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15節
第18章 【陽】炙人蠱2 最后兩個字完全是氣音,已經氣若懸絲。鐘言一陣好奇,這人半邊身子都躺進棺材,竟然還硬撐著來拜堂? 咳聲再起,聲聲刺耳,這時,身旁有人呼喊吉時已到,要開始拜堂了。喜樂也跟著奏響,嗩吶一聲高過一聲,有種大廈將傾、曇花一現的吊詭的熱鬧,鐘言低著頭,由那只枯瘦的手領著轉了身,不知從哪里躥出一只黑貓,繞著他蹭了蹭才走開。 牽紅再一次到了他的手里,他和秦翎一人拿著一端,紅綢給他們牽線。 “一拜天地!” 天地?天地為何物?鐘言從來不知,或許這天與地只是幻象,人間沒有什么是真切的。但他還是微微彎腰,跟著秦翎拜了。 “二拜高堂!” 他又由秦翎帶著轉回來,朝前走,想必是要走到秦老爺和秦夫人的面前。那自己的高堂又在哪兒呢?鐘言不得而知,他苦苦尋找娘親的轉世,未曾尋見。大道三千,陰陽循環,他不信娘親沒有投胎。 “夫妻對拜!” 喜樂到了最高昂的時候,鐘言自己轉了過來,和秦翎的距離也縮短了。他再次看向那只手,它蒼白,無力,筋骨盡顯,指節冰涼,只有掌心還有一絲余溫。這樣的手,只讓鐘言聯想到油盡燈枯,聯想到秦宅給大少爺準備壽材。 可眼下這場戲還是得演下去,鐘言剛準備彎身子,面前咳聲大作,比方才厲害得多。周遭的腳步聲頓時亂了,沖上來幾個人,其中就有那個聲音脆生生的叫元墨的小書童。 “少爺!少爺!”小書童邊哭邊喊,“快來人,少爺咳血了!” 咳血?這么快就咳血了?鐘言心中起疑,秦家大公子的脈象絕不該有肺血的病癥,他的肺是好的,而是死于心脈衰竭。怎么會古怪地咳血了呢?難道還有別人害他? 但沒有見著秦翎的面貌,鐘言也無從推斷他的病因。很快,鐘言就聽到秦翎被人攙扶下去,咳聲越來越遠,這時又有人上來了,看到那只碧綠的玉扳指,鐘言知道這人是二公子。 玉扳指的成色極好,上頭雕刻的花紋是荷花。鐘言多看了幾眼,荷花給男子做雕飾,有點古怪。 而二公子的手里,還捧著一只紅冠鳳眼的大公雞。 “嫂子得罪了,今日由我和你對拜?!笔嵌拥穆曇?,“我備下的賀禮明日親自送過去,嫂子不嫌棄就收了吧?!?/br> 這是要讓公雞做替身,代替秦翎和自己拜堂。換成正經的女子,這肯定是心頭的奇恥大辱,鐘言卻無所謂,將身子一彎,反正自己又不是真成親。 “禮成!”旁邊有人高喊。 就這樣,鐘言糊里糊涂地拜完了堂,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隨后來了一個身材細細的小丫鬟牽他,帶他走過熱鬧的前廳和回廊,鐘言沒見過別人家成親都是什么樣,但自己這親成得落花流水一樣。細細想來也不奇怪,秦翎是要死的人,家里并不上心這場紅事,只想給他一個婚配。 “大少奶奶,我叫小翠,往后有事您使喚我,叫我翠兒就好?!狈鲋男⊙诀叽┮簧淼嗌囊律?。 鐘言清了清嗓子:“現在去哪兒?” 小翠看了看大少奶奶,她比尋常的女子高,說話聲音也沒有那么柔媚。這恐怕也是特意安排的,畢竟大公子要人照顧,矮瘦的肯定照顧不來。 “回大少爺的屋,老爺和夫人在前面宴請,特意吩咐,大少爺身體不適,今晚不鬧洞房?!毙〈浠卮?,也不敢多問。 不鬧洞房?呵,恐怕這只是個推辭,誰都看得出來這洞房根本沒得鬧。鐘言就這樣跟著小翠往里走,走了好遠,越走越冷清。