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場對手戲里，高滔滔還要比趙宗實難演一些。趙宗實還有前情里，宮宴之中注意到高滔滔的戲碼，他對高滔滔的‘關注’也可以明顯一些。但高滔滔不同，這個時候她對他是真的沒什么，至少劇情上來說是這樣。

    所以她的情緒得比趙宗實更加內斂，更加隱蔽。

    雖然張子平也是科班出身，演戲經驗豐富，但這種‘高端技巧’還是不太容易一眼看到底的?？戳撕靡粫?，才發現程程的表情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但形體有著細微的‘異?！?，好像有點兒裝腔作勢啊。

    不過這種‘裝腔作勢’常常與一個人物良好的教養、高貴的身份之類綁定，加上并沒有很嚴重，所以出現在高滔滔身上非常隱蔽。

    事實上，高滔滔有的時候的確會‘裝腔作勢’，比如說面對陌生人的時候，需要端起架子的場合......

    “好像有點兒端架子？”張子平抿了抿嘴唇，皺著眉頭，停了一兩秒，又接著說：“但為什么......”

    為什么同樣是裝腔作勢，這里用出來是這種效果？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因為高滔滔平時裝腔作勢是在演，是主觀上要做點兒什么。但這個時候，高滔滔并沒有主觀上的意圖，就算是擺架子，程度也要輕很多——女孩子在面對有好感的男孩子的時候，有這種程度的‘裝’是很正常的?！?/br>
    “有好感？”張子平像是抓住了什么：“你覺得這個時候高滔滔就對趙宗實有好感了嗎？”

    “對?！背坛袒卮鸬暮敛华q豫，這種劇本上沒有明寫的東西就是要靠演員來補完的，只要不與劇本的設定沖突就行了。

    “高滔滔十五六歲，青春正好，少女懷春的年紀，對一個年紀差不多、長得好看、性情和自己一樣早熟的男孩子有好感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在宮里，她能接觸到的男性非常有限，周圍的人又只想把她推給大了自己二十多歲，做自己父親綽綽有余的‘姨父’。雖然古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事很常見，但這是違背高滔滔意愿的，連帶著她對‘老男人’有逆反心理，這很正常吧？”

    “對于她來說，同歲的男生就更有吸引力了，像是一縷清風...這個形容可以明白的吧？”

    就像是一個女生，常年呆在一群躁動、不成熟、不理智的小男生中間，也更容易對成熟男子有好感吧。

    “當然，這種好感是很隱蔽的，高滔滔或許能察覺到，但她并沒有因此就托付一顆春心，她畢竟是個很聰明，也很早熟的女生。就和現代的女孩子一樣，對某個男孩子有一點兒好感也不會太在意，可能轉頭就忘了?！?/br>
    “不同的是，處在高滔滔的處境里，這點兒小小的好感也是可貴的，可沒有現代女孩兒那么容易有?！?/br>
    張子平表示理解，同時又滿臉愁容地研究起這場戲來——程程說的簡單而已，是的，設定高滔滔對趙宗實有好感，以至于面對她的時候下意識有點兒端著，這就是少女心，合情合理，沒毛病。

    這樣的設定不出奇，演員在寫人物小傳的時候總會做各種設定。難的是在表演的時候要將這些一一表演出來，還要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程程的話說的簡單，但張子平很清楚，像她那樣輕松地演出弱化版的‘裝腔作勢’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她還完全沒有通過表情輔助（因為用表情的話就太明顯了，會減弱張力），純粹靠形體造型做到了這一點。

    明明是這么強的演技，結果就用在了這種角落里...真的不怕拋媚眼給瞎子看嗎？

    張子平看向程程，很快又在心里否認了這一點：她應該是不在乎這個的吧，她只是純粹地想要演好戲而已。

    亂七八糟想了兩分鐘，張子平想了想覺得請教演技更好的同行也不丟人，雖然對方是自己同學這一點讓他早先有點兒拉不下臉來著——但話說回來，是請教同學丟人，還是戲演不下來，被導演不停ng，耽誤整個劇組的工作更丟人？

    所以他果斷開口：“按程程你的看法，趙宗實這一場...你有什么建議嗎？”

    仿佛夢回學校里交大作業的死線，那個時候也不是沒有求助過班上的‘模范生’們吧？程程就是模范生中也最模范的那個。

    張子平雙手合十：“救救我叭??！”

