,真不知道他這么多年在兵營里怎么忍下去的。 “好了,沒事,沒事?!标愔癜淄碌醚蹨I都流出來了,“傷口那么大顯然就是不愿隱藏,可不想隱藏為何又將尸首藏起來?” “正是,我也想不通呢?!边@也是鐘言的疑慮,“這么大動靜殺人,還都是無辜之人,必定是想震懾什么??蔀楹斡治肺房s縮把尸首藏起來?況且現在才二更,我不信那人不會回來藏尸,說不定他根本不想讓人發覺有人死了?!?/br> “除非……”陳竹白和師弟對視。 鐘言頓悟:“除非他是逼不得已動手殺的,他已經等不及了?!?/br> “而且他這種動手的方式像是在找什么東西……可人的脖子上能藏什么呢?”陳竹白還摸了摸自己的后頸,“莫非是戴了什么貴重的寶貝?” 鐘言見師兄摸后頸,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巴蟠鞯娘椢锝凶鳌吃啤?,多以玉材為料,穿上艷麗細繩,可那都是身份貴重之人的打扮,這些人都是后廚的幫手,怎么也不會佩戴背云?!?/br> “這些人平日在后廚做些什么?”陳竹白又問,后廚他不怎么去,還是師弟清楚。 鐘言再想想,實在想不出來了:“你要問張開那樣的人做什么我還記得,這些都是打雜的幫手,恐怕都摸不著灶臺,平日里也就幫著買賣罷了,外加搬東搬西。別說是象征身份的背云,他們的月例銀子根本買不起首飾簪子??蔀槭裁雌粴⒌亩际撬麄兡亍?/br> 兩人再次看向血腥氣的源頭,總不會是無緣無故就殺了這些人吧? “莫非,是在找胎記?”鐘言忽然眼前一亮,“何清漣家鄉的老人還記著潘曲星,說他身上有一塊黑色胎記,應當就在背后。我原本以為曹良就是潘曲星,還故意放火燒他衣裳。難道那些老人記錯了,胎記不在背后而是在后頸,有人也在秦家找潘曲星?” “找不到之后便惱羞成怒,起了殺意?”陳竹白順著這個意思往下說,但馬上又反對,“就算沒找到也不會殺人吧……再說,這些人都沒有反抗的痕跡,也不像是強拉硬拽來的,倒像是聽了什么人的話。你記不記得白仙提過一件事,說秦瑤身上有仙家的痕跡?” 鐘言點了點頭。 “別是狐仙吧?狐仙要是上了她的身子,她若是壓抑不住天性就想要喝血了?!标愔癜滓埠拖杉掖蜻^交道,雖說柳仙陰狠毒辣,但他更想敬而遠之的反倒不是蛇,而是黃皮子。 黃鼠狼狡猾,柳仙打架喜歡硬碰硬,雖然兇殘血腥但勝在一個光明磊落,可黃皮子截然相反,它們更喜歡用計謀引人上當受騙,成精后聰明絕頂,就連陳竹白都被它們騙過。而且那東西喜歡喝血,和別的仙家很不一樣。柳仙吃蛋,白仙吃蟲,清風吃香灰,而灰仙吃米,但黃家大仙就不一樣了,它更喜歡喝血。 給它們上貢的雞鴨鵝它們連羽毛都懶得去一去,咬穿脖子將血吸干便丟掉,倒是和這些尸首的慘狀有幾分相像。 “說不定就和小妹有關,這事不能大意。況且你瞧,死去的人都是秦家不重用的短工,若是他們消失也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可見是特意選出來的?!标愔癜讋裾f鐘言,是因為知道這個真相很難令他接受,“我知道你和秦翎都疼愛秦瑤,可如今你瞧,秦泠都快被害死了可她還好好的,只因為她是女子不爭家產嗎?” 鐘言一言不發,師兄的話仿佛都攔在了耳朵外頭,能聽見,但不想聽懂。 “秦翎娘親留下的嫁妝你不是沒見過,頂上半個秦家,柳家想要秦家的家業未必不動這個心思。等到秦瑤一嫁人,拿走的是大半嫁妝,你覺得柳家能心甘情愿嗎?”陳竹白也希望這事與秦瑤無關,可事到如今他們草木皆兵,“這樣吧,過幾日你把秦瑤叫到院子里來,我試探試探?!?/br> “怎么試探?”