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109節
鐘言在這時松開了外人的手,給王大濤指了一個“向上”的手勢,讓他帶孔韓周和程凌上去。王大濤知道他又要在水下救人了,其實自己還能憋住一口氣留下,但是兩個幸存者實在憋不住了。 特別是程凌,他早就嗆水了,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懷抱當中顫了好多次,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恐怕一上岸就要立即急救。鐘言看他們繼續上浮才松了這口氣,最起碼,設計兇xue陣法的設計師不殺無關的人。 換言之,那個人想要殺的,就只有飛練一個 這一次,他仍舊選擇和飛練一起下墜,義無反顧,哪怕底下是冰冷的萬丈深淵。 飛練的身體不知不覺恢復了人類的模樣,金盒收了程菱的魂魄,注定無法收容第二個冤魂。但哪怕不收程菱,也容納不了河壩上的成片怨鬼。原來紅樓鬼煞的鬼主在這里等待著他們,而且水下同樣被人布下陣法,這陣法剛好是照著自己來的。 在這里,飛練又一次感受到了壓迫感。 手腕上的紅色銘文隱隱發亮,黑色的布條被水沖走了,他赤紅的雙目流露出很少見的憎恨和狠厲。也是直到這時鐘言才想起來飛練并不是一個乖孩子,他只是為了自己才忍受了天性,不濫殺無辜,不擾亂人世。銘文的顏色越來越深,鐘言對這份痛苦感同身受,灼燒的疼痛出現在自己的手腕和腳踝上,同時還有背溝的那一道,同樣滾熱難忍。 死去的人在周圍旁觀,如同看著一場走向滅亡的盛宴。飛練繼續往下墜落,成為了這場盛宴的主角。很快,他的手指竟然開始融化了。 血rou像被什么東西腐蝕,怎么都聚不成型。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一世佛二世人三世鬼,即便自己變成了鬼,也有人要追殺自己千千萬萬回。 是誰要這樣處心積慮的殺了自己?現在自己已經是鬼了,那一世和二世又是怎么回事! 來不及思考,他的左臂已經完全融化,哪怕他擁有太歲rou也不行,少了怨鬼皮和不化骨仍舊會被鎮壓。危急時刻,他快速地抽出兜里的一樣東西,使勁兒地塞進師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污水當中,他和鐘言的手之間多了一抹莊重的正紅。宛如他們不是走向分離的絕望,而是喜宴。 鐘言沒抓住他的手,他下沉得太快,但這樣一抓倒是抓住了布料。他不知道飛練什么時候從鬼煞里偷偷帶出這個東西,像是對拜堂成親有什么執念。 布料在他的手里一滑,稍縱即逝,鐘言再次往前一握,這次才牢牢揪住。掌心里有一個硬物,形狀熟悉,鐘言被水流往前一送,剛好又抓住了飛練僅剩的右手。 他半邊身子已經消失,太歲rou的無限重生被壓制住了,顯然鐘言也無法破陣,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飛練自投羅網的這個人比自己厲害得多。飛練用半邊臉朝他微笑,將紅蓋頭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輕輕地套在了他右手的無名指上。 無名指因為有一枚老舊的戒指,純金的戒指無法戴到指根。 隨后,飛練的另外半邊身子也消失了,鐘言的面前僅剩下一條右臂。 “不!”鐘言在水中大喊,可回應他的只有唇邊一連串的氣泡。臟污的泥水涌入他的口腔,鐘言瘋狂地往前抓取,終究只能握住他還沒消失的右手。 為什么又消失了?到底是誰非要飛練的性命不可!鐘言將這條手臂緊緊地抱在懷里,手腕上的朱砂銘文還沒消失,人已經沒了蹤跡。 可是他心里又隱隱明白,飛練是陰生子,為現世所不容,哪怕是別人殺他害他也是正道使然,在那些人的眼里,鬼子人人得以誅之。 