    程程看著他，想了想...一時半會兒想要提升演技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演技不夠，技巧來湊，增加一些小設計了。

    “待會兒再拍，你不要看我，就是該看我的時候都不要看我?！倍嗫磶籽酃倘皇窃谝?，但在正常情況下要看的時候不看，何嘗不是另一種在意？那不是若無其事，而是假裝若無其事！

    張子平很快明白了程程的意思，當然，明白歸明白，真正去做的時候要達到效果，還是有其難度的——這很正常，這種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演員們也太容易了，劇組只要有一個跟組的演技老師，全程從旁點明就好了。

    事實卻不是這樣，多的是導演手把手教都不會的呢。

    在確定程程和張子平明白現在的情況，做好準備重新拍攝之后，各部門準備，片場盡量保持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鏡頭前一小片區域，也就是程程和張子平在的地方。

    趙宗實與高滔滔偶遇，高滔滔相讓，叉手行禮。趙宗實本該禮節性地看向她的，但他偏偏不看，腳下頓了頓，才道：“高娘子?！?/br>
    “咔...還是不行，再試試?！标惲а莺傲恕恰?，沒有讓過，但語氣比剛剛好了一些。因為在她看來張子平明白自己問題在哪兒了，努力的方向也對了，只是還差點兒感覺而已。

    ‘感覺’這種東西是可以慢慢試出來的。

    張子平也沒有了之前的沮喪，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對的之后，還有些躍躍欲試。他問程程：“你覺得怎么樣？”

    程程點頭：“挺好的，就是再自然一些，太刻意地不看有些孩子氣了...趙宗實其實也挺早熟的，這里要展現沉靜型男主角的特點，或者說‘魅力’?！?/br>
    說到底，《君門深九重》還是一部言情劇，男女主角的人物魅力非常重要。相較而言，男主角的魅力可能更重要。雖說這類劇女主角往往是第一主角，但那只是方便女性觀眾代入而已，真正要讓女性觀眾沉醉，還得是一個又一個的男神。

    當然，《君門深九重》是非典型言情劇，女主角可能比男主角更惹人憐愛一些，但這并不代表男主角的魅力就不那么重要了。

    趙宗實這個男主角，屬于是沉靜型的，乍一看容易和冰山型和騎士型弄混，但其實很不一樣。比冰山酷哥要多一份溫柔，只不過他的溫柔被包裹在身份的殼子里，不容易見到。又比溫柔騎士型男主多了一些強勢果斷，不是默默守護的那種。

    這樣的男主角，這種時候太過孩子氣，或者說小學雞，說不上ooc，也有些損失魅力吧。

    得到提醒，再來的時候張子平更加注意了，盡量保持了平靜，帶著矜持感。但這種矜持又是有些過猶不及的，在該看程程的時候微微錯開了視線，像是不經意，又像是故意的。

    與此同時，程程飾演的高滔滔禮儀無可挑剔，她就是行禮也比一般的演員好看——臨時學的和她這種當然不能比！臨時學的就只能照葫蘆畫瓢，畫的像了是僵硬，畫的不像了更是不像樣。她就不同了，真不一定那么標準，但又挑不出錯來。

    賞心悅目。

    就像是戴著鐐銬跳舞，有的人能比不戴鐐銬的舞者更好看。

    無可挑剔的動作背后，是一點點少女的裝模作樣...即使是高滔滔這樣冷靜早熟的女孩子也難免‘少女心’。

    明明這一幕劇情上無比平淡，但觀眾就是覺得手指蜷縮。

    這一條陳力終于滿意了，只讓再保一條就過了。

    拍完這兒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休息，程程走到一邊，徐甜立刻給她披上羽絨服，富英杰拿了個熱水袋給她，還給調整了一下椅子靠背上的腰枕，讓她能舒舒服服坐著。

    徐甜轉身又給把程程的保溫杯打開，湊到程程嘴邊：“口渴嗎？”

    “有一點兒...”程程嘟囔著抿住軟管，吸了幾口水。

    其實熱水是不太合適用吸管的，容易燙傷舌頭。不過程程又是習慣用吸管了，這樣不容易弄花口紅來著...為了這個，跟著她的人得多留個心眼，保證她要喝熱水的時候是溫的，不會燙到。

    徐甜一邊給程程拿著水杯喂水，一邊忍不住說：“剛剛那一場真的好有感覺??！就算是現場看都很好了，一下子少女心砰砰的...真正播出的時候不敢想象...”