鐘言馬上問。 “自然有我的法子?!标愔癜着牧伺膸煹艿募?。 “好,如果真和她有關,我不能拿秦翎的性命冒險?!辩娧灾荒茳c頭,再無他法,“那這些無辜的人呢?尸首怎么辦?” “我喚陰兵將他們搬走埋掉吧,先別走漏風聲?!标愔癜壮槌鲆粡埛垇?,“曾經我喚陰兵殺生無數,如今也算是贖罪?!?/br> 十幾個陰兵頓時出現在馬廄里,看起來就和秦家的家仆差不過,鐘言擔心秦翎和秦逸便將這里交給師兄處理,自己朝著那朝思暮想的人去了。院落里點著燈籠,童花睡不著還在草藥園里忙活,充滿驚喜之色:“大少奶奶,好事,好事!” “什么好事?”鐘言兩步跑到面前。 “我種的藍瑛紫開花了!”童花叼著一根草根就跑了過來,嘴里頭不知道又吃著什么,“有了那花的花蜜三少爺或許有救!” “當真?”鐘言頓時雙眼放光,然而只是看到了頭頂的月亮。 童花嗯嗯地點著頭:“當真當真,藍瑛紫最能解毒蟲之毒,特別是蜈蚣之毒。您可聽說過民間一種說法,被蜈蚣咬了一口的人必須馬上將蜈蚣砍成兩段?” 鐘言搖了搖頭,竟然要這樣? “那是因為蜈蚣的毒性特殊,它們的毒牙咬了人之后會散發一種氣味,只有咬人的那條蜈蚣才能聞得到。若你不殺它,只要它還活著一天就要循著氣味找你,永永遠遠地爬向你,這也就是為何許多被蜈蚣咬了的人發覺毒蟲窮追不舍,哪怕換了地方住,不知哪日穿褲子的時候就發現大蜈蚣趴在褲子上了?!?/br> 鐘言忽然打了個哆嗦:“這……” “藍瑛紫就能解蜈蚣氣味,這種花蜜若是單用便是劇毒,若是給中毒的人用才是解藥,天然當中毒物五步之內必有解藥,所以這東西經常在毒蟲出沒的地方生長,如今好不容易要養出花蜜,三少爺或許真有救了!”童花用盡心力培育的草藥終于長成,這可比給他金山銀山還要高興。鐘言也跟著高興,趕緊跑回屋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秦翎。 秦翎原本有些困倦,聽完困意全散:“太好了,太好了……小言,我不求小泠往后能有多大的功業,只求他能好好活著就行?!?/br> “你放心吧,咱們這么多人總能想出法子救他?!辩娧暂p輕地靠在秦翎的懷抱當中,一只手緩慢地晃著搖籃。這一刻他有種心安落地的輕松,反而沒精力分出去去注意外頭的雞籠。 竹編的籠子里頭,鳳眼大公雞不耐煩地動了動尾羽,眼睛睜開了一縫。 第二日,鐘言還沒睡醒就聽到了童花的哭聲,他坐起來緩了緩,忽然察覺到哭聲意味著什么。 “童花……不好了!”鐘言披著衣裳飛奔出去,慌忙中踩掉鞋子。外頭已經亂了起來,水桶歪在地上打翻一地,而昨夜還好好的藍瑛紫居然……全部被踩爛了! “就差一日,就差一日?!蓖ㄒ呀浧怀陕?,這三個月他一夜好覺都沒睡過,沒想到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就前功盡棄。夏露和秋谷在旁邊安慰著他,可全部都嚇傻了,仿佛說什么話都堵不上這個缺口。 元墨和小翠也是六神無主,甚至比他們死掉的那晚還束手無策。 “誰踩的?院里進來人了?”鐘言如當頭棒喝直接懵了一剎。 元墨和小翠一起搖頭,隨后元墨戰戰兢兢地說:“早上好像有一條毒蟲鉆進草藥園里了,然后那只大公雞就……就……就撲騰著跑進去追,一不小心將藥材踩爛一片?!?/br> “公雞?”鐘言還沒醒過味兒來,抬頭就在臉上一掐,好疼。 小翠點著頭說:“是公雞,已經栓起來扔在廚房里頭了?!?/br> 童花哭得落花流水,一張小臉通紅,哭得站都站不起來:“少奶奶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大少爺,更對不起三少爺……” “沒事沒事,先起來,別哭壞了身子?!