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121節
不知過了多久,它忽然將眼睛睜了開來,脖子里時不時“咕”一聲,時不時“咕”一聲,但是聲音都不大,如果不仔細聽,元墨和小翠幾乎聽不到聲音。一陣風從門外吹來,由于沒有關門,他們一眼看過去就是少奶奶端坐在椅子上的背影。 只不過不知道什么時候,少奶奶的膝上好像多了一把鐵尺。 風陣陣襲來,將大少爺的睡房門吹開了一道縫隙,元墨和小翠同時向后面看去,少爺還睡著,只不過繞床的那根紅色繩子被風吹動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小翠趕緊揉揉眼睛,她怎么覺著那繩子又變短了些呢? “咕?!庇忠宦?,雄雞從竹筐出來了。 它兩爪岔開,正對著房門的方向站住,蓬松的尾羽不斷抖動。小翠看著它振翅,想起少奶奶說過,鎮宅的雄雞身上必定有九種顏色,少一種都不行。 眼前這只在燭火下,毛色如錦衣,冠冕如鮮血,尾羽已經供起如弧。 忽然,這只公雞啄起了地面,可地上一粒香米都沒有。 它走一步,啄一下,走一步,再啄一下。 小翠和元墨看著它步步靠近,卻不知道它在干什么。 一直啄到了睡房門口,公雞忽然轉了個彎兒,繼續朝著門外的方向去了。元墨再次抬頭看向少奶奶的方向,直接看到站在門檻兒上的大夫人。 一身春櫻色的衣裳,長發如墨,神神秘秘地朝著他們笑。 有了曾經的經驗,元墨再不像上回那么害怕,反正這鬼進不來,哪怕它裝成大夫人的模樣也沒用。他死死地盯著大夫人,心里痛罵這些鬼怪越來越會蠱惑人心,少爺見到娘親肯定會上當。更何況大夫人是那樣好的人,那樣疼愛少爺,就算化作厲鬼現身也只會保護孩兒。 那鬼仍舊一動不動,墊著腳尖,站在門檻兒上頭。忽然噗嗤一下,她的腹部被什么東西洞穿,她緩慢地低下頭看,那是一把黑色的鐵尺。 鐵尺長十寸,寬一寸,厚半寸,生生從后腰進入,從腹部刺出。 滴答,滴答,滴答,鮮紅的血順著鐵尺掉在了地上,掉成一灘。這給元墨和小翠都看傻了,怎么鬼也會流血? 在她身后,鐘言緊緊握著這把四棱天蓬尺,四面都刻著日月以及二十八星宿的圖案,可刺入她身體之后,這把法器的刻度開始消失,像是被腐蝕了一樣。 大夫人笑著轉過頭去,直接和后面的人面對面,脖子擰得咔咔響。 而鐘言早就淚流滿面,白皙的臉上全是淚水,眼神全是悲痛,只不過這淚是為了秦翎而流。 這便是師兄所說,自己早就猜到但不想承認的因果。那傻子日日思念的娘親,要殺他。 作者有話要說: 秦翎:老婆的哥哥真難對付啊。 陳竹白:看到你這張臉就來氣。 第96章 【陽】畸皮蛹10 四棱天蓬尺,今夜之后,鐘言又要少一件法器了。 手腕上的六枚銅錢就像死過去一樣,沒有震動的跡象,除非在鬼煞里頭,否則這東西靈驗得很,就和隱游寺的響魂大鐘一樣,遇鬼則響??勺詮那佤岬脑豪锍隽说谖鍌€丫鬟,它一直安安靜靜,就和現在一樣。 就連自己夢魘它都沒震過,鐘言想不出別的原因,只有唯一的一個真相。 那就是,那第五個丫鬟,那個出現在夢里的人,其實根本不是鬼。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者是……二神。秦翎的娘親是馬仙,她死了,可二神還活著。他們的睡房里有仙家進去過,才會讓他夢魘,方才大公雞就是在啄仙家。 鐘言和馬仙打了這么多年,斗了這么多年,早早料到會是這樣,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想承認,不敢動這個念頭。畢竟她是秦翎日思夜想的娘親,從輩分上看也是自己的“婆婆”,她生下秦翎,又早早離世。 可再有神性的人終究也是人,人有人性,就會有一己執念。