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234節
丫鬟們躲到房里去,關上了門,元墨和小翠拉著童花跨進門檻兒,一刻都不敢耽誤。新換的大水缸里同樣混亂,兩條飛速長大的鯉魚如同被扔進熱油鍋里,總想著蹦跶出來。 而能夠給秦翎保命的兩只靈龜還在水下,都沒有要醒的跡象。 “看來是有人算準了時辰,要在這時候取秦翎的命?!标愔癜滓蝗苏驹谠褐?,秦逸已經交給了許蘭,正在屋里哇哇大哭。 究竟是什么人要殺師弟的夫君?陳竹白小心翼翼地剝離了半分深思。他將原本就有殘缺的生魂抽離一半,飄在空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腳下發生的一切。 風從西北方向而起,朝東南方向而落。 陳竹白雙手虛虛合十,指尖相碰,食指分開放于中指之上,一時間院內升騰起另外一股寒風,逆向而行,頂著在院里打轉的旋風將其壓過半頭。竹林唰唰地晃動著,每片葉子都在風刃的對峙下難以自保,從片狀變成了粉末,紛紛揚揚地飄在風里。 剎那間一切歸于平靜。 風沒有了,宛如這院里從來就沒有什么異樣,只留下陳竹白一人做法的蹤跡。若不是竹林子的竹葉一片不剩,陳竹白都懷疑方才那只是幻境一場,是他們太過小心所以誤以為有人動手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也沒人知道是怎么結束,連陳竹白都摸不透。 “師兄……”鐘言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陳竹白回身一瞧,鐘言已經平靜下來,臉色好了許多。 “現下已經平安無事了?!标愔癜遵R上將魂魄回歸,“秦翎如何?” “已經又睡著了,剛剛是我太沒用?!蔽kU過后鐘言有些自責,如果沒有師兄穩住自己,恐怕已經被人趁虛而入。 “你怎么會沒用呢?你只是太過在意,在意則心亂,心亂則神不寧?!标愔癜锥@份憂慮憂思,“原本我還想著過幾日就離開一陣子,這下我倒是不敢走了,你一個人怎么應付得過來……” “走?你去哪兒?”鐘言一把將人抓住。 雖然他問出口,可心里已經明鏡如初,能把師兄從自己身邊喚走的人天下之大只有一個,便是那位戰功赫赫的英勇大將軍。 “你們……還在互傳音訊???”鐘言藏著不開心,師兄會紙鶴傳書,保不齊那將軍手里就有他的傳信紙鶴。 “也沒有總是互通音訊,他不知道我在你這里?!标愔癜妆粠煹芤谎劭赐?,反而一陣心虛,“前幾日他的紙鶴來了,說總覺著身子不如從前了,很想見一見故人?!?/br> “不見!”鐘言勃然大怒,“他說想見就要見?除非他拎著自己的項上人頭來秦宅門口給我磕頭!” 陳竹白認真思忖,隨后指出師弟的錯漏:“他已經拎著人頭了,怎么給你磕頭?” “我不管,反正他得磕頭。我不許你走,你不許去見他!”鐘言簡直要怒發沖天,“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不能輕信!他那邊一定設好陷阱,布下天羅地網,絕對不會再放你離開!” “我沒有輕信,但我也知曉這是他最后一年活頭?!标愔癜字噶酥割^上,“這幾日我夜觀星象,算了一卦,他殺孽太重,陽氣不足,一直都在用陽氣補陽壽。如今陽壽也沒剩下多少,最短半年,最長一整年,他必定咽氣?!?/br> 鐘言在心里敲鑼打鼓:“他最好現在就咽!” “你別氣了,師兄不去見他就是?!标愔癜着聨煹茉贇鈮牧松碜颖阒鲃颖WC。剛好秦逸再次大哭起來,兩人趕緊回屋去了。 一場差點兒釀成災禍的險境再次過去,最后這一晚上鐘言都沒敢合眼,時時刻刻盯著沉睡的秦翎。秦翎倒是好睡,重新沉入夢鄉之后連翻身都沒翻過,鐘言就這樣不錯眼珠地看著他,有時候又希望他睡得香甜,有時候又希望他快快醒來。 第二日,驚蟄。 每年驚蟄都打雷下雨,今年也不例外。童花從四更天就開始守著他的靈花草,只等著五更天時收它葉脈、花瓣上的雨水。