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127節
“師祖,你睡吧,我還醒著呢?!弊詈箫w練輕聲地說,花里胡哨的表情在臉上換了又換,最后定格在一個最為普通的笑容。 鐘言看著這個笑容,很奇怪的,竟然有了落淚的沖動。腦子里浮現的都是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一個小小的紙人不顧自身安危,忙上忙下,只為了給他關上一盞窗戶。 又一個閃電滑過天空,隔著窗簾他沒有看到,玻璃上有一條深褐色的蛞蝓慢慢爬過,留下了一串黏液。 作者有話要說: 飛練:哪怕沒有五官,我也要做師祖最可愛的小狗。 鐘言:小小的,也很可愛。 第100章 【陰】樓蛞蝓4 雨可能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停。 鐘言不記得崇光市這樣多雨,有些年本市的降水量還頻頻告急??蛇@一場春雨好似決堤,將無數盆的水從天上倒灌下來,一下子讓他想起本市的交通狀況,今早肯定是到處堵車。 但氣候的改變往往還有其背后的原因,從前每年氣候異常都是鐘言賺銀兩的時候,到處都有人請他批風水、避難,或者算卦天象。如今的人已經不信這套了,可鐘言卻堅信不疑,今年的雨水太多又太早,很反常。 但更反常的是,他又開始做奇怪的夢了,而且不再是哭墳。 夢里自己還是一動不能動,躺在一個不算堅硬的地方。四肢顯然已經被固定住,不能隨便移動,而且也睜不開眼睛。周圍有換風扇的白噪音,肯定不是自然的風聲,除卻風扇,屋里肯定不止一樣檢測儀器,因為鐘言清晰地聽到了一些動靜。 滴,滴,滴,滴…… 除卻這“滴”聲,還有充氣的聲音,就仿佛自己置身于一間充滿高科技的睡房里,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睜眼。鐘言不信這個邪,非要睜開眼皮,可兩片薄薄的眼皮此時此刻仿佛被大山壓住,千斤重量,怎么都撩不上去。 就在他使足了全力終于撩動一點時,雙腿一蹬,這個夢醒來了。 所有的機械聲音都消失了,周圍一片安靜。沒有換風扇,沒有滴滴滴,也沒有充氣聲。 鐘言躺在床上,左邊是打著小呼嚕的歐陽廿,他趕緊看向右側的床頭柜,可小木床上已經空了。昨晚點燃的那罐香薰蠟燭燒到了最底端,火苗即將熄滅。這款蠟燭來自鐘言很喜愛的品牌,是摻著桂花香氣的沉香,若隱若現的香味漂浮在四周的空氣當中,他開始搜索飛練的身影。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認定一睜眼就能看到他了。 很快,鐘言就找到了,夜里泡了水的小紙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胸口,還知冷知熱的,蓋著一塊小手帕。雖然看不出紙人胸口有起伏,可那張小嘴巴時不時張開一下,從“—”變成“d”,十分好玩兒。 鐘言忍不住地想,如果飛練變回原來的模樣,睡覺會不會也是這樣。 看小紙人睡覺看了半小時,鐘言時不時碰碰飛練的手腳,但盡量不把他吵醒。太歲rou還在保險箱里躁動不安,散發出蠱人心魄的精神污染,誘惑著意志不堅決的人打開箱門,和它合二為一??社娧陨羁痰刂?,太歲rou是鬼煞里的東西,絕對不是什么好的。 能和它安然無恙結合的只有飛練,因為飛練是在鬼煞里出生,兩者沒有排斥性。換成另外一個人,必定會被太歲rou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即便這樣,太歲rou還是蠱惑著人類,可見它也具有殺戮之心。那怨鬼皮和不化骨呢?是不是也是一樣? 飛練還沒睡醒,鐘言忽然回憶起他從前的樣子,血紅色的觸手或觸足纏上自己的身軀,明明是兇狠的鬼子,可以蠶食鬼怪人心的殘忍之物,卻對自己如此纏綿。他柔軟,又有高于常人的溫度,順著腿根纏繞仿佛無數小口一起張開,吸附在自己的皮膚上。他順著自己的身體攀爬,一點點地包裹起來,靈巧又聽話,知道不該碰的地方不碰??