    大概是一邊姨母笑，一邊發出雞叫吧。

    拍戲這種事，一般的，現場的效果還真沒有電視機前好?，F場就能看到畫面，聽到臺詞，還有周圍一圈工作人員干擾，阻礙入戲。坐在電視機前就不同了，能通過調色之類的手段修飾畫面，能修音（某些臺詞不行的還能找配音演員），會有剪輯和配樂等等......

    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不然看看有些電影公映版和導演剪輯版，再看看沒有配樂的驚悚片...那差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希望能那樣吧...”程程喝完了水，順著說了一句。她是更享受表演本身，但作品能夠被認可當然是更好的。這不只是能保持她的地位，讓她能夠更有選擇余地，演到自己想演的角色，也是對她努力表演的一種認可。

    不管是誰，都無法拒絕認可本身吧？

    自從這一次之后，張子平的表現也越來越好。不是說他忽然一下就像開竅了一樣，怎么做怎么靈，而是他的態度發生了很大變化——他之前也挺努力的，但那種努力并不罕見，有點兒公事公辦的感覺。

    現在的話，一方面是積極性上升了，另一方面也是漸漸抓住訣竅了。

    “所以，你覺得這部戲有搞頭？”姚光睿的舌頭抵了抵上顎，彈了一下，很隨意地靠在保姆車的座位上。

    《君門深九重》正式開拍快一個月了，姚光睿來探班了。不只是他，余萌也來了，最近他在和余萌‘營業’來著...兩人之前一起拍的一個小甜劇馬上就要播了，cp營業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吧。

    粉絲實際上也知道這是假的，但還是不妨礙他們喜歡。有了這些營業，配合劇一起，就能達到劇里劇外雙磕的效果。

    “這部戲當然有搞頭，程程選的劇誒，她有失手過嗎？”張子平反問了姚光睿一步，他是一直沒有懷疑過《君門深九重》這劇的前途的。這樣的卡司，這樣的劇本，最后只是小爆和大爆的差別，不可能悄無聲息的。

    “唔...這個我贊同?！焙统坛桃黄鹋牧恕鹅`珠傳奇》，因而事業上了新臺階的姚光睿無法反駁這個。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娛樂圈這么小的嗎？怎么合作來合作去，都是我們這些同學??？”

    “之前我和程程拍《靈珠傳奇》，之后立刻就和余萌拍了《星星在天上》，現在你又和程程一起......”《星星在天上》就是姚光睿和余萌現在要播的小甜劇了，這次播的是比較迅速的，后期做完，拿到許可證之后，幾乎沒怎么等。

    這里面其實也有他的原因，他年中的時候因為《靈珠傳奇》大火，現在依舊延續了這股勢頭...《星星在天上》背后的資本們未嘗沒有抓緊時間沾光的意思。

    “巧合吧，不過也有人為因素在里面...到最后試鏡的時候都沒有敲定我演男主角，程程幫著說了話，雖然也只是說了話，但......”但那種情況下，選誰差別不大，程程的話就有了一錘定音的效果。

    她是整個劇組最大的明星，就連導演陳力也不能和她比。一個正當紅的頂級女演員，剛剛拿了威尼斯影后...這樣的女主角，對自己的男主角人選發表發表看法，其他人肯定是要認真聽的。

    “是嘛...說起來你和程程演感情戲怎么樣？會不會覺得別扭？”姚光睿有點兒有氣無力的：“我和余萌演情侶，一開始真的超級尷尬啊...因為太熟了，反而找不到那種曖昧的感覺?！?/br>
    “太熟的話，可能會有那種感覺吧，但...你不是和程程演過感情戲嗎？”張子平斜眼看他。

    “《靈珠傳奇》又不是以感情戲為重的？我覺得還好，至少和《星星在天上》這種言情劇完全不能比...你們這個戲我聽說也是言情劇??？”姚光睿的手揮了揮，好像是要把什么揮散一樣。