要殺飛練的人不一定是壞人,但在鐘言心里,他不要遵從世法黑白那套,他有自己的“善惡”。哪怕這是飛練的命數,他也要為飛練逆天改命,留他在人間。 一剎那,鐘言調轉方向朝上方游去,朝著生門的亮處而去,右手掏出袖口里最后一張符紙,用牙咬著撕了起來。黃色的紙屑在水中如蝴蝶翻飛,四周的浮尸仍舊一動不動,好似這一切都在計算當中。 緊鄰紅樓商場的河道水域早就被傀行者和特殊處理小組包圍起來,無證件不予通過。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商場正門那邊,按照常理,從哪里入煞,極有可能從哪里出來。 時間已經過去三天兩夜,但是商場的入口當真一點動靜都沒有。沒想到先有動靜的竟然是河道那邊,只見一個人破出水面,手里還抓著一個小孩兒,緊接著又一個大人破出水面,大聲呼救。 “救命??!救命!”孔韓周用盡最后一口氣,憋氣憋得雙目赤紅。 王大濤也沒好到哪里去,最近總是和水犯沖,以后他都不想再游泳了。他的眼白里也充滿了紅血絲,著急忙慌地游向岸邊:“救人!” 直到聽到了王副隊的聲音,大家才看到這邊的人。 蔣天賜已經等候多時,第一時間沖向了岸邊。先上來的那個大人看上去還行,但是小男孩兒已經快不行了。王大濤被人拽上岸,體力全無地躺著大喘氣,蔣天賜趕緊給孩子做人工呼吸,可是剛一觸碰到他的身體,他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四級傀行者的直覺不是假的,這孩子的魂魄好像還沒定住,像是剛活過來的人。 不管了,先救再說,這孩子一定是程立天和鄒宛彤的兒子程凌。小孩兒的身軀不比大人,每一次擠壓都要格外小心,不然很有可能一下子壓斷了肋骨,在蔣天賜接連不斷地努力下程凌開始吐水,只不過吐出來的水里藏著大量的泥沙。 說是吐出了淤泥也不為過。 臟污的泥帶來了無法忽視的泥臭味,就仿佛附近有一個巨大的臭水塘,蔣天賜從沒聞過這么臭的水,但還是幫程凌清理干凈。這時王大濤指向了他們游上來的河面:“救人!快去!” 蔣天賜放下程凌,王副隊這樣著急,顯然鐘言和飛練有危險。就在他剛準備跳入水中時,水面再次起了漣漪,隨后便有氣泡冒出來。 緊接著,一個人鉆出水面,一襲紅衣。 是鐘言!蔣天賜仍舊跳了下去,鐘言的精力即將耗盡,只能勉強浮在水面上。他拖著鐘言游到岸邊,再將人托舉上岸,這才看清楚他懷里緊緊抱著的是什么。 是一條右手臂,腕口還有摻了金粉的朱砂寫下的銘文。 是飛練的胳膊! “怎么回事?”蔣天賜馬上問,“飛練呢?” 鐘言平躺在岸邊休息,也就是自己不用呼氣,所以能憋這樣長。提起飛練,自己的心就疼,親眼看著他在面前消失,鐘言萬萬不能接受?,F在他緊緊地抱著那根手臂,露出一個非常得意的笑容。 誰也別想和自己搶人,陰司地府指明了要他,飛練也得留下。 手臂在他懷中逐漸變形,變成了一團血紅色的rou球,只有一個網球那么大,這就是太歲rou了,只不過沒有了飛練的魂魄,它無法凝固成人形。在他的肩膀處,一個手掌大的黃色小紙人動了動胳膊,朝著蔣天賜和王大濤的方向打了個招呼。 小紙人的臉上還有五官。 [>_<] 蔣天賜和王大濤愣住了。 隨后簡筆畫一樣的五官又變成了另外一種表情。 [^_^] 蔣天賜和王大濤再次愣住,這他媽的,是誰??? 再然后,小紙人頂著這張顏文字的臉爬上了鐘言的身體,濕漉漉的手臂一直朝著他們打招呼。原本是一條橫線的嘴巴忽然變成了張開的形狀,開始說話。 “師祖,能幫我把五指撕出來么?我想給他們比個耶?!?/br> 靠!還真是飛練!熟悉的聲音讓兩個人目瞪口呆,紛紛看向鐘言。唯一的答案只有鐘言知道,他既然在水下無法破解法陣,那就只能再次使用離魂詭術,將飛練的魂魄帶上來。而這種離魂詭術有期限,十日之后自然會返回本體,別說只留下一條手臂,哪怕只有一根手指頭,太歲rou都能讓飛練復生。 