僧斔麑⒆约鸿溆谛貞褵o法掙脫時,又帶著分量十足的壓迫感,饒是鐘言吃遍惡鬼,都不敢掉以輕心。 他相信飛練完全能夠吃掉自己的身體。 陰生子果然奇妙啊,趁他現在還小,多欺負兩下。鐘言用手撓起飛練的肚皮來,看著他從熟睡變成清醒,忍不住癢癢在自己的胸口亂蹬腿。 “好了,別睡了,該起床干活了?!辩娧哉f。 飛練一睜眼就看到師祖對自己亂摸一氣,紙臉上出現了兩坨紅暈?!皫熥鎰e鬧了?!?/br> “你還不讓我鬧?還真是長大了啊,懂事了?!辩娧院苁切牢?,他就怕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長大了也好,辦事會有分寸。 “當然懂事了,我可是看完了好幾個文包的成年鬼?!憋w練在小帕子下面伸懶腰,認真且嚴肅,“師祖這是對我做前戲么?” 鐘言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 給飛練下一道啞咒,他娘親應該不反對吧? “難道我說的不對么?”飛練撓了撓平面后腦勺,“可能是文學知識在吸收的過程中容易產生一些偏差吧,沒事,下次我可以看視頻合集?!?/br> “你說什么呢?”鐘言恨不得捏住他的二次元小嘴巴,正想著要不要叫歐陽廿起床,忽然,樓下傳來刺耳的嗩吶聲。 高昂悲愴,哭天泣地,好似將清晨的水霧生生劈開一道路,引鬼上路,生人誤擋。 一瞬間,鐘言的心口再次鈍痛起來,仿佛多年來一直扎著一把匕首,被這嗩吶聲一下抽出,心口涼了一個大洞。他不喜歡聽這聲音,痛恨嗩吶如同懼怕雷聲。 這下徹底不用叫歐陽廿起床了,609里所有人都醒來了。 大家都是被嗩吶聲吵醒的,特別是施小明,直接從漂浮狀態掉在了地上。鐘言走出睡房時已經披上了衣服:“我出去看看,大家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原地等待?!?/br> 飛練坐在鐘言的頭頂上,緊緊地抓著師祖的一縷頭發。 609的房門一開,水霧恨不得直接撲到鐘言的鼻尖上,好似下了一場晨露。鐘言剛準備一腳踏出,又將腿收回。他立刻蹲在了地上,認認真真地觀察著地面。 飛練順著他的耳朵爬到肩膀:“怎么了?” “這地上是什么?”鐘言指了指。 王大濤的地鋪位置離門最近,一骨碌翻起來蹲在了鐘言的身后:“這他媽什么鬼東西!” 地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痕跡,無數條白色的水漬留在連廊的地磚表面,好似仿照裂紋而形成的豎道。但它們還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歪七扭八,呈現出毫無規律的方向性。鐘言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誰家的洗衣粉漏了,留下這些若隱若現的白。 “幫我拿筷子?!辩娧院鋈粚ν醮鬂f。 王大濤跑去廚房拿,幾秒就回來了。鐘言拿過筷子,小心觸碰地上的白色痕跡,卻發現“水漬”早已干燥,硬邦邦地留在磚面的最外層。 “這是什么?”王大濤問。 “目前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辩娧哉酒饋?,“咱們先下樓看看!” 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鐘言走到二層時就走不動了,好些街坊鄰居都出來看,擠得水泄不通。他只能墊著腳尖去看,才看到二樓的連廊里還在做法事。四名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士正在往上空拋灑紙錢,拳頭大的黃色紙銅錢漫天飄落,恍如生長異常的銀杏樹葉。明明是初春,可這情境只讓人覺著蕭瑟。 忽然一陣白煙朝他們撲來,空氣里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燒焦的氣味,鐘言不陌生,他身上有一個鬼就是這味的,只不過這會兒聞見的偏偏是紙張未完全燃燒的味。 “光玄正大,肅清上路!” 其中一個道士高喊一聲,伴隨著他的聲音,地上裝著一碗白米飯的飯碗咔吧一聲碎掉了。身后的兩個小道士每個人肩上扛著一個紙人,只不過那紙人十分粗制濫造,表情十分猙獰。 鐘言是見過精細紙扎功夫的,其實他也會,但真正高超的紙扎手藝早已失傳,曾經最厲害的師傅可以讓紙人走路。不是裝神弄鬼,而是在紙人的關節上動手腳,做機關,利用風的力量,就可以讓紙人活過來。 眼前這兩個紙扎品,顯然是最劣等的。 一個穿紅衣,一個穿綠衣,秉承著“紅男綠女”的原則,估計是代表205的男主人,另外一個是女主人。人走得慢,紙人就在他們的肩上搖搖晃晃,又因為燒紙起煙,看得朦朦朧朧,云里霧里。 鐘言碰了碰前面人的肩:“大姐,麻煩問問您,這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造孽哦,造孽哦?!贝蠼懔嘀?,顯然剛買菜回來,“張芙和徐義那兩口子作孽哦,什么都沒搞清楚,就把小果扔下來,冤魂不散吶?!?/br> 張芙,徐義,這一定是205那家夫妻的姓名了。鐘言裝作一概不知,問:“小果又是誰???怎么冤魂不散了?” “你是新來的吧?沒見過你??!”大姐回頭看看他,“沈果是咱們樓里的小安保,剛剛來工作,還沒過試用期呢。那孩子就喜歡小朋友,誰家的小孩兒都喜歡他,結果有天晚上……”說到一半,大姐停住了,像忌諱什么,“誒呀誒呀,我不能多說,反正這事蹊蹺。張芙和徐義兩口子誤殺了沈果,孩子也不正常起來了,造孽哦?!?/br> 沈果,這一定就是被兩口子扔下樓的那個小安保了,鐘言記住了這個名字。 “那怎么今天還在做法事?人不是已經火化了嗎?”鐘言又悄悄地問。 大姐趕緊搖頭,不讓他隨便亂說?!皣K嘖,小伙子你年輕,不懂事,不能亂說,免得把那些東西招到身上來。二層的住戶都聽見了,說晚上能聽到小果在連廊里打著手電巡查,還能聽到張芙和徐義的聲音。這不,家里只有一個小孩子嘛,都是老鄰居,大家伙能幫忙就幫忙,一日三餐給孩子送飯,結果……” 說到這里,大姐打了個哆嗦,顯然是害怕了。 鐘言反而笑了笑:“大姐您別怕,我相信科學,是一名純粹的唯物主義者,無神主義者,我堅信世界上的一切靈異事件都可以用科學解釋?!?/br> 大姐再次打量了他幾眼,搖了搖頭:“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那東西很邪門兒的!反正這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我也去給那孩子送過飯,結果關門時就聽見屋里有人聊天,廚房門上掛著簾子,我看不見里頭,就從下面看了看,結果就看到他們夫妻倆站在廚房里,看著他們的腿了……誒呦媽啊,回來之后我拜了好幾天的菩薩哦,罪過罪過?!?/br> “原來是這樣……”鐘言點了點頭,“那這些道士都是街里街坊請的?” “可不是嘛?!贝蠼阙s緊說,“還挺貴的!這些道長說冤魂怨氣太重,難以超度,必須連續做法七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過了今天就好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br> 鐘言聽著她一口一個“阿彌陀佛”,想來是真嚇壞了,不管是佛是道,反正能求的就先求著。而這些道士到底有沒有本事鐘言一眼便透,什么連續做七天法事,只是多要錢罷了。 “師祖……”飛練躲在他領口里,小小聲地說,“他們是不是騙錢的???” “是?!辩娧愿⌒÷暤鼗卮?。 剛說完,只聽連廊里其中一個道士又高呼一聲:“飯已吃了,速速上路!” 話音一落,他手里的桃木劍照直了戳向地面,而地上早早擺好了青瓦片。鐘言低頭對飛練說:“這叫‘破地獄’,青瓦片一共六堆,每堆三層反扣在地上,象征‘十八層地獄’??窗?,他們要換衣服了?!?