    “啊...是古裝言情劇，但不是單純的言情劇。陳導真的挺厲害的，電視劇要拍出電影的質感了，純愛感真的很絕——其實挺奇怪的，想要拍出動人的、真摯的愛情，反而不能只圍著這個打轉?！?/br>
    “就算是你們拍的現代小甜劇，不是也得有點兒人物的成長什么的，才能打動人？”

    “我們這部戲里，男女主角真正意義上‘互訴衷腸’‘確定心意’什么的很少...他們都屬于是被禁錮了的人，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不可能隨心所欲、喜歡就去愛。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每當有對手戲的時候，反而格外‘上頭’——啊，這是劇組的工作人員說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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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4章 大江東去（14）

    張子平和姚光睿從保姆車出來時, 程程和余萌已經坐在片場邊上了，有一個記者正在旁邊采訪。負責拍照的攝影師似乎已經拍完照了，很放松地放下了吃飯的家伙, 斜站在一邊聽自己同事的采訪。

    《君門深九重》劇組算不上全封閉拍攝，但陳力就像大多數導演一樣，不喜歡拍攝期間有太多媒體來打擾——對于導演來說，總是希望媒體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需要他們幫忙做宣傳的時候蜂擁而至。不想被他們打擾的時候，他們就能識趣地保持安靜。

    平常要是有媒體想要來探班采訪, 都得提前預約, 還限定了名額, 能來的媒體很有限。

    對于一些劇組來說，巴不得媒體來, 可以給劇造勢。但《君門深九重》不需要這個, 這是非常有實力的劇組，媒體本身就會跟風湊過來。更不要說有程程這個‘大明星’在了，現在大眾對她的興趣可是很高的！

    眼下這個記者是姚光睿和余萌帶過來的, 也提前給劇組打過招呼...看在姚光睿和余萌的面子上, 他們算是插隊采訪了。

    這個記者和余萌挺熟的，合作過多次，所以當下說是采訪，氣氛更接近熟人閑聊。她不會問什么過分的、敏感的問題，程程和余萌也沒有那么警惕，因為擔心自己的發言被曲解而惜字如金, 不經意間就說出了很好的采訪內容。

    程程其實也認識這個記者——這個圈子其實真的不大，看起來記者什么的很多，來來去去, 不太可能在明星藝人這里掛上一號。其實并非如此，能夠采訪大明星的記者也都是各自平臺娛樂版塊的精英骨干了，來去也就是那么些人。

    在圈子里呆久了以后，總能見過大多數，并且對其中某些人印象深刻。

    對其中某些會做人的經常合作，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張子平和姚光睿走過來的時候，似乎是余萌說了什么話，引起周圍人一陣笑，就連程程都挽著她的手臂低頭悶笑了起來。

    “你們在說什么？”姚光睿站在程程身邊，低頭看坐著的程程。

    程程搖頭只是笑，不說話。這會兒助理搬來了張子平的折疊椅，又給姚光睿也找了一把椅子，讓他們可以坐下。

    攝影記者也抬了抬手里的機器：“子平和光睿來了啊...一起拍兩張照吧？”

    都答應采訪了，這中事自然沒什么，四人相視笑了笑，坐的更緊湊一些，讓攝影記者拍照，都笑的挺燦爛的。

    攝影記者果然沒有說謊，真的就拍了幾張就收手了。拍完后說：“下午的戲完了之后，一起做個攝影采訪吧？”

    其實這都是之前說好的采訪內容，這個時候再問，更多是表達一中尊重...一方面是人家做人謹慎，另一方面也是程程他們地位到這份上了，在圈子里遇到的基本都是這類‘好人’了。

    張子平和姚光睿的到來讓之前做采訪的女記者更加活躍了，有了他們的加入，書面采訪的內容更多。除了之前給他們看過的采訪大綱，她還會問許多采訪大綱中沒有的問題...當然，她的度把握的很好，不會讓被采訪的人覺得冒犯。

    采訪了大概有十幾分鐘，記者們就非常見機地找理由離開了...其實也說不上是‘借口’，畢竟采訪劇組的工作人員也是正經工作來著，可以作為報導的內容的一部分。

    “你們兩個總算出來了，我們剛剛還猜呢...有什么小秘密，非得一直呆在車里啊?！庇嗝葦傇谔梢紊?，抻抻腿，挺愜意的樣子。