此刻鐘言將手里的天蓬尺擰動一圈,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 人性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遵守。你若連骨rou都可殘害,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師兄說得極對,這就是人,比鬼要叵測。 面前的女人腹部一片鮮紅,鮮血順著傷口和法器一直往外滴答,很快就流到了鐘言的手上。元墨和小翠已經站了起來,兩人伸臂攔在睡房的外頭,不讓任何鬼邪有可乘之機,可眼前這幕是他們未曾預料到的,兩人同時思索著一個怪問,為什么鬼也會流血? 他們同時思索,又同時想出答案,這人難道……不是鬼幻化出來的? 小翠對大夫人并沒有印象,只是聽元墨說過,混進院里的第五位丫鬟和大夫人一模一樣。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夫人的脖子,整個腦袋都擰過去了,因為動作太大,肌膚也被擰出了層層褶皺,她忽然打了個哆嗦,或許這真不是鬼魂。 她再看向大少奶奶,不懂主子為什么哭了,直到第二個腦袋從少奶奶的肩膀上冒出來。 這個腦袋是個男人,有著和大少爺相似的面孔,只不過年長許多。他就站在鐘言的身后,微微地偏過頭來,笑著看鐘言的側臉。從小翠的這個方向看過去,就像少奶奶的肩膀活生生又長了一顆頭。 “小心!”小翠大喊。 鐘言立刻抽出天蓬尺掄向后方,噴涌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身,身后的不是別人,正是人蛹秦守業。只不過它馬上要蛻皮了,最外面的這層皮變得異常干燥,失去了皮膚應有的顏色,變得土黃土黃的。 它的身體極軟,整個身子往后一倒,上半身直接彎到地上,隨后退了兩步又彈回來。 只不過隨著大幅度的動作,它最外面的這層皮開始崩裂,道道彎曲的裂紋布滿全臉,乍一眼看去好似摔碎又黏上的陶器。忽然,他的身體像蟲子似的,一彎一直,緊接著刺啦一聲,臉上破了一道大口子。 準備脫掉的第一層皮完全開裂了,卷著邊兒往旁邊翻,可傷口露出來的不是鮮血淋漓的紅rou,而是另外一張一模一樣的新皮。 他伸向鐘言的兩只手裂得最嚴重,因為蛻皮就是從手指尖開始的,現下仿佛手腕上掛著一雙發黃的半透人皮手套,手皮破破爛爛。鐘言并未回身,只聽得耳邊一陣風聲,二神已經消失,連帶著人蛹一起不見了。 要不是地上還有鮮血和散落的蛹皮,方才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 大公雞比元墨小翠先跳出門檻兒,瘋狂地啄食著地上的蛹皮,幾口就吃得一干二凈。小翠也跟了出來:“少奶奶您沒受傷吧!” “沒有,你們去秦翎的床邊守著,我去找他們!”鐘言用衣袖擦盡四棱天蓬尺上的血,尺也代表“律”,代表“法”,外加上頭的銘文圖案便成了一把驅邪法器。只可惜,鑄它而成的是鐵而不是金,若是金,方才早把人蛹給打散了。 元墨聽完就進了少爺的房,床上的人還睡著,可見少奶奶今晚的昏睡散下得分量很足。小翠也跑進來了,兩人守在床邊看著,生怕那人蛹臉上的裂紋也在少爺臉上出現。 它是蛹,蛻皮還可活命,下面還有層層疊疊,可少爺是人,蛻掉一層皮豈不是活不成了! 奇怪的是,秦翎的傷口只停在了手上,只蔓延到掌根,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他的身上畫了分界線,不能再往前一寸。相反的是那紅色的繩子又一次開始變短了,如同燭火里的燈芯,徐徐地往前燒著。 屋外,鐘言已經走到了竹林小徑上,手里的四棱天蓬尺快要變成一塊廢鐵了。