周圍的氣溫也一直往下掉,剛才成親的前堂像是春季,現在像是深秋。不僅陰冷還潮濕,草藥味愈加濃烈。 腳下的青石板邊角長著薄薄的青苔,可見這地方來人不多。走來的這一路,小翠就把家里事說了,秦老爺原名叫秦守業,當年娶了一妻一妾,秦翎和四小姐是正房所生,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是妾生。秦翎的娘去世后秦守業沒有續房,也沒有將妾室扶正,可里里外外外的人都稱何清漣為夫人。二公子秦爍,也就是抱著公雞和鐘言對拜的那位,只比秦翎晚了一刻的生辰,但也因為晚了一刻,秦翎是正房長子。 可說來也怪,幾年前秦翎一場大病倒下了,到如今都沒再起來。用小翠的話說,那便是不人不鬼地活了這些年,怕是把百草園的藥都喝完了也不見好,脾氣也古怪暴躁,陰晴不定。 至于是什么病,鐘言沒問,那么多郎中都看不好,自己更是沒有那個本事,只會捉鬼驅邪。隨后他們進了一扇門,剛一踏入,鐘言左腕口的銅錢便輕微地震動起來。 銅錢一動,鐘言便更加確定這秦家陰森古怪。 “大奶奶,咱們到了?!毙〈鋵⑺飵?,濃郁的藥香里摻雜著淡淡的竹香,還有梨子的香味。鐘言蓋著紅蓋頭,每一步都由小翠帶著,好不容易走進屋里,差點讓門檻絆一跤。 小翠連忙扶穩他:“大奶奶請坐,您多等一會兒?!?/br> “好,你下去吧?!辩娧渣c了點頭,想一個人靜靜,可是咯吱咯吱的奇異聲響打斷了他的思考。那聲音就和這院落里的一切一樣苦澀,像是木頭相互擠壓發出來的。很快,聲音到了眼前,鐘言看到一根裹著紅綢的喜秤伸到蓋頭下面,要掀蓋頭了。 可是拿著喜秤的那只手沒有力氣,嘗試幾次都沒挑起來,最后鐘言不小心一動,紅蓋頭順著他的頭發滑下去,掉了。 眼前一亮,借著光,兩邊看清了對方的相貌,都驚訝住了,一時間無人說話。 鐘言驚訝于他年歲不大,還以為秦大公子會是二十往上的人,沒想到是一張青蔥的面孔,想來不過十七八。 相貌十分清雋,即便瘦成脫相,他的眼神還很清澈。只不過上等的面貌都被病痛折磨沒了,只剩下疲態。 “咳咳……”秦翎坐在木頭輪子椅上,嘴唇還有沒擦凈的血。蓋頭下的人穿著大婚紅衣,戴著精致的鳳冠和紅珠耳墜,他不敢直視,生怕唐突了佳人。余光里,這位佳人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害怕,反而還在打量自己。 但就是這樣的打量,讓他無端地煩躁起來,病久了的人最經不起打量。 “你喜歡……”他不禁開口,疲憊中還有幾分搗亂的心思,仗著兩個人拜過堂,顫抖的手摘了鐘言鬢角的紅花,放在面前認真地看,“簪花?” 鐘言不說話,如果自己真是個女子,這可算是年少夫妻了。 “這……咳咳,你喜歡簪什么花?”秦翎忍不住又問。 鐘言還是不言語,但是他看得出來,秦翎還是有點孩子心的,他沒見過多少女子,好奇女子的裝飾。 “你瞪著我干什么?”秦翎說完又是一陣大咳,咳了十幾聲才停下,自暴自棄地問,“看我……病成什么樣?” 鐘言沒有搖頭,反而點了點頭:“確實,我在看你病成了什么樣,比我想的嚴重許多?!?/br> 這聲音和秦翎想得不一樣,聽不出怯懦羞澀,反而大膽直白,直指自己的病癥。于是秦翎更加氣惱,一瞬間血氣上涌,咳紅面頰,這時那個叫元墨的書童從里屋跑了出來,看鐘言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排斥。 “你怎么這樣和我們大少爺說話!再如何你們也是拜堂的夫妻,你怎么能氣他!”元墨比秦翎更生氣,一張娃娃臉頓時通紅起來,“少爺您別和她一般見識……我推您進屋休息吧,該吃飯了?!?/br> “推我去……我去書房?!鼻佤岣揪妥卟粍?,剛剛去前廳拜堂已經用光了他的氣力。元墨本想讓少爺休息,可也不敢違抗,只好再狠狠地瞪一眼剛進門的大少奶奶,推輪子椅去書房了。 到了書房,秦翎伸出顫巍巍的右手去拿毛筆,只是毛筆一再而再地掉在桌上。元墨看不下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又勉強笑出來:“少爺您要寫什么,我幫您寫?!?/br> “給我……磨墨,咳咳?!鼻佤嵩俅文闷鸸P來,胸口喘成了風箱。 “您到底要寫什么???”元墨只好去找硯臺,秦翎等著紙筆備好,狠狠地說:“休書!” 休書?元墨回頭看了一眼,大少奶奶也沒有一絲要進來照顧人的意思,當真可惡。 鐘言還真沒有要進去照顧人的意思,他只是覺得這小院也不對勁,所以從屋里出來了。院子并不小,秦家分給大公子的地方雖然偏僻無人,卻沒有委屈他,處處都透露著精致。窗欞雕漆著鏤空的梅、蘭、竹、菊,房屋坐南朝北,只是再好的院子無人打理也會荒廢,野草長到腰這么高。 院落當中停著一頂紅色的喜轎,估計就是抬自己來的那頂。 野草后面是成片的竹林,白天看肯定好些,現在是晚上,只剩下一片悲涼,甚至……恐怖。 盡管厚厚的嫁衣穿了一層又一層,可鐘言還是無端起了一身的冷汗。隱約能聽到吹奏聲,一定是前廳宴請的那些人在喝酒,為了給秦翎祝賀新婚,也為了沖喜,算是提前悲笑一場??墒沁@熱鬧的主角卻不在前廳,無人重視,在書房里咳得沒完沒了。 順著梨香走,鐘言看到了幾棵梨樹。 忽地,元墨在屋里喊人,鐘言不得不回去了,只見秦翎已經體力不支暈在輪子椅上,桌上攤著一紙寫好的休書。 鐘言走過去看,驚嘆于他病成這樣了,還能有一筆好字!心里不由地惦記起他的墨寶來,因為自己識字不多,修鬼道的人也不學這個,就特別仰慕清高不凡的讀書之人。 讀書人,修正道,自來也是看不起他們邪門歪道。 “少爺他累了,我要扶著他去歇息,你讓讓!”元墨對鐘言很不客氣,“少爺還說,明早你拿著休書就走,快走!” “等一下?!辩娧砸矝]打算久留,天一亮他肯定要走,因為明早跟他拜堂的那只鳳眼大公雞一定會來找麻煩,“他平時睡在哪里?” “你管少爺睡在哪里,快走開!”元墨氣哼哼地推著輪子椅往內室去,別看他人不大,卻知道如何搬動一個病人,也可能是秦翎實在太瘦,所以扶起來不沉重。 誰知到了床上,睡夢中的秦翎竟然出了一身的虛汗,躺得很不踏實,如同火燒。 “你把他搬下來?!边@時,站在元墨身后默默注視這一切的鐘言開口。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少爺身體這樣虛弱,搬下來要睡在哪兒?”元墨看都不看鐘言,轉身就要走。誰料鐘言直接上手,將睡夢中的秦翎從床榻上搬了下來,直接放在了地上。 “你!”元墨嚇得差點大哭,趕忙脫了外衣去蓋少爺的身體,口中不斷埋怨。鐘言對他的罵聲充耳不聞,而是拿過喜臺上的一杯合巹酒,咬破指尖,擠了一滴指尖血進去。 紅血入酒,轉瞬消散,鐘言將酒水往干燥柔軟的床褥上一潑,杯里一滴不剩。 “你!