辩娧詫⑼ㄒ话褤破?,“這事蹊蹺,公雞從不進你的草藥園,這回怎么……” “它是進去吃毒蟲的?!蓖ǔ槌橐鼗卦?,“我昨日和您說毒蟲五步之內必有解藥,其實解藥也是毒藥,蟲草相伴相生。我養的這些都不是尋常草藥,能解毒也能引毒,所以才引了毒蟲過來……等我發現時已經晚了,都踩爛了?!?/br> 鐘言低頭一瞧,原本長到小腿高的草藥已經沒了原樣,別說脆弱的花瓣了,就連藥根都被叼出來,暴露于土上。 “是我沒看住?!蓖ㄟ€在自責。 “別哭了,這不怪你,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是我總勞煩你?!辩娧詫⑼ūг趹牙?,“先去洗把臉,吃點東西,咱們還有的是法子呢?!?/br> 童花淚滿衣衫:“還有什么法子啊……” “我和我師兄有的是法子,別擔心?!辩娧灾荒苓@樣先勸著,勸了好一陣才把童花的淚珠勸回去,讓秋華帶他去洗臉了。等童花一走,鐘言低頭看向凌亂不堪的藥草園,忽然問:“翠兒,你瞧見毒蟲了嗎?” “我沒瞧著,我跑出來的時候公雞都吃完了?!毙〈浠?。 “元墨,你呢?”鐘言再問。 元墨低著頭說:“好像是瞧著了,公雞在草藥園里東啄一口、西叼一下,然后伸直了脖子往下咽?!?/br> “所以你們都沒瞧著真有毒蟲進來?”鐘言顯然覺著不對勁,結果等來的也是元墨和小翠齊齊點頭。他先讓他們去伺候秦翎起床,特意叮囑這事要慢慢地說,不能一下子讓秦翎知道,否則接受不了,然后一人來到廚房,推開了緊閉的那扇門。 那只惹了事的大公雞就在灶臺上頭站著,還仰著頭,怎么看都像是要打鳴,不像是要認錯。等到木門被人從外頭推開,它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門口,和鐘言的眼睛對視上了。 一瞬間,鐘言并沒把它當作一只雞,而是知道了什么事的獸??晒u沒法子變成靈寵,沒靈性,沾毒物,烈性太盛,它究竟是為了什么沖進了草藥園? “你知道自己錯了嗎?”鐘言試探性往前走了兩步。 大公雞振動翅膀,多彩羽毛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如同幻彩。 “他們都說你是進去吃毒蟲,是嗎?我平時沒喂飽你,叫你非得貪戀那一口了?”鐘言朝公雞走來,他們其實水火不容,格格不入,自己在它眼里應當就是大一些的人形毒蟲,可公雞這一年多來卻沒給自己找事。 現在它呼啦一下子飛下灶臺,走起路來還是那么神氣。 鐘言索性也不和它說話了,反正聽也聽不懂,不可能得到回應。他快步走到公雞面前將它抓起,拼了命地顛騰它的身子,但無論自己怎么用力,它身子再動,雞頭都固定在原有的位置上,看上去泰然處之。 “你頭怎么不動?”鐘言匪夷所思。 然后他確定,這只公雞又瞪了他一眼。 于是他把整只雞翻轉過來,雞爪朝上,雞頭朝下,上下左右地翻騰著它,還要躲避它時不時啄向自己的尖喙。不知過了多久,鐘言終于聽到它咳咳兩聲,喉嚨里好像有東西,隨后那危險的尖喙一張,吐出了一些泥土和根莖。 滿地都是雞毛,鐘言將它放在一邊,大公雞炸著翅膀朝他飛撲,鐘言用一只手和它迂回搏斗,一只手扒拉著它吐出來的東西。 根本就沒有毒蟲,一條都沒有! 所以這只公雞是故意闖進去踩踏藍瑛紫的,這是為何? 鐘言將眼睛細細地瞇起,總覺得秦宅里的陰云已經到了最厚時期,說不準哪天就要散開,露出下面暗礁一樣可怖骯臟的真相。 