面前的小徑沒有腳印,只有一塊又一塊的蛹皮,有些還很新鮮,依稀能看出是肌膚的顏色,有些已經變干,像污濁的墻皮。但稍微大塊的蛹皮還是能看出身體上的紋路。 比如眼前這塊,鐘言用腳將它踢開,它上頭還有手肘的紋路,顯然剛從人蛹的胳膊上脫落。 它開始蛻皮了,相當于屋里的秦翎也會開始蛻皮,若沒有那條神通廣大的續命繩護著,秦翎必死無疑??扇粢o著秦翎,那繩子也要消耗自身的福祉,逐漸變短。它曾經替秦翎抵擋了一次rou紙人,變短不少,再過今夜,恐怕又要再短許多。 不知這是不是偶然,那續命繩是無數娘親給孩兒祈福所編,這回要護住的,偏偏是一個要被娘親算計、殺害的孩兒。 鐘言異常小心,繼續往前走,已經走到了竹林的入口。從第一次看到這林子他就不太喜歡,直覺又一次提醒了他,這里頭可能有古怪。 夏天他總能聽到林子里頭有鳥叫,但竹不生鳥,只因為竹直上直下不能做窩,又無處可落,故而竹林中一般沒有鳥叫聲??伤紶栆淮温牭叫〈浜驮f,這林子里頭總有一種鳥,每日咕嘟嘟、咕嘟嘟地叫著,少爺一聽見這種聲音就知道天亮了。 “竹中有鳥莫深入,游蕩池邊化死鱗?!辩娧宰匝宰哉Z,這句傳世的老話說的就是如此,林子里有鳥叫不稀奇,但竹林里有叫聲,八成是人來偽裝,讓人誤入其境,殺之,奪財?,F下仔細想想,這鳥叫聲不一定是鳥。 隨著鐘言步步深入,周圍也越來越暗。 “咕嘟嘟,咕嘟嘟?!?/br> 這絕對不該出現的鳥叫聲再一次出現,就繞在鐘言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聽不出究竟從哪個方向而來。由于竹林平時就沒有人進來,腳下雜草叢生,逐漸看不清規規矩矩的石板路了。鐘言打開火折子,再往前走一步,潮氣令四周的空氣變成了一鍋漿糊,就算有風吹來也吹不動一片葉子。 “咕嘟嘟,咕嘟嘟?!?/br> 鳥兒又叫,鐘言好似踩進沼澤當中,腳下的每一步都是軟的,但其實并不是,他根本沒踩到任何一塊兒泥土,都是蛹皮。 那人形的蛹,蛻下來的“人皮”,已經有半個手掌這樣厚了。層層蛹皮還來不及風干,變卷,變硬,保留著一份潮濕,片片相連。 走著走著,鐘言又看到了血跡。 二神也躲在這里,或者說,二神從秦翎搬到這院開始就躲在這里了,她一直偷偷地窺視著秦翎的一舉一動。鐘言掏出袖口里的一把香灰,灑向地面,地面立刻出現了墊著腳走路的腳印,與那血跡的方向相反。 看來這是二神使的詐,想用血跡將自己引到別處去,而她的腳印所走方向才是對的。鐘言順著腳印義無反顧,走著走著,又看到了一身衣服。 是“秦守業”的衣服,人蛹像蛻皮一樣,將衣服也脫掉了,大概是它的身子已經撐不起來這布料。 火折子就在這時候滅掉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同時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那聲音如此真實,鐘言仿佛就站在誰家的門外,而門里的婦人經歷完九死一生,誕下了新的生命。他又聞到了血腥味,濃郁不散,直沖鼻息,和他陪著師兄上沙場所聞差不了多少。 可沙場上的血腥來自于男兒征戰,人與人相互殘殺,眼下的血腥只來自于一個女子。她沒有殘殺,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殘殺,單單是孕育一個生命,就要面臨和沙場同樣的險境,只要肚子大了起來,這命就不在自己的手上,要在陰司閻王面前走這一趟。 自來沙場多豪杰,可這另一種沙場,掩蓋在厚重的遮羞布之下了。 “生了!生了!”鐘言好像聽到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她欣喜若狂,“快去告訴你們主子,是個公子!