他一個人坐在雨霧當中,渾身濕透也不穿蓑衣,雨水不僅滋養大地也滋養他,把他淋得通透開心。 等到五更天,童花拿著一個琉璃小碗在他的靈花草當中穿行:“夠了夠了,這回可算是夠了,可以給大少爺做藥!大少爺是陽毒沖心脈,血氣淤堵,體內又有陰血相頂,必須得好好調和調和?!?/br> 鐘言就站在屋檐下頭,明知道這藥不會有太多用處,可還是寄希望于那一滴滴透明的雨水當中。神農能醫治百病,并說神農之心還能讓斷肢重生,令瞎子重見光明,所以世上才會有那么多人追殺這一族的遺脈。 想必童花的親生爹娘已經被人做成了血藥。而神農之血除了做藥,還有另外一個用途便是培育藥人。藥人沒有神農那么大的神力,可也有三四成的藥力。 神算這一族也早早被有身份之人豢養,恐怕也所剩無多。 算來算去,也就是女媧一族能逃過一劫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頭。鐘言打了個哆嗦,馬上回身,只見不知何時清醒的秦翎已經下了床,虛弱地站在自己身后,笑容中滿懷深情。 “你怎么不出聲!”鐘言見著他又急又喜,“一睜眼就下地走動,我看你是自己招病。今日又下雨又刮風的,吹壞了怎么辦……” “你又瘦了,沒有好好吃飯?!鼻佤岽┲幸?,說話聲音嘶啞虛浮,手里卻給小言拎著一件衣裳,“這個冬天……過得還好么?” 不問還好,一問鐘言就心酸不已。顧不上說話他先把秦翎拉回床邊,給他里三層外三層地披上外衣。秦逸原本還睡著,想來是聽到動靜所以自己醒了,這會兒正試圖用力翻個身,好瞧一瞧外頭發生了什么。 瞧見秦翎的那一刻,小小的孩童咯咯笑了起來,顯然他還認識秦翎。 “小言,你還沒回我的話呢,這個冬天過得還好么?”秦翎先摸了摸秦逸胖乎乎的小臉,然后雙手捧起鐘言明顯見瘦的臉來,“我做了個夢,夢里和你去了個奇怪的地方,那里有會在地上跑的怪物,會有徹夜不滅的燭火,還有大放異彩的琉璃紙。周邊好些人,他們的穿著打扮都異常奇特,像是外族,可是說著的言語又和咱們差不多?!?/br> “傻子?!辩娧栽谒X門兒上一點,責怪似的,“你這是什么傻夢,怪物才不會讓人輕易瞧見,燭火不可能徹夜不滅,琉璃也做不成紙,更不會大放異彩……你這是睡昏頭了?!?/br> “好吧,興許我真的昏頭了……不過那夢境里還有更為奇妙的法器,一只手就能把握,居然能將純金化作武器,如飛鏢,在巨大聲響中傷人于無形,躲都躲不開。萬一傷著你這可怎么辦……”秦翎還在回憶奇異的夢境,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這樣后怕,就仿佛那東西能殺死自己最為心愛之人,怎么都放心不下。 鐘言卻只當他說傻話,純金確實能傷著自己,可哪怕是化作飛鏢也不會取自己的性命。因為那東西軟,根本穿不透身子,往身上一扔最多劃傷一個傷口,怎么可能深入肌理? 再說了,若想頃刻間取自己性命,必定要穿透心口或頭顱,誰能將金子飛鏢投擲得那么快啊,連骨頭都能擊穿? “快別想這些了,你那夢境是假的,眼前才是真相?!辩娧圆灰詾槿?,眼下這人終于醒來,他那些傷感之語也煙消云散,“這回好了,你又醒了,咱們又可以好好地過一夏?!?/br> 秦翎身上還沒力氣,剛剛下床走那十幾步已經是拼盡全力,現在只能將掌心覆在小言的手背上。他歇了歇才開口說:“是了,這是咱們的第三個夏天,往后還有很多很多?!?/br> 第三個了,轉眼間都第三個了?鐘言有時經常會忘記自己嫁入秦家多久,他從前漂泊不定,也只把陳府當作家,和師兄在一起才算安穩。時光不言不語地溜走,他穿著這身裙子當了好長時間的秦家大少奶奶。 “快歇著吧,我去瞧瞧靈龜?!辩娧詫⑶佤岚椿卮采?,急急忙忙地去瞧靈龜了。 驚蟄的雷聲不止喚醒秦翎,還有兩只烏龜。從冬眠中醒來的小龜還不打算進食,可秦翎卻肚子餓了。鐘言急忙帶丫鬟去生火,準備給他做些湯羹之類,而元墨和小翠則高高興興地在屋里生火,打算將童花新做的藥汁子再熱一熱。 “少爺,您聞聞,這藥真香??!”元墨笑得合不攏嘴。 小翠也跟著說:“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藥方。從前的藥方是尋常草藥,這些都是靈花靈草?!?/br> 秦翎靠著枕頭,聽他們熱熱鬧鬧地說話:“確實是比從前的藥要香……這一年你們又長高了,元墨長了一頭,翠兒也長了半頭呢。不過……元墨你怎么長這么快?” “唉,這算什么,我換紙身子的時候還想再高些呢,可少奶奶不讓啊。少奶奶說了,太高了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一頭高已經很不應該了??墒俏倚募?,太矮了辦不成很多事……”元墨喜悅地喋喋不休,忽然間發現面對面的小翠一直朝他擠眼睛。 怎么了?擠眼睛干什么? 小翠見他還不明白,干脆嘆了一聲,完了,這回是什么都完了。 “你說什么?”秦翎又下了床,眼神中皆是不敢相信,“元墨你方才說什么?你怎么換紙身子了?” “???”元墨差點將手里的藥碗打碎,老天爺!自己真是狗歡沒好事!怎么一高興就順嘴說完了! “你仔仔細細地說,什么紙身子,到底是什么?”秦翎大為震驚,元墨是他打小帶在身邊的書童,怎么還有瞞著自己的事? “這……這……”元墨急忙看小翠,求助也無助。小翠也無話可說,最后只好咬牙拉住了元墨的手臂,帶著這不爭氣的元墨一起噗通跪下了。 “回少爺,不是小的們不說,是實在怕嚇著您?!毙〈涞椭^,狠狠地擰著元墨的紙胳膊,“其實……其實,其實小的們早就死了,是少奶奶心善給了紙身子和泥身子,您這會兒才能瞧見我們?!?/br> 秦翎腦袋里轟隆一聲,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光明道人。那道人瘋瘋癲癲,在他院子里亂跑亂叫,嘴里說著“你們都不是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光明道人:指指點點,指指點點,你們都不是人! 第193章 【陽】混沌煞3 鐘言端著清湯回屋時就瞧見元墨和翠兒跪在地上,秦翎沒有躺著,反而坐了起來。 “怎么了?”他趕緊進屋,四周彌漫著靈花草露水的清香。他再看向兩個小孩兒,兩人的無奈眼神仿佛泄露了一切,給鐘言的心頭重重一擊。 “你們都下去吧?!辩娧猿麄儞]了揮手,心里大概明了。 元墨和小翠趕緊溜走,兩人心神全亂,根本收拾不了殘局,還是交給少奶奶來吧。等他們走后小逸又睜眼翻了個身,趴在搖籃里看著他的爹爹和娘親,把一只小手塞到嘴巴里吃吃。 “怎么了這是?”見秦翎還不說話,鐘言便坐到他身邊來。這一瞬間時光好似倒流,回到秦翎失明的那個雨夜,他脆弱得不堪一擊,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就徹底壓垮了。 秦翎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只是那只抓著床框的手逐漸收緊。讀書人的手沒什么力氣,這時候卻緊緊地抓握住,繃出蜿蜒曲折如命運多舛的青筋。骨節逐漸發白,那股力道一直沒散、沒處發泄,仿佛抗爭不了的命運從外向內地拱火,要殺他,但他卻無能為力。 就在鐘言準備將那只手抓下來,怕他一怒之下狠狠拍向床框再拍疼自己的時候,秦翎腕子上的力道猛然撤掉。 他并沒有拍打床木發泄,或許從秦翎幼年時他就不懂如何遷怒,若不是這場病,他會一直溫和從容下去。 他只是默默地哭了,在鐘言的面前靜悄悄地流眼淚,為了兩個下人。 “他們……都告訴我了?!鼻佤岵辉感?,兩個小孩兒死得凄慘。 鐘言就猜到小孩兒守不住秘密,翠兒還好些,必定是元墨說漏嘴。 “什么時候的事?”秦翎見小言不反駁就知道這事是真的,他起先是震驚,沒想到小言法術如此厲害,然后是鋪天蓋地的悲痛和絕望。他最親近的兩個小孩兒居然早就被人所害,他們才多大?