只不過這十天……鐘言用手指逗了逗他:“你老實點兒,師祖好累了,歇歇?!?/br>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小紙人飛練正在鐘言的肩膀上叉著腰,一瞬間就被吹到地上。他“哎呦”一聲,連忙爬起來:“我怎么掉了?沒事,再爬回去?!?/br> 王大濤和蔣天賜繼續目瞪口呆,看著小紙人費勁巴拉吭哧吭哧地往上爬,終于在鐘言的胸脯登頂,如釋重負地趴在人家胸口上,好像是回家了。 “兒子!兒子!”鄒宛彤的聲音沖破人墻,最后直接沖到了他們面前??吹絻鹤又笏僖仓尾蛔?,直接蹲在了孩子身邊,再難起來。而真正的程凌好久沒和mama擁抱了,先是用小臟手摸了摸mama的面頰,然后哇一聲放聲痛哭。 程立天也蹲了下來,顧不上維持他的面子,兩只手緊緊地壓在眼睛上。 這才叫真正的團聚,這才是你們的兒子。鐘言撐著身子說:“他……他在煞里受了些傷,也受了一些刺激??赡芤院蟛粫敲础斆?,行動上也要慢慢恢復,你們給他一點時間,帶他慢慢復建就好?!?/br> 鄒宛彤哪里顧得上什么聰明不聰明,孩子只要活著,哪怕傻了也是她的心頭rou。她捧著程凌布滿污水的小臉蛋親著,鐘言袖子里的金盒也微微震動,好似用這種方式和爸爸mama弟弟道別,盡管他們并不知情。 解決完別人的事,鐘言也算是放心了,他緩緩躺平,看向蔣天賜:“時間過去幾天了?” “三天兩夜?!笔Y天賜還沒習慣那個小紙人,而且紙人飛練像是學到了鄒宛彤的精髓,雙手捧著鐘言的下巴,躍躍欲試,像要啵啵親他。 “那白芷那邊怎么樣了?”鐘言又問。 “那邊……進展不是很好,恐怕事情沒有咱們想象那么簡單?!笔Y天賜回答,下一秒就看到小紙人趴在鐘言的右面頰,嘴巴從一條橫線變成了b,啵啵地親。 “等我休息一下,然后咱們馬上過去匯合?!辩娧员伙w練親得臉上發癢,想推開他,又怕自己的力氣太大一下子給飛練推出八丈遠,一會兒再隨風飄走了。他現在只覺著很累,慢慢地問:“你干什么呢?” “學習,學習你們人類的親密行為?!憋w練說,表情從[>_<]變成了[*^___^*]。 “別鬧了?!辩娧孕α诵?,忽然嘴唇一疼,好像被人咬住。他一低頭,小紙人的嘴從b變成了d,正趴在自己的嘴唇上干壞事,還試圖往他的領口里面鉆。 “別鬧。師祖睡一下,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呢……”鐘言迷迷糊糊地說,恍惚間,他感覺到飛練進去了。 他鉆進了自己的衣服里,緊貼著自己的肌膚,不斷地亂鉆。 可別鉆到自己褲子里去……鐘言很想阻攔,但無奈實在睜不開眼,最后將頭一歪,輕輕地打起了鼾聲。 鼾聲還在,鐘言這一覺睡了不知多久,只知道屋子里的沉香令他好眠。從前他不喜歡沉香,這東西太老了,他聞不來,還是喜歡聞草香、花香,況且自己從前只是一個小餓鬼,身無分文四處流浪,怎么能有銀兩去買昂貴的沉香呢。 可是師兄有銀子,他買得起,從頭一次聞著沉香開始,鐘言就發覺自己原來也喜歡這個,就好像以前自己聞過。 現下,他聞著上好的沉香起了身,只見小翠在床邊急得直跺腳,秦翎和元墨不知道哪里去了。 “翠兒?!辩娧运脮灪鹾醯?,“你家少爺和元墨呢?” “哎呀,您怎么醒了!”小翠如臨大敵,“是不是我跺腳吵醒您了?糟了糟了,若是讓少爺知曉,一定會怪罪我?!?/br> “不礙事,我又不和他說,再說是我睡夠了自己醒的?!辩娧月牭猛饷嬗悬c吵鬧,“誰在外頭?” “您剛躺下,還不到半柱香呢,怎么可能睡夠了自己醒來……”小翠幫少奶奶披上衣裳,“還不是二少爺來了,說請了什么厲害的道長,要給屋子里頭避避邪!少爺氣不過,帶著元墨出去阻攔,可能話不投機,生起氣來了?!?/br> 鐘言伸了個懶腰,揉了揉酸疼的后腰,這才想起來睡前的事。