屋里,秦翎聽小翠說完整件事的經過便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并沒有出現什么勃然大怒或焦急萬分。他只是很灰敗地坐著,比以前多了幾分無奈,心痛之余仿佛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去爭取什么,好似香爐里燒著的沉香香灰,靜靜地燃燒,然后靜靜地掉下去。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秦家兄弟的命數,也無從探究,只有嘆息。 “少爺,您別著急,沒了這一樣,還有下一樣草藥,童花的藥多得是?!痹粗髯拥哪樕?,恨不得拿自己這條命填給三少爺,“您別著急?!?/br> “是啊是啊,牲畜不懂事,那只雞也不是故意的,您若是發脾氣怎么著都行,要殺要剮您說了算,別氣著自己?!毙〈涠嘞M笊贍斶@會兒說句話,她沒讀過什么書,但這回少爺仿佛就是書里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人沒死,可心卻不動了。 秦翎緩緩地搖了搖頭,看向外頭哭泣的童花,忙著收拾草藥園的大丫鬟們:“我沒事,你們別難為那只雞,它追逐毒蟲是天性本分?!?/br> 或許,一切都是天意吧,秦翎看向搖籃里熟睡的小逸,忽然間咳了一聲,吐了一口血。 元墨和小翠原本正想著再勸勸,結果紛紛嚇住,他們好久都沒見著少爺咳血了,自從少奶奶嫁進來少爺都在好轉。外頭鬧得聲大,把陳竹白也給鬧起來,沒想到他剛進這屋的門檻兒就瞧見了這一幕,登時站在了原地。 秦翎立馬拿帕子擦了嘴角的鮮紅,站起來說:“家兄醒了,昨夜睡得好么?” “你吐血了?”陳竹白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腕口,只是短短幾刻他便震驚地抬起臉來,將秦翎這張看上去無恙的臉看了又看。 秦翎無奈地一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這回醒來后不像去年那般……還望師兄不要告訴小言,別再讓他著急了?!?/br> “你以為我不說你就瞞得過去?”陳竹白的心口咚咚直跳,秦翎這脈象……不太好啊。 陰血和陽毒對沖兇猛,只是強弩之末強撐心脈,外加強行續命已經開始反噬,氣脈逆轉,再過不久必定會如大廈傾倒,一發不可收拾。從前是陳竹白口口聲聲告訴師弟續命不可為之,如今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果然是不可為之,秦翎的命數早就被人毀了。 “別告訴他,他會哭?!鼻佤峥粗愔癜椎哪樕椭郎碜硬恍辛?,“家兄可否對我說句實話,我還有多少日子?” 陳竹白猛地抬起頭來,嘴唇動了動。 “我已經知道小言為我取心頭血了,我也看在眼里,他再多取一年恐怕自己的小命也會斷送。他修煉成人實屬不易,萬萬不能為了我毀掉?!鼻佤岈F在說話還清楚,“只是……我有些事必須趕在咽氣之前辦完,還請家兄如實相告?!?/br> 陳竹白哽住一般,再次動了動嘴唇,只是一個字都落不出來。 “可有三個月?”秦翎幾乎用上了哀求的語氣,求一個人,告訴他自己的死期。 陳竹白見過許許多多的人死,也親手斷送了許許多多的人,唯獨這一回,他退縮了。 “兩個月?”秦翎便懂了他的難處。 一滴淚水在陳竹白的眼眶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