你滾!”元墨徹底氣壞,這人不僅將少爺搬下來,還要毀了少爺的床。 鐘言不做聲,只是看著床褥,沒多會兒,一團被蒸騰出的水汽從床褥飄出,像是冬日里呼出的白氣。 連我的血都能燒蒸,這床有古怪,秦宅里果然有人在害秦翎。鐘言摸著這張精心打造出的木床,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為了救這病秧子,大婚當晚,拆床。 作者有話要說: 鐘言:我這是什么命啊,大婚當日被休了。 第19章 【陽】炙人蠱3 元墨年齡小,不經事,見少爺睡在地上了就哭成一把鼻涕一把淚,嘟嘟噥噥數落著大少奶奶的不是。 “天地良心,我家少爺沒做過一件壞事,得了這個病,好不容易娶了妻,你不照顧他,你還害他……等我將來死了就變個鬼,天天到你窗口打轉,嚇得你三天睡不著……” 這話聽著不讓人生氣,只心酸,可鐘言心里只酸了那么一下就沒了?!澳銊e哭了,把他放到輪子椅上,推外面去?!?/br> “你還要給少爺推外面去?”元墨哭成花貓臉。 “算了,我自己來?!辩娧砸娛箚静粍铀阌H自上手,秦翎比自己高,可仿佛就剩下一把骨頭的重量,輕輕一抱就放到輪子椅上頭。奇怪的是,拜堂時這人的身體明明冰透了,光是抓著手,都能想象他身體有多涼。 現在卻熱起來,出了一身的大汗。 這擺明是有人作怪。 鐘言原本不想多管閑事,修鬼道又不是修仙道,不殺人就是行善,從來不渡人,可既然兩人拜過堂,也算有緣,于是問元墨:“他每天晚上都這樣?” “不要你管,你又不是郎中!”元墨怕少奶奶要害少爺。 “算了,我自己找吧?!辩娧詫⑤喿右瓮频酵馕?,還特意將人推到窗欞下,“就讓他在這里睡。你記住,我不出來,你不許開內室的門,否則秦家今晚滅門也不怪我?!?/br> 元墨哪里聽得見他說什么,一心都撲在大少爺的身上。鐘言不再耽誤,一會兒前廳的人吃完酒,喜娘一定會過來唱喜,到時候更不好辦。轉身回到睡房,鐘言將門窗都鎖上,再到床褥上一摸,該濕著的地方還是濕著的,摸起來也不覺得溫度上有什么不一樣。 他退后幾步,看向床下。 秦家是大戶人家,睡床做得像小房,自然用的是上好木材,聞著有清幽香氣。只是床頭有一個溫火煮藥的藥爐,所以室內藥氣重。 鐘言走近蹲下,敲了敲床下的木板。 敲擊的聲音沒有那么悶,聚而不散,是一整塊的木料。雕刻精細,巧奪天工,怕是這一張床能頂窮人家一輩子的糧食錢。鐘言在木板下方尋找縫隙,找到后,驚然發現縫隙全部用上了銹的鐵釘巧妙地釘合。 這絕不應當用在床上,睡人的地方若用上了食指粗的銹釘,這床的風水和棺材也沒有什么兩樣。 這不就等于秦公子這些年一直睡在棺材里? 不過這不打緊,改風水的法子鐘言精通,重要的是……這床里面的東西,不管是什么,一定陰險毒惡。 自己的血就和死人血差不多,陰得雞犬聞了都不容,可里面那東西竟然能把這么陰的血蒸發,可見一斑。屋里點了龍鳳紅燭,紅色的蠟油像鮮血一樣往下淌,鐘言將床褥全扔到地上,踩上光潔锃亮的床板。 是通體的木料,百年老樹,實在是難得,還涂過上好的蠟油。鐘言跪在上面,摸它的表面,從袖口取出一包粉末,倒在秦翎放枕頭的地方。 粉末不化血rou,不化金銀銅,唯獨化木頭,很快就燒出拳頭大的洞來。鐘言伸手摸了摸木料的厚度,足足一掌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