/br> 其實換衣服還是其次,鐘言再次踮起腳尖,主要是看205的那個孩子,如果這些假道士的流程沒有問題,那孩子一定會出來。 果不其然,一個皮膚雪白的小男孩兒從205的門里走了出來,看著六七歲的大小,比較清瘦,可能因為家里遭遇了如此之大的變故,他雙眼空洞,很是無神。鐘言能理解,誰家孩子能接受這種事啊,他沒大哭大鬧已經算好。 男孩兒懷里抱著兩個靈位,走路都有些不穩當了,臉色透露出營養不良的蠟黃。他踉蹌地繞著法師臺子上的寶塔走了一圈,然后將懷里的大人靈位放上去,站在他身后拿桃木劍的道士將黑色道袍脫掉,里面是大紅道袍,繡著金絲八卦圖案。 后面三個小道士也脫了黑色道袍,露出里面的藍色八卦道袍。 還行,流程都對得上,怪不得能招搖撞騙。鐘言默默地看著他們作假,聽他們嘴里嘰嘰咕咕地亂念咒文,最后穿大紅道袍的道士邁著不太嫻熟的八卦陣步法開始繞圈,每繞過臺子一圈就用桃木劍向下猛刺,將一疊子瓦片戳碎。等十八片倒扣的瓦片全部碎掉后,這就說明魂魄已經上路了,而且破除了十八層地獄的懲罰,可以進入輪回。 隨著所有的青瓦片變成兩半,鄰里街坊的表情也由緊張變成了稍稍舒展。鐘言站在人群當中,用抽離的視角看待人間的一切,如同旁觀者,只是眼睛被飄過來的煙熏了一下,有些想流眼淚。 忽然一下,樓上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緊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見她啦,我看見她啦!” 伴隨著笑聲襲來,腳步聲也逐漸靠近,顯然是樓上的人正往下沖。樓梯里的人見怪不怪似的讓開地方,大家好像都習慣四層的女人間斷性發瘋,鐘言隨著人群的移動,被擠到了墻角,就看那個瘋女人仍舊衣不遮體,好像沒穿什么衣服就往下沖。 身后跟著追她的仍舊是那個男人,就是她的老公。 “天珍!你趕緊回來!別亂跑了!”男人急忙去抓,終于在二層將人抓住了,在周圍接連不斷的作法和咒文聲中將一塊布塞進妻子的嘴里。他力氣很大,扛麻袋那樣將妻子扛在肩上,一邊給旁邊的鄰居作揖道歉一邊往上走。 剛好,樓下的嗩吶又吹得震天響,將二樓的荒誕人間吹出了殘忍的真實。男人扛著女人從鐘言的面前走過,紙錢如雨,飄在他們的中間,看人都看不清楚了。那女人開始掙扎,奇怪的是她仿佛看懂了鐘言的對視,瞪紅了雙目,用舌尖奮力地頂出了嘴里的布。 這一次,鐘言終于聽見她嘴里喊了什么。 “那是我的女兒??!” 聲音震耳欲聾,比嗩吶還尖銳刺耳,在紙錢還未完全落地之前又消失在樓道里,回到了四層。 樓下的法事也在這時“大功告成”,樓里的住戶紛紛擁了上去,將手里準備好的謝禮遞給高人們,包括方才和鐘言說話的那位大姐,她手里的蔬菜也是一份心意。鐘言仍舊站在原地,人沒動,只是手串震得又快又急。 回到樓上時,屋里的人已經全部睡醒了,甚至換好了衣服。鐘言將樓下的事大致講了一遍,蔣天賜拿出口袋本,記下了幾個疑點。隨后大家吃了簡易早餐,每個人都有飯吃,唯獨鐘言一邊往嘴里塞黑色的大藥丸,一邊看著屋里的保險箱流口水。 太歲rou,太歲rou,rou,rou……鐘言狠狠地嚼著,就差流下不爭氣的淚水。 想吃rou,好想吃rou啊,吃rou,吃rou。 吃完這頓飯,大家兵分三路,鐘言帶著蔣天賜、飛練去找光明道人,王大濤帶著宋聽藍去樓下搜索線索,而蕭薇則去醫院,以探病之由觀察昨晚的昏迷女人有無異樣,同時將昨晚采集到的不明物體交給學長。 而其他的人,則留在609,屋里已經被鐘言和白芷布下法陣。 蔣天賜跟著鐘言行動,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出租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才問:“昨晚我弟睡得怎么樣?” 鐘言都快睡著了,抬頭一臉茫然:“嗯?” “我弟?!笔Y天賜再次重申,“昨晚睡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