真是的,這秦家的事怎么這樣多?剛剛解決完秦翎師傅養的水鬼胎,這會兒秦爍又來了。 門外,秦翎坐在輪子椅上,氣得忍不住咳嗽:“二弟,我看你是眼里沒有兄弟之道了。你長嫂還在屋里歇息,你帶人進來,又是外男,究竟是何居心?” 秦爍沒想到如今的大哥竟然如此強硬,從前他可是什么都不爭?!按蟾缯f笑了,我怎么敢?!?/br> “人都在眼前了,你怎么不敢?難道眼前的人是畜生么!”秦翎的手輕輕拍了下輪子椅的扶手。 請來的道長不應聲,自己還沒進屋呢,怎么就進入畜生道了? 秦爍也沒應聲,旁邊的道人開了口:“大少爺請稍安勿躁,老道今日前來也是為了秦家百年基業,您病困纏身,總是不好,或許不是疾痛而是邪祟所致。二少確實是一片好心,所以沒考慮得那么周到,還請您讓一讓,本山人看一眼即可?!?/br> “什么山人不山人的,咳咳……我的院子,自然是干干凈凈?!鼻佤岬哪槡獾蒙钒?,但心里確實悄悄打鼓,萬萬不能讓他們進去。她還在床上睡呢,為了水鬼一事顯然耗費精力,又假冒高人為自己弄什么替身幻術。 秦翎不怕別的,就怕這道長真有一些本事,看出她懂得法術一類,到時候將她說成異端。 若真是說了,那可就不好辦了。秦翎不太會撒謊,著急的神色全部擺在臉上,又不會和別人爭執。元墨也跟著著急,但主子們說話,他不能插嘴。大少爺性子還好,平日里多說幾句還當自己是個解悶兒的小玩意兒,可到了二少爺面前……就要挨板子。 秦爍見秦翎總是推三阻四,更加確信這屋子里有古怪,否則將死之人怎么會一夕之間痊愈:“大哥別急,道長也只是進去看看,并無其他惡意,等看完了自然……” “誰要進來看?”鐘言一走出睡房,就看到秦家發癲的二少爺在欺負自己的夫君。 這還了得?也就是自己現下不能出手,否則殺他個千次百次。 “咳咳?!鼻佤峄仡^一瞧,“你怎么出來了?翠兒,你怎么伺候少奶奶的,剛睡醒也沒給她多披件衣裳?!?/br> 小翠低頭認錯:“是,小的往后記住了?!?/br> “沒事,反正我也沒睡多久?!辩娧月叩角佤嵘磉?,抓起他的手揉了揉,這手可是作詩作畫的,要么就是一巴掌扇在他二弟的臉上。 秦爍的眼神就沒再離開過鐘言,衣衫雖然整齊但擺明是隨意穿上的,領口勒得沒那么緊,露出一截兒白凈的皮rou,似乎再往里瞧就能瞧見一根纖細的紅繩,一扯就斷。但他馬上拱手謝罪:“一不小心打擾了長嫂休息,還請長嫂莫怪?!?/br> “已經怪了,你非要吵吵鬧鬧的,讓我們夫妻連個囫圇覺都補不成?!辩娧詺馑懒?,“這位是……” “哦,這位是玄塵道長,是我特意請來庇護秦家的高人?!鼻貭q解釋,“前幾日道長夜觀星象,說咱們秦家多有大兇,所以……” 家里鬧了水鬼,這倒是大兇。秦翎剛要開口,結果被鐘言搶了先:“原來是這樣……那道長請吧?!?/br> 玄塵手持拂塵,將拂塵一掃:“多謝?!闭f完,便邁進了門檻。剛一進去,他忽然感覺到一陣不太尋常的氣息,果然,這屋里不止是活人,還有別的。 秦翎已經急出汗水,萬一這破道士對她不利就糟了,他雖體弱,但也要護住她才是。 不管是不是她,哪怕是他,都是自己明媒正娶之人。想來,他趕緊拽住鐘言的指尖:“不成,你我婚房怎能讓外人隨意進入?!?/br> “無礙,讓人看看也好,萬一他也是什么高人呢?!辩娧哉f,抬頭瞧見秦爍總是打量他們,心里越想越氣。 秦翎苦笑,怎么可能“也是”什么高人,你不就是那位高人。自己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澳且膊怀?,婚房就是婚房,我……” 緊接著,他就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只因為她冰涼的唇覆在了自己的顴骨上,如此之近,讓人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