秦家的大公子落地了!” “真的?生了兩天了,孩子都快不行了吧?” “喘著氣呢!快去通報喜訊??!對了……那屋里的生了沒有?” “產婆說也快了,估計就是這一時半刻的事,只可惜啊,晚了這么一時半刻,秦家的長子就是這位咯?!?/br> “你懂什么,這叫名正言順,大夫人生長子,這才叫……誒呦,不好了!不好了!快叫人來!大夫人出大紅了!” 鐘言緊皺著眉,任憑這嘈雜的動靜將他吞沒,這里應該就是秦翎娘親的怨境?;蛟S她嫁人并非所愿,又因為生育秦翎而留下傷病,所以累積成恨,這才變本加厲要在兒子的身上討回。周遭的聲響到此為止,忽然間消失得干干凈凈,鳥叫偶爾響起一聲,毛骨悚然。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鐘言重新將火折子蓋上,再快速拉開。 火苗燃燒,將眼前點亮,照亮了面前一張慘白的臉。 就是剛剛被自己所傷的二神,和自己一臂之隔。 鐘言沒再有所動作,反而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要不傷秦翎的性命,我幫你?!?/br> 二神搖了搖頭。 “真正的秦守業在哪里?你是不是想要殺他,替大神報仇?”鐘言又問。 二神還是搖了搖頭。 “你的仙家是什么?現下又在何處?”鐘言再問。 二神的眼睛半睜半合,看著像陷入了一場不沉的昏迷。鐘言又聽見了嬰兒的啼哭:“你是想讓我饒過你們?” 一直沒有反應的二神點了點頭,眼睛緩慢地睜開了。 “秦翎的娘就因為生育辛苦所以恨上了他?”鐘言像是心底有很多疑問,字字計較,“她為何不去怨恨讓她生育之人,反而恨上了孩子?她確實無辜,可秦翎又哪點做錯?” 二神的面孔像陷入黑暗當中,讓人看不真切,鐘言往前一步,剛好踩到了一塊完整的臉皮,依稀能看出鼻子和眼窩的凹陷。 忽然間,許許多多的感受沖進了鐘言的腦海,他好似和二神有了一種鏈接,屬于非人的言語,只有他們能夠明白彼此。鐘言的眼睛掙得大大的,他仿佛看到了十四五歲的大夫人,那樣清秀明朗,又苦苦地深陷于高墻內院。她還在放風箏的年齡,可身邊的嬤嬤們只會教她如何取悅夫君,她還在想著疊一只小小的蓮花燈,可周圍的人只盯著她的肚子看。 草長鶯飛,時光變成粉末落在她的周圍,無人在乎她的心事。 肚子一點點大起來,但她并不是秦宅里唯一一個大了肚子的女人。后來她們先后產子,秦翎的降生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歡樂,反而,再一次讓她陷入了痛苦。 她不知道如何照顧一個孩兒,也不懂為何照顧孩兒這樣辛苦,她陷入了生不如死的輪回當中,無人聽說她的心事。她不得不將所有怨恨投向這個帶來苦難的孩子,盡管他長大會說會笑,會叫她“娘親”,她仍舊無法忘卻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 他就像是一個吸取她生命的寄生怪胎,拖累著她的后半生。 鐘言在這份感受里看到了小時候的秦翎,簡直就是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又透著聰慧機靈。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娘親,手里舉著一朵在樹下撿起來的花朵,想要快點拿給娘親來看??墒晴娧愿惺艿降膮s是大夫人心里的糾結。 她愛不起來這個孩子??墒钱斔吹角佤崤罉渌は聲r,又奮不顧身地跑去救她,以至于傷了自身。 不能說愛或不愛,但愛恨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