還不到十四歲。 他們早早地死去了,只因為是自己身邊的人。 “你不要瞞著我了,元墨什么都說了?!鼻佤峥看瓪鈦砭徑獗?,“這院里還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唉……我沒想瞞著你,我們都沒想瞞著你,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辩娧钥床坏盟粞蹨I,恨不得一滴一滴地接住。 秦翎這才看過來,眼底布滿紅色血絲:“元墨說他是紙身子,翠兒說她是泥身子,都是被秦宅里的邪祟所害?!?/br> 鐘言單手撫著他的心口,隔著骨rou去體察他那顆陰陽相沖的心?!笆?,元墨是被下蠱之人所害,翠兒是被請殃神的rou紙人所害。下蠱之人要你的病氣,請殃神的人是錢修德和你從前的郎中,他們貪圖你命中的富貴?!?/br> “錢修德……”這是方才元墨和翠兒沒說過的事,秦翎瞬間捏緊了鐘言的手,“他怎么會……”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辩娧耘闹暮笮?,緩緩告之,“錢修德他動了你們秦家的銀子,從福壽堂那邊買了一口你用不了的大棺。郎中一直拿捏著你的藥,他們狼狽為jian,準備將你治成養不好的慢病,然后封了魂魄,在大棺材里養鬼。但錢修德他自絕生路,以自身養泥螺供奉殃神,最后被我破解,現下他的身子不是他在用,而是他夫人徐蓮?!?/br> “徐蓮?”秦翎一愣,“那個女子?” 他見過錢修德的妻子,是一位話不多的女子,總是低頭跟在夫君身后,看起來平平無奇。 “如今是徐蓮管著你們秦家的賬目,一有異樣她便會告訴我?!辩娧孕⌒囊硪?,“你放心,秦家里有咱們的人?!?/br> 短短兩年,自家居然翻天覆地,這是秦翎萬萬想不到的事。他心疼元墨和小翠,也震驚于徐蓮的才華。 “原來他們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只是不知道我這條命究竟有什么可圖的,居然如此步步逼人,非要置我于死地?!鼻佤釗u了搖頭,“還有么?咱們宅子里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鐘言咽了下唾液,自然不敢和他說你娘親也要殺你,只好說:“其實……張開也……” “他也死了?”秦翎又一驚。 果然,他們都不是活人。 “他和元墨差不多前后腳死的,都是紙身?!辩娧匀缃襁€沒摸清張開是敵是友,但先不告訴秦翎,“還有就是,你恩師……” “這我知道?!鼻佤嵋膊辉匐[瞞,兩人干脆坦誠相見,“師娘和小師妹已經死了,這些我都知道,恩師他親手害了她們?!?/br> 鐘言不作回答,原來秦翎早就猜出來了。也對,他這樣聰明,就算瞞過也只是短暫僥幸,時間久了必定不行。 “想不到……想不到……”秦翎緩緩地搖著頭,忽然咳嗽了幾聲。他再次抬頭看向小言,眼神卻仿佛能直抵人心深處。原本他就是很好的面相,好好養了兩年也胖上來了,看上去康健許多,不知不覺間眼神也就有了力道,不再像從前那樣無神。 “小言,你可否再告訴我一句實話。我這身子……究竟是怎么好起來的?” 聲音雖輕,疑問卻重,秦翎并不傻。 “這么多人都為我而死,我便知道殺我的人極為兇惡,不可能是一碗藥、一只龜能護住的。你是不是還為我做了什么犧牲?” 鐘言被他問住,怔愣時眼神竟然忘記了閃躲,活像被人忽然拎起的野貓。 “小泠、徐長韶都被人害得那樣慘,我理應更為慘烈才是,為何我如今活得好好的?”秦翎像是要問到他心里去,也真的想去他心里看看,“你到底還做了什么?” 鐘言低下了頭,原本平整的面頰兩側微微內凹,形成兩塊對稱的陰影。他自己都知道瘦得太過了,可無論怎么吃就是補不上來,這冬日師兄一點都沒餓著他,可一碗碗心頭血流出去還是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